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怀愫【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08 14:32:18

  片刻,里屋就只留下了甘棠,她半坐到软榻上低声道:“姑娘,六公子走的时候说他明白姑娘一片苦心,不会远了沈公子的。”
  说看朝华握着小银勺不动,忍不住又添上一句:“姑娘何苦给自己泼这脏水。”
  沈公子也是一样,对外都说是因他的过失退亲,硬生生扛下个负心的罪名,叫人以为他是奔着京城里的“高枝”去的。
  “姑娘,要不就当真想想六公子说的。”原来楚六公子秀才功名当不了官,如今可不同了,楚二夫人再难缠上面还有楚老夫人在。
  两家交情在,难道楚二夫人还能扣着姑娘不放,不让姑娘跟着赴外任?
  “如今家里也清净了,姑娘也不须担心了,六公子说,他哥哥多,往后侄儿也多,到时就过继一个。”
  朝华将果馅送进口中,自她爱食甜,厨房做点心的手艺都更高上几分,这苏式的点心越做越好了。
  还是那句话,就算楚家上门求,她也不会肯。
  夫妻岂能当兄妹处?
  六哥如此赤忱,该娶一位与他心意相和的女子。
  甘棠只看姑娘的神色就知姑娘主意已定,只得站起来:“姑娘快少用些点心,今儿有鲜莲汤。”
  甘棠刚出屋门,便被芸苓一把拉住:“怎么样?你是不是替六公子说项了?姑娘有没有那个意思?”
  芸苓原来是坚定的保沈派,与沈公子不成,她哭的倒比姑娘还惨。
  那几日将要中秋,原来家中可是预备好了要大办。
  从花神店买了好些斗香来,纱绢月宫,走马灯景,大的二尺多,小的也叠彩玲珑,供在庭院中,讨个吉利热闹。
  大小丫头们也都要拜月娘祈姻缘,偏偏中秋之前出了这样的事!
  芸苓迁怒神仙!把预备着供月娘的糖芋头提过来:“年年拜月娘,月娘怎么也不开开眼呢?不开眼的菩萨吃什么糖芋头!”
  她自己吃不完,喊沉璧来帮着她一起吃,一块也不留光收礼不办事的神仙!
  沉璧一面点头,一面往嘴里塞糖芋。
  芸苓却越吃越后悔:“要不然,咱们今年再拜一拜?”
  已经来不及,全被沉璧吃光了。
  芸苓拿出月钱又去置办了糕饼,对着月亮磕头:“月娘莫生气,糖芋头是我吃的,叫我不得好姻缘好了,求月娘给我们姑娘一个好姻缘罢。”
  六公子旁的不说,只这份心意已是世间难求。
  甘棠迎着芸苓渴盼的目光摇摇头,芸苓眼睛发酸,长叹一声。
  ……
  楚六出了容家大门,刚想回家禀明祖母和母亲,马车还没拐过苏堤,他就改了主意。
  不能这时候告诉祖母母亲,她们只会拦着他,说不准还又要去容家,往三妹妹的心上扎刀子。
  他不能再犯那个蠢了:“云林,咱们回书院去。”
  云林惠明方才可都听得真真的,还怕公子又犯牛脾气,正互相挤眼。
  上回是云林挨的打,这回轮到惠明了,云林还想教惠明挨板子的时候绷紧屁股能少破点皮肉。
  听到公子改了主意,二人如听纶音。
  “公子你可算明白了,您就行行好,饶了我们哥俩罢,我还想趁着出发前把买的花钗送给初一姐呢。”要不是挨打,半年前就送了。
  楚六坚定摇头:“我没改意,我只是懂得谋略了。”
  二人面面相觑,终究是云林为公子挨过打,他小心翼翼问:“公子,能问问您那谋略是什么?”是好的那种呢?还是他们要挨板子的那种?
