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壳涨得发疼，她就闭上眼睛默数催着自己入睡。
过了一会儿，身边有了声音，铁制品落在柜子上的声音，她以为是小云姐和潘主任回来了，一睁开眼，却是她从未想到的那个人。
呼吸停滞了十几秒，她眨了眨眼，眼前的人没有消失。
直到手掌被握住，熟悉的动作、气息，两人一眼不眨地对视着，都能从对方眼中看见自己的模样。
“雨晴。”
她的声音很轻，“赵平生？”
“嗯。”赵平生低下头，下一秒，一滴泪就落在了宋雨晴的手腕上。“是我。”
宋雨晴忍不住扁了嘴，感染病毒爆发出来后的半年，加上来到七零年的这三个多月，茫然、不知所措、思念、恐慌、绝望、认命......无数情绪积压在心里，她甚至找不到能诉苦的人。越想就难受，眼泪也哗啦啦的。
赵平生看得心疼得要命，他不知道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不是吃了很多苦。这时再也控制不住，把人紧紧拥在怀里。
“我来晚了。”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医院做完手术出来晕倒后就来到了这里。”赵平生手掌抚上她后背，发现她的头发有些发黄，发尾还有些毛躁。再松开人，捧着她的脸仔细观察，脸色青白，脸颊上的肉都掉了一层。
越看越心酸，“你这两年都在羊城吗？是不是这边的家庭情况不好？”
宋雨晴现在虚得没什么思考能力，心里还沉浸在巨大的“柳暗花明”的惊喜中，在陌生的世界里终于找到了同伴。还是一直挂念着的人。
而赵平生也不急着从她这里了解到所有的事情，他们现在仿佛是被人类遗弃在外太空的漫游者，孤独地穿过黑暗，在没完全绝望前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不是，我......”宋雨晴终于缓了过来，理智也在线了，眯眼看了看他，突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看到我给你发的短信了吗？”
在重逢的惊喜之后，她没忘记要跟他算账！是谁啊？半年里没见面，半个月都联系不到人，让她独自隔离在家的每天都担忧得不行。
赵平生，他死定了！这笔帐她得好好地算一算！
“是什么......”他正想问，门外突然传来潘春林和楚小云的声音，他记得是陪她的两位女同志，赶忙收回手改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小声道：“这边是部队基地，有人专门查特务间谍......”
宋雨晴心一凛，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今天是我们第一天认识。”还快速擦掉眼泪。
他们明面上不可能是认识多年的恋人，要是被察觉出不对劲，他们都不好解释，要是有人专门去原户籍地调查，可能他们两个都落不着好。来自未来五十年后的人......被知道了可能会被关起来吧。
要算账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赵平生温和地笑笑，习惯性地想去拍拍她脑袋，但门外说话声越来越近，他也就按捺住了。
“哎，赵医生？”这人怎么又来了？！楚小云皱眉，想着这个医生也太不知道分寸了，病房里现在就他们两个，要是别人看到了，还不定怎么误会雨晴呢。
不过，她也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雨晴长得好性格好厨艺也好，有人一见钟情那也很正常。这个赵医生看起来也挺年轻的，要是真的能成，雨晴的日子也能好很多......哎，这么一想，是还不错哈。
楚小云和潘春林跟护士借到了两张可折叠的行军床，潘春林落后两步搬着行军床进来，乍然看到宋雨晴病床旁的赵平生，有些懵：宋同志认识军区医院的医生？
楚小云一看潘主任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她没和潘主任提过赵医生的事情，刚好潘主任也没碰上人，所以不了解情况。
宋雨晴心里也在思考呢，要怎么和她们解释？
四人像是分成两派，病床的就是一道分水岭。
其他三人各想各的，赵平生一派从容，对宋雨晴道：“饭盒里有鸡汤和饭菜，吃好点也能早点好起来。我办公室在楼上，晚上会留在医院值班，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我。我还要去看个病人，先走了。”
说要走了，背对着楚小云和潘春林，虽然知道来日还有能常见面，但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怕过了一晚上人就不见了。可后面的两人目光如炬，像是要把他给盯出个洞来，眷恋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
顺便还和楚小云和潘春林友好地点头微笑。
还好这时没有医院的其他工作人员在，不然大家都要惊掉下巴了。
宋雨晴这时才发现床头柜上的两个大红色保温饭盒和碗筷，这个分量看起来很足。
楚小云和潘春林不约而同地坐到了病床的两边，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脸上还带了点暧昧的笑意。
“宋同志，你和刚刚那位医生同志认识？”
宋雨晴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今天才认识。”
“哦。”她们两个扬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位医生同志还是很主动的。
对她们来说，一见钟情这事实在太常见了。很多人结婚前也是就见了一两面就领了证，还有的在公社或者走亲戚时见过一面，就找了家里长辈去帮忙说亲的。到年纪了，看对眼了，再托人去打听打听情况，然后找个说和的中间人，基本上就成了一半了。
只是，等宋雨晴把保温盒打开后，看到里面冒着香味的饭菜和鸡汤，潘春林又担心第一次见面就给送这么丰盛的饭菜过来，要是成不了很不好说啊。
“宋同志，我还是叫你雨晴吧，这样亲切。我家姑娘比你小几岁。”见宋雨晴乖巧地看着她，潘春林心头一软，如长辈般劝道：“这位医生同志是什么情况最好还是打听清楚再考虑别的，我看这些饭菜也要花不少粮票肉票，不好白拿别人的......”
