他抬眸看了一眼院中安静至极的女子,像是与夜色融为一体,又像是一阵清冷雾气,随时皆可散去。
他若是不将她挑出,便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就像,一阵幽沉夜色中的风,偏安一隅,静静地生,静静地消亡,不在世间留下丝毫痕迹。
他眸光微动,轻声开口,“柳姑娘,你可有感到累的时候?”
柳清瞳闭着眼眸,感受着夜风拂过脸颊,耳边是万物生发之声,她微微笑了起来。
“我生来便已画地为牢,为了赴自由的约,一生都在拉弦,未曾感觉到累,终有一天,羽箭离弦,我终将自由。”
萧如晔看着带着笑意的人,眉间的淡漠下掩盖的是洒脱。
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他靠近,大概,是她身上那种向死而生的清淡感。
他弯了弯唇,看了一眼高悬的明月,笑着开口,“姑娘定能自由。”
“承你吉言。”她轻声应下。
随后清冷的声音又在夜色中响起,“江湖纷乱,你会一直漂泊下去吗?”
他说他是剑客,走南闯北,策马肆意,好不快活。
可刚刚的打斗声提醒她,刀光血影才是真正的江湖,快意的背后多是纷扰。
萧如晔仰头喝了一口酒,笑着开口,“江湖险恶,庙堂诡谲,哪一个都盈满血雨腥风,我在哪不是漂泊?”
“你最初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萧如晔眯了眯眼睛,他,最初想去哪里?
他生于宫闱,长于宫闱,日后终将殁于宫闱,除了那里,他好像哪里都没去过。
所以,他想去哪里?
绵长的酒香散满整个院子,他双眼迷离,酒香勾着他缓缓开口。
“我想去,策马,追风,闯天涯。”
柳清瞳低头抚着琴,浅淡一笑,“你不是,正在路上?”
江湖剑客,肆意潇洒,这京城不过是他歇脚的一站,等歇好后,他又将携剑上路。
萧如晔突然大笑起来,桃花眼潋滟十足,仰头喝了一口酒。
原来,生来便画地为牢的,不止她一个。
他从未上过路,又怎会在路上。
晨光熹微,远处太阳爬过山峦,缓缓露出一轮红晕。
萧如晔踏着晨雾回宫,刚进东宫大门,侍从便匆匆过来传讯。
他目光一凛,立刻又转身朝着宫外走去。
“丹娘,阿榆在信中说了什么,一一道来!”萧如晔来到醉仙楼,眼眸微沉,匆匆推开一处房门,沉声开口。
刚刚侍从禀告,说丹娘昨夜传讯,说阿榆在黎州身陷险境,邀他出来禀明具体情况。
丹娘一夜没睡,此时正站在窗前,等着太子前来。
闻声,她抬手见礼,随后缓缓开口,“郡主托人给我传信,让我帮她查人,有人将她去黎州的消息泄露,疑似导致三皇子越狱,提前去黎州将陷阱布好,困杀于她。
如今她在黎州尽力与三皇子周旋,她说她已去信给了殿下,让殿下去死牢查看一番,情况属实后再禀明圣上,让圣上派人前来解决。”
萧如晔蹙了蹙眉,目光幽深,“孤未收到任何消息。”
丹娘眼底染着几分霜色,丹唇轻启,“那就是,给殿下的信,被劫了,如今黎州的信,已经传不回盛京了。”
萧如晔视线微压,眼中浮现出无限冷意,“死牢都逃的了,看来刑部尚书得给孤一个交代了。”
“去,将黎州的信网连接,时刻给孤报备黎州的消息,孤先去一趟刑部,然后再去一趟金銮殿。”
“是!”
第195章 道长饶命啊
岸堤绕春风,锦城摇玉英,袅袅乌篷船,泱泱碧江水。
烟雨过后,柳色空鳎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一群人围在侯府门口,翘首以盼,听闻,众道士放出话来,两日内必将邪祟除尽。
今日便是第二日,因此,全城百姓都聚在侯府门口,共同等待着这激动人心的一刻。
此时,侯府内部,空前壮观。
一黄袍加身的老道坐在蒲团之上,对着院中一人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随后分别身着紫、红、青、绿、黑、白法衣的道士举剑列阵,桃木剑直直对准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大念咒语。
“律令如火,炽燃罪业,化为飞烟!”
“律令如雷,震动恶鬼,魂魄飞散!”
“律令如风,荡扫邪魔,不得停留!”
“律令如星,驱逐妖邪,照彻天庭!”