  楚六一时语塞,他谋略的第一步是先不告诉祖母母亲。
  “我上京春闱,若中了再向容家提亲。”楚六想得很好,他都已经中了举人,要再中了进士,家中自得对他另眼相待。
  云林松了口气,这回好了,短时间内不用挨板子了。
  但公子这个想头必不能成,原来只是秀才,老太太太太还嫌弃三姑娘呢,往后成了进士,那更得择父母家世无一处不妥的姑娘进门。
  哪还轮得着三姑娘呀!
  回到万松书院,楚六掩上学舍的门,他壮了半日胆,冲着沈聿深深一揖:“沈兄,京闱之后,我欲向三妹妹提亲,还望沈兄……”
  楚六走时,沈聿便在松窗下未动,回来时他还坐在松窗下。
  沈聿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如同他来余杭时一样,一付书笈一只衣箱一床被褥,齐齐整整靠墙放着。
  他书笈箱中有只小瓶,瓶内是最后半盏灯油。
  楚六跑出门去时,沈聿就已经猜到了,他身形定住,良久未动。
  “还望沈兄能成全。”
  沈聿双目微阖,到得此时,方知自己哪怕是面对楚六,也说不出任何祝福的话来。
  他放下书卷立起身来,整肃衣冠,面朝楚六一揖到底。
  就在二人揖礼对拜的时候,徐年推门进来了,他先扫一眼楚六,又看一眼沈聿,直觉这屋中气氛古怪。
  于是他退后半步,夸张出声:“你俩夫妻对拜呢?虽说咱们万松书院是有梁祝之说流传,但咱们一起上过澡堂子,可不兴这个啊!”
  满嘴胡咧,终于让屋中气氛一松。
  徐年看两人脸色好转起来,连沈聿都不再板着那张死人面,他神神秘秘道:“你们知不知外头行兵了?”
  楚六点头:“知道啊,年年霜降都要行兵操练。”
  “今年的声势比往年可要大的多。”抚杭四营的兵全去了候潮门,矛戟、弓矢、剑盾、藤牌一批一批的运出城去。
  楚六不以为然:“咱们新来的这位余知府,哪件事做的声势不大,不是你说的么,中秋给孤老还发了月饼两个,钱三十文么?”
  这么一想,倒也对得上。
  徐年颇有些可惜道:“听说还要放战船演习,可惜咱们见不着了。”
  沈聿眉心微蹙,先是一言不发,跟着骤然起身,走到书案边取出信笺一张,挥笔落墨,一试两份。
  两封都送去容家,一封送去老宅,一封送去别苑。
第91章 进京
  华枝春/怀愫
  容家上房院落的窗前种着两株红枫树, 秋风一起,绿叶转红, 自南窗望出去一片深红浅绿。
  窗下钿螺云石小案上摆着一壶茶,两封信。
  茶犹温,两封信其中一封是前几日收到的,另一封墨色还未干透。
  容老夫人与儿媳楚氏相对而坐看着这两封信,楚氏略略起身,一手拢起袖子,一手执壶为容老夫人添茶。
  语带迟疑:“娘, 依您看要不要迁?”
  容老夫人虽精神还好, 但到底年迈, 又远离京城数十载。再回上京路途奔波不说, 怕也非老夫人所愿。
  容老太太看着信笺上的落款:“是刚送来的?”
  “是。”
  容老太太眉梢眼角无一不透出惋惜之意:“这个年岁, 这个见识……仪程可备下了?”
  “早已经备下了, 预备发船时送去。”
  容老太太点点头:“尽快通知各房收拾东西, 进京过年。”
  楚氏先想到了朝华和真娘:“这样着急?不如明年春天再走?令舒的婚期定在了明年岁末,要不然我留一留?”