哪怕在原来，赵平生给她下厨做饭都是寻常事，但在这里，他们才刚认识。作风问题管得严，那她还是得注意点。
“明天赵平......赵医生过来，我再把钱给他。”至于票，那肯定是没票了。
有点嫉妒赵平生了，他在这还是当医生，还能吃这么好。
潘春林点点头，然后凑近了小声道：“你要是也满意，我明天就去帮你打听情况。不过呢，咱们当姑娘的可不能太主动，他要真对你有意思，他自己知道找人来给你们介绍。”
“对。”楚小云也赞同潘春林的话，“你先观察一段时间。”
“谈对象结婚的事马虎不得。”
潘春林和楚小云两个“过来人”给她建议，反正她是不会扭捏的，这本来就是她男朋友。啊也不对，暂时还是前男友！
宋雨晴把保温盒的饭菜给分了，给她们两个又加了一餐。
“这个赵医生挺贴心哈，还知道给拿三副碗筷。”
“医院员工的伙食真不错。”
晚上潘春林和楚小云把行军床安置在病床两边，九点前赵平生查房“路过”，但宋雨晴吃了药后就犯困得厉害，早早就睡着了。他就把洗好的保温饭盒和碗筷收拾好一并带走，顺便海说了明天他去买早餐上来给她们，都没给她们拒绝的机会就走了。
九点半，护士来查看情况。
机会难得，潘春礼不愧是做妇女工作的，得知这是护士检查的最后一间病房，而且待会没别的事，就拉住护士打听赵医生的个人情况。
护士都习惯了，赵医生没少被人打听个人情况，无非就是那几个问题，就算她极少负责赵医生的病人，但医院里的其他护士大家凑一起就少不了聊八卦。
“赵医生今年二十七岁，未婚，没对象，老家是海市的。医院和部队的领导想给他介绍，他都拒绝的。”护士看了看病床上沉沉睡着的宋雨晴，摇摇头，心说赵医生连领导家的女儿都看不上，还能看上一个下乡插队的知青？
然而第二天早上，赵医生用事实证明，他就是看上了。
第023章 合计
昨晚宋雨晴起高烧, 潘春林和楚小云忙活了半晚上才退了热，但情况也是在好转的，量体温最高时也才38度。就是反复地发热易出汗换衣服, 带来的两套衣服都用了，楚小云担心还得继续发热, 大晚上拿衣服去洗了晾窗户上。
第二天一早，宋雨晴虽然脸还是苍白的, 但已经退了烧, 人看起来精神多了。
她睡得多也就醒得早，窗户外面还没亮透呢, 潘春林和楚小云折腾了半晚上，现在睡得正香。活动了下手脚, 是有点无力，但坐起来缓了十几分钟, 也好多了。慢腾腾地起床找鞋子, 然后去走廊尽头上厕所洗脸。
因为连着发烧，被暴雨困在知青点时，楚小云和李思悦就不让她碰水洗澡，现在她抬手一闻，一股味。药味、消毒水味、汗味......真窒息。
正慢慢往回走, 赵平生突然从对面楼梯口走出来，和她迎面对视上。
她昨晚烧得迷糊，今早醒来都有些犯懵，怀疑昨天在病房里见到赵平生是真实的还是她的一场梦，心里忐忑着呢。直到现在赵平生又出现在视线里, 她总算是能安心下来了。
等不及她慢吞吞地走过来，赵平生迈着大长腿朝她走去, 直接上手摸她额头。心里松了一口气，昨晚半夜他下来一趟，正好看到她又起热，但当时有护士还有她的两个朋友在，轮不到他进去插手，只能干看着。
宋雨晴这会儿心安了，也就有心思计较别的事情了。冷着脸直接拍开他的手，哼了一声。
本来是挺冷漠的，但生病了几天，虚得没力气，声音也哑哑的，根本没气势。
赵平生以为她是谨慎怕被人看到不好解释，心里也是想着自己太不小心了。
现在这个时候，全国上下几乎是全民反间谍反特务，更别说这边是部队基地，这里的人只会更谨慎。他要是普通人也不至于这么担心，但他是部队医院里的军医，找对象结婚也是要政审的。
“我给你带了早餐。”赵平生把晃了晃手里的小网兜，里面两个铝制饭盒，还有个小保温饭盒。“保温盒里的是肉粥，只有一个人的量，你自己吃。饭盒里有五个肉包，你给你两个朋友分一分。”
见她还低着头不说话，想着肯定是这几天生病遭罪厉害了难受，“雨晴，你和我说说现在的情况。待会领导上班了我就去问问。”
问什么？宋雨晴看了他一眼，又耷拉着脑袋。
他们都谈了七年恋爱了，父母也都见过了，对彼此的性格、家庭了解得透彻，有事情都是直接说的。赵平生道：“那我先和你说说我现在的情况。”
病房的走廊上不好说话，赵平生把人带到了楼下的空地上，四处无人，想说话也方便。何况现在才六点，时间还早着，除了急诊部门，其他科室都是八点上班。
特意找了个有石凳的地方让她坐着，“饿了没有？你先吃早餐？”
宋雨晴是想着自己还没刷牙，但来的时候好像也没把牙刷和牙粉收拾进来，闷声道：“我待会再吃。”
赵平生没坐下来，而是蹲在她面前，仰头看她。
