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礼仪,你也都不必管,选个礼部能办事的官员来操办这事就好。”要会办事,还得懂眼色的。
在容家来往进出都要客气些,别因是为皇亲办婚就以势压人。
裴忌絮絮说了许多,一转身就见她正安然坐着吃茶。
看他停下,朝华举起茶盏道:“别停啊,还有两圈。”
裴忌依言继续踱步:“事情这样多,我怕你忙坏了。”也怕忙中操办得不细致,再说八月是她十八岁的生辰,他应当是赶不回来的。
纵他不在京中,也要给她好好庆生。
朝华默默喝完杯中半盏茶,搁下茶盏,拍了拍巴掌。
夏青把早就预备好的膳食送进来,每回行针过后,主子都需要大量吃东西,容姑娘说这是因为那个什么阳明经通胃?所以才饿得快。
一端上食盒,人便被叫住。
“给赵轸传话,问他动工动得怎么样了?”
夏青顿了顿,他才刚跟赵大哥说府里动土不必那么急,没想到主子这就问上了!他只得岔开话头:“我这就去问,主子您尝尝这个,刚炙好的羊肉,可香着呢,给配的软面饼子,你赶紧尝尝。”
说完放下食盒飞快溜出殿去,火烧火燎去给赵大哥报信,慢不了了,主子催了!
朝华伸手取一块软饼,裹上切得细碎碎的羊腿肉,卷起来递到裴忌手上:“吃罢,不着急后头的事。”
先定下亲,他们俩从此都能安心办别的事。
裴忌长出口气,终于坐定,接过卷饼,咬上一口酥香流油。
先把婚事定下,别的之后再办。
……
七日一过,朝华坐马车回城,裴忌骑马送她。
这一路回城去,裴忌并没遮掩,就那么骑在马上,靠在她车边。
甘棠坐在车里提心吊胆的:“姑娘,要不要请世子离咱们远些?”
马车上可有容家的记认,在郊外还好,进了城总有人能看见车上记认,知道马车里的是容家姑娘。
朝华含笑摇头:“不用。”
他办事向来很快,这会儿祖母大伯母和父亲应当已经收到消息了。
二人一个坐车,一个骑马,入城门时,城防兵丁看见裴忌的腰牌反复确认,可裴世子不是个瘫子么?
裴忌十三岁之后就再没有跨马走在上京城中,出入城门总是坐在车中,城防营里认识他的人不多。
兵丁反复核对腰牌,裴忌一点也没动气,笑盈盈等着。
直到门千总小跑上前来,看见是裴忌本人骑在门上,微瞪着眼睛拍了下门卒一下:“这是裴世子!赶紧放行!”
跟着又抱拳赔罪:“世子莫怪。”
裴忌言辞和煦:“他办事认真,有何可怪的。”
他今天再次骑马入城兴致比十三岁还高,时不时隔着车帘问:“朝朝,有珍珠笋和甜瓜,你想不想吃?”
纵是事情已定,他也太招摇了些,朝华忍不住蹙眉:“不吃!”
一直送到容府那条街前,骏马停下脚步,裴忌目送朝华的马车停下,调转马头进宫去。
容府门前早有人来接,朝华下马之后才看见等在二门的竟然是大伯母!
她赶忙上前去:“您怎么在这儿等我?”
楚氏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上下看过:“朝朝,裴世子求娶你,是不是真的?”礼都已经抬到容府了,是世子府的管事送来的。
全搁在堂前没动,要是朝华不答应,容老夫人已经预备按品大妆进宫去求太后娘娘。
朝华拢住大伯母的手:“我点头了。”
楚氏怔住,眼下太后当朝,肉眼可见裴忌会更得宠爱,可那又如何?在楚氏眼里他再怎么金尊玉贵,那也配不上朝朝。
她几乎要落泪,朝华立时明白过来,她拉住楚氏的手:“大伯母不如派管事去宫门前看看,世子骑马快到宫门口了。”
楚氏神色一滞:“骑马?”世子,能骑马?
她立时叫人赶过去看,一双眼睛不够,派了十双眼睛去看。
容家的仆从看见裴世子骑马至宫门前,守门禁军远望来人一时还不敢认,等到裴忌翻身下马亮出腰牌,禁军这才惊呼出声:“裴世子。”
跟着目光在他腿上打了个转,裴世子瘫了得有十年了罢?怎么突然就站起来了?还能骑马进宫来?
裴忌向他点头,把马留在宫门口,径直往宫中去。
容家的仆从直看再看不见宫道上的人影,这才回去禀报。
朝华已经坐在顾恩堂内吃着茶,许婚的事是一桩,拜师的事是另一桩。
容老夫人望着孙女儿:“你说……你说你拜在谁的门下?”
“太医太傅。”
“还有此等官?”容老夫人只听说过太学太傅,可从没听说过太医太傅。
圣人未死,净尘师太虽换下缁衣留起头发,但还没能恢复她俗家名字,王医官这个称呼永久留在她那段宫廷岁月中。
如今她是太医太傅。
容老夫人依旧犹疑:“你拜在她门下,是学医?”