  一家子进京城收拾东西就得好几船,动作再快也得十月中出发。
  “既要进京, 婚事就在京中办, 咱们原来也想着把朝朝带进京中说亲的。”老太太想到楚家便面色不虞。
  沈聿若只是中举也还罢了, 偏偏是解元。与解元退亲, 纵容家有心要瞒, 消息也压不住。
  不亲近的还绕着弯子打听, 亲近些的就上门打听来了。
  譬如杨氏, 借着程氏到容家来议令舒亲事的机会, 与程氏一起登门。
  容老太太对楚家这两个儿媳妇早已经看得透透的,也不用杨氏起话头, 老太太先开口:“恭喜你家六哥得中,正好与我家小五相伴进京,连咱们家的小六我也让他上京去,跟他哥哥们见识见识。”
  杨氏可不管容老太太说了什么,接口便道:“我家小六那是打小就聪明的,不过不肯读书而已,这才半年不就中了?要是早些用功,名次必然更好!”
  一屋子就只见杨氏一个人的声音。
  程氏托着茶盅,向着容老太太和楚氏尴尬赔笑。
  容老太太自然知道程氏是有意作戏,倒是楚氏是真的面上无光,娘家两个嫂嫂一个得意忘形,一个作张作致。
  杨氏明知朝华刚退亲,非要上门来显摆。程氏则是明知杨氏愚鲁,却放任她行事,损人不利己。
  要说更厌哪个,还真选不出来。
  楚氏笑着开了口:“二嫂可真是的,大哥家中和我家中的儿郎又有哪个没中?”
  “读书人萤窗雪案方才苦得功名,二嫂可千万莫要到外头说这些话,免得叫人听了以为是小六轻狂。”
  杨氏满肚子夸耀的话才刚起个头,一张脸先红后白很是不快,跟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挑起眉梢笑了笑。
  任谁瞧见她这笑,都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是些贬损朝华的话。
  初听说沈聿得了解元,杨氏还惊过:“姓沈的当真中了解元?她还能这个福分?”
  解元是头名,她儿子是末名,朝华要是当上解元娘子,那外头人不定怎么笑话她家小六呢。
  杨氏整个人像泡在酸汁里,张口喘气都发酸。
  等听说容家退亲,杨氏“扑哧”乐了:“也是,沈家儿郎得了解元,自然有人要撬这门亲,打铁还得自家硬,朝朝么……”
  但凡有人向沈解元稍稍透露两句殷氏的病情,沈解元还不撒丫子跑?
  “容家也真是,择了寒门又怕他没个功名,非要等放榜之后,这下可好了罢?到嘴的鸭子还飞了。”
  程氏眼看妯娌幸灾乐祸,轻轻刺一句:“弟妹可要瞒得好些,别叫小六知道了,我看小六的心思还没熄,万一死灰复燃?”
  一句话说的杨氏面上变色,她知道儿子必要犯痴症,这才非要跟着程氏上容家来炫耀。
  容朝华原来便配不上她家小六,如今小六是举人,那就更配不上了!
  听见楚氏这番讥讽,杨氏“自谦”:“我们小六不过是末名,哪里敢轻狂?比不得头名解元……”
  “弟妹!”程氏佯装薄怒,“慎言!别把小六的好福气给败没了!”
  杨氏张口结舌,忿忿然不再说话。
  容老夫人冷睨杨氏程氏一眼:“近则不逊,远则生怨,圣人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往后小孩子们的事交给岚娘,我便不兜手、了。”
  楚氏心灰,她出嫁多年,与娘家一向和睦。
  就这几年间因杨氏与娘家起了许多龃龉,其中也不少不了程氏的挑唆。母亲最终还是疼孙子,连告状的心思都没了,往后且看这两位嫂嫂斗罢。
  杨氏在容家没落着句好听的,又到外头显摆,还动起替儿子说亲相看的心思来。
  无奈楚六在余杭“痴情”的名声太过响亮,杨氏有意的几家姑娘,要么按兵不动,要么打哈哈混过去。
  杨氏恼怒:“等我小六再往上一阶,就是她们想也进不得门!”