……
被放进府内,围观现场的百姓看的一愣一愣的,纷纷感慨,“有点东西啊。”
叶昭榆躺在躺椅上,眯着眼睛看着围着她,不停转圈的众人,伴着木鱼的敲打声,场面壮阔,声势浩大。
她懒洋洋地抬手撒了一把放在身边的符,随后将脸上掉下来的黄瓜片补上,用腿碰了碰躺在旁边的人。
“撒符了,别偷懒。”
乌藉嘴角一抽,抬手推开贴在眼睛上的两个瓜片,瞥了一眼围着他们转圈的道士,不情不愿的将手边符撒开。
“做的什么破法,都快把本大人绕晕了。”他蹙了蹙眉,嘟囔一句。
叶昭榆抬手将一个黄瓜片扔进嘴里,嚼了嚼后咽下,随后拍拍手,杏眼一弯。
“该轮到我上场了。”
乌藉疑惑的看她一眼,只见她突然姿势怪异的爬起,朝着坐在中位的黄袍老道伸手,音色凄厉。
“啊啊啊,小妖知错,道长饶命,道长饶命啊!”
众人一阵惊呼,看着突然扭曲爬行,脸上的瓜片一点一点往下掉的人,顿时尖叫着朝着四面八方跑远,场面一度混乱无比。
“别,别慌,妖邪被逼出来了,继,续续列阵!”
黄袍老道看着踉跄着朝他走来的人,掉下来的瓜片突然间就像是往下掉的血肉,嘴里还发出阵阵凄厉的尖叫。
他顿时吓的脸色一白,这,这好像是书中记载的行尸!
他浑身颤抖不止,看了一眼溃不成军的门人,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拿着桃木剑大喝一声。
“别乱!别乱!此时正是午时,是驱除邪祟的最佳时机,快,列阵!”
溃散的道士瞬间找到了主心骨,颤颤巍巍的又拿着桃木剑将人围住,看着肢体怪异摆动的人,害怕的吞了吞口水。
“快,撒符,念咒!”
话音刚落,“刷”的数声,天空中瞬间下起了符雨。
围在中间的人刚朝着周围众人伸出手去,瞬间便被符甩了一脸,她顿时捂着脸大叫。
“啊,我的脸,我的脸,道长饶命,道长饶命啊!”
黄袍老道呼出一口气来,看着逐渐势弱的人,提着桃木剑走了过去。
“大胆妖邪,竟然敢附在郡主身上作恶,你可知错!”
“知错知错,道长饶命,道长饶命啊!”
“你残害数人,早已罪无可恕,本道留你不得,今日便让你魂飞魄散!”
随后亲自上阵,拿着桃木剑挽了数个剑花,抬手朝着中间之人推去。
叶昭榆顿时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满眼不甘的指着他,“唔…臭道士,算你狠…呃……”
随后倒在地上没了动静,漫天的符洒了满身,竟陡然生出了几分凄凉萧瑟之感。
身着袈裟的和尚叹息一声,随后领着弟子念经超渡,梵音袅袅,瞬间响彻空庭。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人才悠悠转醒,捂着脑袋,满脸茫然的看着众人,圆润的杏眼无辜的眨了眨。
“大师,方丈,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倒在地上了?”
黄袍老道念了一句无量天尊,看着恢复神智的人,欣慰一笑。
“郡主莫慌,方才我们将邪祟逼出,如今已然除尽,郡主再也无需担心邪祟出来作恶了。”
叶昭榆眼睛一亮,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真,真的?本郡主身上的邪祟已经除尽了?”
“是真的,贫道不打诳语。”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盛安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郡主客气。”
围观完全程的乌藉嘴角一抽,两眼瞪的像铜铃,随后朝着人群中欣喜无比的人默默竖起大拇指。
强还是你强。
随后盛安郡主身上的邪祟尽除的消息传遍全城。
黎州最有名望的高僧与道士亲自下场证明,他们亲眼看见邪祟被逼出,随后又亲手将其除掉。
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是真的,是真的!
现场吓人的很,还好大师临危不惧,指挥弟子将人镇住,最后亲自施法,才将邪祟铲除,场面惊心动魄无比。
全城百姓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他们就安心了。
如今就差郡主亲自出府验证一番了。
暮色幽沉,远处天光微作,余留一丝橘黄,窃窃窈窈的飘在层云之中。
叶昭榆坐在栏杆上,垂眸看着池中的锦鲤,眸光清浅,抬手将鱼食洒下,瞬间引得一群红尾争相竞食。
轻风吹起她的衣摆,红衣如火,在暮春傍晚中烧灼,像是将三月热烈的春色披在身上,明艳的张扬肆意。
听见脚步声,她微微抬眸,将最后一点鱼食扔进池中,笑着开口。
“将人都送走了?”
乌藉步伐轻快的走过来,抬手一翻,瞬间坐在了栏杆上,耳边金圆一闪,晃着双腿开口。
“送走了,不过那些和尚和道士中我都安排了人混在其中,凶手若想对他们动手,我们正好反杀。”
叶昭榆赞许的看他一眼,“藉将军不错嘛,越来越有将领风范了。”
乌藉抬起下巴轻哼一声,褐白分明的眼睛看她一眼,“你们中原人尽玩一些阴谋诡计,本大人再不长些心眼,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昭榆哈哈大笑起来,抬脚在水里晃了晃,聚来的游鱼瞬间惊散,随着碧波远去。
她笑着开口,“藉将军现在才长心眼,是不是有点晚啊。”
“哼,本大人有我们公子罩着,才不需要算来算去!”