“是。”
容老夫人望着孙女说不出话来,婚事的事,方才大儿媳妇带着管事来回报,说亲眼瞧见裴世子的腿治好了。
如今大势已定,裴世子的腿又好了,结这门亲事,容老夫人虽怕孙女辛苦,却也算是高嫁。
比令姜当年那门婚事结的还更高。
可随即便是拜师学医,哪有世子妃去学医的?
朝华知道自己说一百句也抵不上太后旨意的一句,她托着茶盏喝起茶来,一口还未饮下,邓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王得忠就来了容府。
第一道是赐婚的旨意,第二道是着容朝华入太医学舍的旨意。
朝华想到他办事快,没想到会这么快。
两道旨意早已经是现成的了,哪还会慢?
容老夫人还茫然,王得忠嘴上已经是千喜万福的在道贺:“太后娘娘心上两件大事,都落在容姑娘一人身上,老夫人养出这样的孙女儿,实在是有福。”
乾元殿中传出太后的笑声,王得忠听见太后娘娘道:“圣人病重,咱们家是该办件喜事冲一冲才好。”
这意思不就是世子的婚事要风光大办么。
按规矩该进宫谢恩,王得忠又道:“老夫人别忙,天这么热进宫一趟也怪累人的,太后娘娘说了往后是亲家,多的是机会走动。”
“容大人那儿,想必这会儿也许多人去道贺了。”
容辰还在朝中,没想到天大的喜事落在头上。
师d头一个赶去恭喜容辰:“容大人添了个好侄女婿。”
师d是诚心实意道贺,他的女儿若不是有裴忌那一句话,保不准就要被抬进东宫当“太子妃”了。
不过半天的功夫,太后赐婚,宫中赏赐不断抬进容家。
太后赏赐的,皇后赏赐的,还有誉王夫妻,他们按辈分是长辈,自然要赏赐。
容老夫人被这接二连三的喜事砸得有些回不神来,心中惴惴,反是楚氏安然,她宽慰容老夫人道:“娘,叫我看,什么好事落到我们朝朝的头上,那都是应当的。”
昭阳公主的赏赐最后才到,但最丰厚。
她知道消息之后特意去了勤政殿,把她儿子要成婚的好消息告诉病榻上的兄长。
“哥哥,太子大婚要用的喜服,阿忌和他媳妇是用不上了,也不吉利,但那些赏赐我看正合适。”
“对了,哥哥还不知道罢?阿忌的腿治好啦。”
榻上的皇帝每日喝下不知多少珍贵药材煎制的药浆,却如泥胎木塑一般,但昭阳知道她哥哥听得见,她满意放下帐子,走之前对嫂嫂笑说:“明日,我还来。”
第148章 出气
华枝春/怀愫
容老夫人缓过神来之后, 大概猜测是裴世子暗中动过许多“手脚”,只怕早就与朝朝相识。
要不然以朝朝的脾气, 不是她自己看中了的,怎肯答应嫁娶。
容老夫人又后怕又叹息。
后怕的是裴世子到底不是沈聿,沈家儿郎无根无基,二人就算有过约定,容家要想不认帐,沈聿莫可奈何。
可裴世子有的是法子让朝朝吃暗亏,不说嫁过去当正室, 就是妾室, 当真要强娶, 容家难道还能拼着一家子鱼死网破?
她跟楚氏一面商量朝朝的婚事一面叹息:“我往常说朝朝的性子半点不像她爹娘, 是我说错了, 她在这点上还是随了根。”
不是她自己看中点头的, 她不会答应。
楚氏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知道裴世子腿好了,预备婚事的劲头比之当年嫁亲生女儿也差不多了。
她手上拿着礼部官员送来的仪程单子,一面含笑翻看一面道:“不瞒娘说, 我真真是……扬眉吐气啊!”
说到扬眉吐气四个字, 楚氏眼圈一红。
自朝华及笄之前, 她就在替朝华挑选可靠的人家, 这么多年了, 眼看着朝朝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
连她自己娘家也避朝朝如蛇蝎, 个中滋味想起来怎么恼恨。
楚氏深吸口气将眼眶中的热意忍回去, 大喜的事儿, 欢喜还来不及呢,她要办的事还多着。
头一件就是要回娘家!
楚氏笑盈盈对容老夫人道:“娘, 隔两天我想回娘家一趟,端阳节因着太子治丧,我也没回娘家走动,怎么也得去拜节。”
端阳节那几日,满城命妇都去思善门为太子致哀,民间百姓也没正经戴石榴花五毒簪过节的,只在家中吃些五黄菜五毒饼,糊弄着就过了。
朝华得太后赐婚这样的大喜事,偏偏往后数一个月都没正经大节,楚氏这是没节硬凑,偏要回一趟娘家。
容老夫人笑了,她心里明白楚氏这哪里是想回家娘走动拜节?明明就是想回娘家炫耀去。
可容老夫人心里也觉得痛快,她拍拍楚氏的手:“要去便去!你也跟着忍了这么多年的气,只是别败了兴,到底是你娘家。”
楚氏是真忍不住了,之前京中流言四起时,正逢年节,亲戚间总要走动见面,她娘家嫂嫂杨氏嘴上便没有一句好听话。
“朝朝当真得了裴世子的青眼?”杨氏吃着糖蜜桔,与几个亲戚家的太太互换过眼色,“这是打哪儿传出来的话?”