  这话经人耳又传回容家,容老太太哪会高兴。
  “若非看你家小四是个实心眼,与他母亲不同,我真不会点头这门亲事。”容老太太说完,气不打一处来,“叫老三从祠堂里给我滚出来!成日跪经,他想出家不成?叫他把该办的事都办起来!”
  楚氏应声:“是,要走海路就要跟殷家借船,是得三弟去。”
  老太太雷厉风行,说要进京就举家回京,楚氏思量片刻,又问:“那,永秀去不去?”
  容老夫人到这会儿才想起永秀来:“她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日日都在房中抄经。”楚氏隔上二三日便派丫头去看一回,除了闷头抄经,永秀万事不问。
  要不是知道她并非三弟亲生的,这“父女俩”还真是一模一样。
  “叫人去探探朝朝的口风,别叫她心里不好受。”提到朝华,容老夫人又望了眼桌上沈聿落款的那封信,“可惜。”
  ……
  一模一样的信,也送到了濯缨阁。
  门子送进信来,甘棠一看落款便叮嘱芸苓:“赶紧让厨房预备些甜点心。”
  芸苓也瞧了眼信封,先拧眉后呲牙:“那要一碗蜜酪再加一碗澄沙小元子罢。”这两样是最甜的。
  甘棠点头,进屋后顺手拿起攒心梅花的糖盒,一手递信,一手开打盒盖。盒中盛满了东糖南糖,人参糖芝麻糖,带馅的不带馅的全是夫人刚选了送来的。
  朝华见甘棠搁下信打开糖盒就出去了,正觉奇怪,低头看见信封上的沈字,微微一顿。
  匣中糖果颗颗晶莹,含上一块玉条糖。
  拆信一看,从头至尾,字字关切。
  朝华托着信纸,打开了信匣。匣中放着两三封舅家的来信,都是催促她们赶紧上京的。舅妈虽未在信中细说,但连接她们上京的船只都备下了,只要朝华愿意,立时就能进京去。
  老宅那边必也收到了大伯的信。
  朝华攒眉细思之际,甘棠在落地罩外向内禀报:“姑娘,冬青姐姐来了。”
  今岁秋日多雨,天一阴雨就滴下来,这会儿天色全暗了,只有廊下明角风灯照着雨珠光彩斑驳。
  朝华压下信,走到榻边坐下:“怎么下雨天还来这一趟?”
  冬青进屋行了个礼,先问三夫人的身子,又看朝华的气色,最后道:“我们夫人叫我来送信给姑娘。”
  举家要走,楚氏忙的脱不开身,只得派冬青过来一趟。
  朝华拆信看过,知道局势变化,非是她一人之力就能强留在余杭的,一时神思难属。
  虽然萧老大夫曾说过多走动,多看新鲜事对娘的病症有好处,可朝华还是害怕冒险。
  冬青也知道三姑娘在担忧什么:“三姑娘放心,给三姑娘和三夫人单独预备了一条船的。”这也是必然的,走海路的大船是跟殷家借的,哪能不先紧着三夫人呢?
  朝华素着脸:“已经定了?”
  “已然定下了。”冬青点头,“连四姑娘也是同去的,夫人让三姑娘先预备起来,免得到时忙乱。”
  连四妹妹都要同去,那确实不能留。
  芸苓给冬青递上碗澄沙小元子,冬青捧碗谢赏。
  朝华沉吟:“我爹的清修也有时日了,这回上京,祖母可曾吩咐什么?”
  冬青搁下小瓷勺:“老太太吩咐了,说三老爷惯常出门的,这回举家进京,让三老爷一路总管。”她欲言又止,端着碗低声说,“还有件事,要三姑娘拿个主意。”
  只看冬青的神色,朝华便心中了然,她们想问她,肯不肯把永秀带进京城去。
  朝华飞快看了一眼妆台前沈聿的那封书信:“听凭父亲和祖母的意思。”
  冬青松了口气,低头吃了两口小元子:“谢三姑娘赏点心,我还得回去回事儿,就不多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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