哪怕是在以前，他也是个性格温和平常都挂着浅笑的人，但没有像现在这样，只要是看到她就咧着嘴一直笑的。
有点像她好闺蜜养的哈巴狗。
看着他傻笑，她也挺想笑的，也想哭。怎么就那么倒霉赶上了穿越啊！穿越就穿越吧，好歹穿个能搞买卖的时代啊。
“笑笑笑，看你就来气！快说。”宋雨晴瞪了他一眼，她都怀疑是不是因为她发了分手短信才穿越的。
赵平生笑得更欢了，果然是他家宋雨晴！闹小脾气的样子就是这样的。这么想着，他就不争气地又红了眼眶，只要以后能见着她，天天被骂也是好的。
宋雨晴懵了一下，她就说了他一句，这就想哭了？！
生气！难道他还委屈上了？她都没说委屈！
赵平生看了下手表，想着今天的安排，不能再磨叽下去了，道：“我是1968年4月18日来到这个世界的，那时候还在第四军医大学读研究生准备毕业，6月份毕业我被分配去了粤省第一军区医院，69年成立生产建设兵团，十八师在这里驻扎，成立了军医院，我就申请调了过来。”
“你先听我说完，今天有一台手术要做，时间有点赶。”
“我也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的那个赵平生去了哪里，但我一来就是在军医大学的学生宿舍里，身份信息是我后来才搞明白的。好几个军医大学的校友分配到了粤省的医院，我怕出现问题才申请外调，最后给分配到了海岛这。家里的情况也简单，户籍是在海城，父母都是卫生系统的工作人员，还要大哥大嫂、弟弟妹妹，具体的以后我再和你说。”
“等院长上班了，我就去问问结婚打报告和分房的事情。我现在房子是一个人住，但只有一个小单间，结婚后按现在的职级应该能分一套带院子的小平房。你现在在弘安生产队，离得有点远，结婚了把粮食关系转过来就行，嗯，还得问这边工作的事情......”
啊不是，这就说到结婚的事情了？
虽然说他们结婚是早就说好的事情，但那不是前面还“分手”了一次？她现在还气着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是1968年4月来的？”
宋雨晴点了点手指头，岂不是比她早来两年多？可是现实是，因为全球病毒爆发，医护人员人手不足，他一个毕业一年的博士生也忙得飞起，又因为医护人员感染率高所以被困在医院半年没回来，那半年他们也常电话联系，只有最后半个月她才联系不到人了的。这怎么算都没有两年啊！
“我来的时候是70年6月21日。”她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她去知青办看的挂历才确定具体的时间。
“......”赵平生沉默了。
他八年医学生涯，从小被灌输的是“无神论”，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当然了，他们能从二十一世纪穿过来，本来就不是能用科学解释得了的。
“那你和我说说你的情况。”
一想起刚来那时候的情况，宋雨晴就难受。“我在家躺着呢，突然就掉下来了，身上穿的睡衣，鞋子也只有一只！”
“宋家房子小，人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有。原来说好的工作被表姐抢了，不过，我也没想着留下来，我都不敢乱说话，人也认不全，当时情况不是下乡就得嫁人，我当然得下乡跑了。你是不知道，人家来说亲还是个三十多岁的二婚男，一嫁过去就得当后妈。”
宋雨晴发愁，“那男的还是厂里的领导，哦，家里的爸、大哥都是机械厂的，你不知道那男的和他妈多烦人，要是家里因为我被他针对......我也不知道这里原来的那个宋雨晴去哪了，她家里人也还算好的，给了我不少钱。”
两人把各自的情况从头到尾合计了一遍，还是没找出他们来到这里的契机。也就是说，他们对于该怎么回去原来的世界毫无头绪。
但他们在这个世界是有“身份”和“背景”的，成长经历是实际存在的，虽然他们都没有原来那两人的记忆。
宋雨晴好歹是平常没少看小说的，反而还能更快适应下来。赵平生不一样，他刚来时就在军医大学准备研究生毕业的事情，那段时间说是如履薄冰都不为过，甚至差点被人当成假扮“赵平生”的特务，虽然后来化解了危机，但也让他更加谨慎。就连医术，也是跟着粤省第一军医院的权威老医生学习了一段时间，调来这里有整天工作，才让人慢慢觉得他的水平是努力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