“世子倒是受太后娘娘的喜爱,只是……”杨氏含笑不言,留给众人去想。
只是腿不好,到底不是个齐全人儿。
亲戚们又怎会清楚其中的波折,只不过听杨氏自己说过,她不肯要容家的三姑娘当儿媳妇。
亲戚家的夫人们彼此互望一眼,没人去接这个话茬。
世子再不齐全,也不是她们能议论的,婚事也不是她们几家能够勾得上的。
楚氏怒极,明明知道外人说什么不重要,却还是为朝朝生了一场闷气。
这时候不痛快不轻狂,那什么时候痛快?什么时候轻狂?
楚氏当即就送帖子回娘家,还叫冬青再预备一份端阳节的节礼。
杨氏哪会不知道楚氏为什么来,立时回帖说她病了,要静养。
楚氏拿着回帖冷笑了一声:“必是操心小六操心病了,冬青,你再去药房捡几样药材,我要去给二嫂探病。”
楚氏坐着马车到楚家的时候,杨氏正坐在花园的凉亭里散心。
儿子不肯娶亲,吵着闹着要出门走天下去,她苦劝不行,最后断了儿子的月钱,还把儿子房中一切值钱的东西都锁了起来。
上回小六帮那个姓沈的,把身上的玉佩三事全给当了,钱全给骗子骗走了。要不是衙门抓到了那伙骗子,把东西还回楚家,她压根就不知道!
本来就气不顺,容家的三丫头还得那么好的一门亲事。
杨氏听说裴世子的腿治好了,求娶容朝华是太后赐的婚,明媒正娶。
这消息小六到这会儿还不知道呢,她一面摇扇一面叹气,丫头着急忙慌跑进园子里给她报信:“夫人,姑奶奶回来了!说是来探病的!”
杨氏一口气一噎,梗在喉咙口咽不下去,急急站起来往屋里去。赶在楚氏进来之前,躺到床上装病。
楚氏缓步进来,留足了功夫让她躺好,坐到床边仔细端详杨氏,关切道:“二嫂怎么出这么多虚汗?是不是被子盖厚了?”说着就要动手掀被子。
杨氏衣裳还没换,当然要把被子盖严实些,她连连摇头:“我冷,怕着风。”
楚氏十分“体恤”她,放下了要掀被子的手。
杨氏满面尴尬的笑着道:“妹妹,我才刚喝了药的,这会儿困了,我……”
“那我就陪着二嫂说说话罢,这才刚喝了药,药性还没发散呢,不能立时就睡。”
冬青将剖好了甜瓜盛在盘中,用小银签子叉好送到楚氏手上,楚氏一边吃一边说:“我来一是探病,二是来送喜饼的。”
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杨氏再不接口也不行:“我听说了,倒要恭喜朝朝。”
“可不是嘛。”楚氏一脸的笑意,“嫂嫂是不知道,这宗室办婚规矩多如牛毛!家里成天不是礼部的官员过来,就是世子府的管事过来,一天三趟的跑,门槛都要踩薄啦。”
杨氏哪会听不出来楚氏是什么意思,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干笑了两声道:“那想必家里离不了你,妹妹还是赶紧回家忙罢。”
楚氏也不管杨氏到底怕不怕风,摇着罗扇道:“都是礼部官员来办,不费我的功夫。人来也是问朝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不拿主意。”
“太后娘娘特意派王公公来家里,叫咱们什么也不用预备。”
“原来那些首饰呀头面呀,都不合规格。”
单子一拿到手上,楚氏就看出来了,太后娘娘让礼部按郡王妃的规格为朝朝制作嫁衣。
家里原来备下的宝石珠子,如今一看都小了。
“二嫂也知道,三房是有些底子的,以往是收着给朝朝办嫁,到底不能逾制不是?如今不用收着了。”
“当初哪能想到,我们朝朝有这么大的福气?是原先那些人家配不上她。”要不是小六是个好孩子,楚氏还能说得更难听。
楚氏可不顾杨氏躺在床上脸色有多么难看,一股脑把憋着的那口闷气全出了!
杨氏本就梗着一口气在喉头,听楚氏说完她掩着嘴打起嗝来。
楚氏看她接连打嗝,吩咐丫头:“快来给你们夫人拍背,我还得到堂伯母那儿去请安送喜,二嫂歇着罢。”
说完站起身来,笑盈盈扬长而去。
气得杨氏面上变色,想到太后赐婚的消息传出去,往后大家还不知怎么拿她当笑话看,连声叹气。
这才只是赐婚……
杨氏捶了几下床沿:“真不如回余杭去!”
丫头捧了茶来,又拿着托盘退下,几个丫头互相瞧上一眼,余杭知道此事的夫人们更多,太太回余杭那更要被当笑话看了。
杨氏自己也回过味来,满余杭城谁不知?她重重嗳气:“去,快去把官媒人请来。”只要自家儿子定了亲,把喜事定下,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