叶昭榆弯眸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行,你们公子带飞,还要心眼作甚。”
乌藉抬眸看她一眼,幽幽开口,“那我们公子何时回来?”
“后天晚上我就能见到他了,开不开心?”
乌藉:“那我呢?”
“我替你多看他两眼。”
乌藉:“……”你大爷的。
第196章 落于心上
风烟轻起,柳色葱茏,放眼望去,满城飞花,罗绮三千里。
凤鸣阁内,挤满锦衣华服的小姐公子,正不停地朝着楼上张望,时不时发出几声不满。
“人呢?不是说来了一个绝色吗?怎么不出来给我们看看!”
“怕不是故意消遣我们吧,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谁知道真的长什么模样,这么久不见客,怕是拿不出手吧!”
“就是,就是!”
老鸨从楼上悠然走来,一身华服雍容无比,不急不缓的摇着扇子,看着楼下躁动的人群,摇着扇子轻笑一声。
“各位莫急,绝色乃真绝色,我敢保证,四海之内找不出第二个。
只是美人嘛,性子傲,大家理解理解,只要将今日等过,明晚夜游花船,各位都可一睹神颜。”
“行,本小姐就再等一天,要是明晚见到真人,不是你所说的样子,本小姐砸了你的招牌!”
老鸨笑眯眯的开口,“童叟无欺,童叟无欺。”
这时,一黑衣少年稳步走进堂内,看了一眼围在一起,讨论新来的绝色佳人的众人,轻哼一声。
痴心妄想,那是她们有资格见的人?
众人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年,身姿干练,领口绣着古老神秘的图案,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上,额前狼牙额饰闪烁,带着几分桀骜不羁之感。
他一走进凤鸣阁,便瞬间引来了无数人的注目。
楼上楼下都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异域少年,眼睛亮了又亮,好俊俏的少年!
老鸨先是回过神来,摇着扇子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咧起红艳艳的嘴唇,开口道:
“哟,小哥来这是寻欢,还是作乐?”
乌藉将腰间令牌取出,抬手举在手中,冷声开口。
“郡主有令,明日花船夜游,她也参与,还望各位提前做好与她一争的准备。”
众人看着他手中刻着“盛安”二字的令牌,脸色瞬间一白。
盛安郡主!
那还争个屁,见她可是要用命的,他们可还想多活几年!
都传她身上的邪祟除尽,可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看来那美人也是个倒霉的,被谁看上不好,偏偏被那郡主看上。
红颜果真薄命啊!
老鸨眼前一黑,身体往前晃了晃,被乌藉一把扶住,抬眸睨她一眼。
“你有意见?”
老鸨欲哭无泪,“没,没,没意见。”
她哪敢有意见啊,天子都要捧在手心里的人,她哪敢有意见!
只是,只是她的摇钱树就要这么香消玉殒了,呜呜呜呜……她的钱啊!
乌藉嫌弃的将人推开,抬手掸了掸身上的脂粉味,看她一眼,扬起下巴,悠悠开口。
“我们郡主说了,明晚游船如期举行,不可擅自更改,不然,她亲自来你凤鸣阁,将你楼里的人挨个点一遍。”
老鸨瞬间瞪大眼睛,连连保证,“定当如期举行!”
祸祸一个就行了,可不能再祸祸她这一楼!
一时间,郡主明晚出府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百姓一惊,瞬间想到了对策,他们明晚,绝不出门!
次日傍晚,叶昭榆走在长街上,四周渺无人烟,只余一阵江风卷起地上衰草,带着无限凄凉萧瑟之感。
她嘴角一抽,何至于此。
暮色逐渐低迷,明月浮出江天,小桥卧波,流水盈灯。
周围碧波万顷,江风拂动,偶有几只白鹤掠过,浮沉忘机,逍遥自得。
一艘花船悠悠立在江面,三层楼阁,灯火阑珊,船面飘着层层纱幔,随风起舞,灵妙多姿。
四周荡着数只乌篷船,隔着老远跟在花船身后,小心翼翼地朝着船上张望。
突然,一道纤细的身影翩然而至,像是一只浴火而来的飞鸾,又似一瞥惊鸿的烈焰,踏着莲灯而来,翩然落在花船之上。
身后跟着九位姿态端方的少年,皆手捧霞宝,身姿肃然的立在女子身后。
柘袍临池侍三千,红妆照日光流渊。
众人痴痴的望着这一幕,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衣裙翻飞的女子身上。
一身繁复的红裙翩跹,裙摆绣着大片大片的金丝凤蝶,半长衣袖遮不住洁白皓腕,露出层层叠叠的金链花环,小巧的金铃乖巧的坠于腕间,明艳娇俏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