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真的是檀香，清新凝神，谢谢少恭。”我笑着点头：“说来，昨日幸亏有少恭相救，我才没被焚寂所伤，我还没谢你呢。今日又不辞辛苦治我的病，你真是个大好人！”
他的脸上有一瞬轻松的色彩：“晴雪哪里的话，在下实不敢当。那檀香若喜欢，大可随时问我要，只是别燃的太多。”
“知道了，那少恭继续医病吧，我就不打扰了。”身子有些乏，想回去休息，我从座上站起，让身后等待的病人坐下搭脉。
转身欲离，余光却见少恭的桌上摆满各种药材，其中的几味，正是我一直寻找却不得的东西，“少恭，这些药材都很难找的，你是从哪里得来？能不能告诉我？”
我突然的一问让他有些滞住，转身看看我，很快会心一笑：“在下乃医者，自然会带一些珍稀之物在身边。晴雪姑娘这样问，指的必是其中有驱煞之效的几味吧，莫不是为了百里少侠？”
我点头：“不瞒少恭，我们那儿有一个治疗煞气的方子，听说很管用，只是我始终找不齐药材。少恭要是暂时用不上这些的话，能不能先借我？我会尽快还给你。”
“晴雪哪里的话，既是为了百里少侠，在下自然要出一份力，需要什么尽管拿去。”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包裹：“谢谢，如果成功的话，苏苏就有救了，谢谢少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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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逢喜事，我觉得方才的疲累感瞬间就不见了，连手脚都变得有力了许多。将药材洗净，配好倒在药罐中，我顾不得去换衣服，便拖着宽大的裙摆坐在火边，手提一把竹扇来回扇着，呛人的浓烟不听话的熏了我满脸。
苏苏的煞气越来越严重了。上次在琴川，我尚可以用幽都心法帮他平息，可到了这一次，我的灵力再加上少恭的琴声，也不过刚好勉强帮他唤回意识。每到朔月，他的煞气便会不受控制，若是到了下个月，我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我不敢再想，煽火的右手不觉加重了几分力道。
“要糊了。”
扇得太用力，火焰几乎要吞没了药罐，我猛地回过神，忙伸手去开盖。可到底是太心急了，指尖方一触罐子，便觉得滚烫难耐，手一缩，叫痛出声。
“晴雪！你怎么样？烫到了？”
手指被人握在掌心，抬头去看，是百里屠苏。
“苏，苏苏……”
我的脸颊顿时烧得厉害。
他察觉出了不妥，慌忙松开我的手，走上前将药罐取下。“你没来吃饭，就在忙这个？”
“是啊，这是我们幽都的秘方，从小我就知道了，今天终于找齐了药材，治疗煞气很管用的。”我倒出一碗浓黑的药汁，幽幽散着热气，面上除了漂浮的药渣，还有一些虫子的触手，我闭目一饮而尽。
“你干什么？”
“试药啊。”满口的苦涩，我几乎快要呕吐出来，“我之前也没熬过，哪能随随便便就给苏苏喝呢。不过这药实在太苦了，苏苏你要是喝的话，一定得做好准备。”
他看我的眼神有说不出的滋味：“晴雪……你已为我做了许多，实在不必……”
“好了，这是我心甘情愿的，苏苏小时候对我也很好啊。”我本以为他会马上否认，可过了许久，他都没有。我笑着端起一碗汤药：“我没感觉异常，看来就是没什么事，苏苏可以喝了。”
他点头接过，放到嘴边：“药里有什么？”
“哦，我想想……有蝉衣，蜈蚣，地鳖虫，木蝴蝶，呱唧呱唧大眼蛙，咕拉咕拉长腿蛛……”
“……”
“其实有噗呦噗呦大头蛇的话会更好吧，不过没有也没关系，疗效虽没那么好，多喝几次也能弥补。诶，苏苏，你怎么不喝？”
“……”
我看到他拿碗的手僵在唇边：“这些真的可以削弱煞气啊，你别担心，我喝完不是也没事？”
他挣扎的看了我许久，方阖上眼睛喝了下去，继而双眉紧缩，始终没再说话。
我接过他的碗：“苏苏真听话，要不要吃糖？唔……药都喝完了，我得赶紧熬好下一锅。”
“下一锅……晴雪，你饿不饿，我做粥给你吃。”
我被这一句吓到了，看着他的脸愣了许久，“苏苏会做饭？”
“鸡丝粥。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他从火堆边拉走，他的步伐坚定而有力。
他怎么了？这么温柔，又突然对我这么好，他……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木头脸……百里屠苏？
第39章 自闲山庄
忙了一整天，加上之前的昏迷，算起来也已经有两三日水米不曾沾牙了，我真的好饿。接过苏苏递来的白粥，脑子里根本顾不得其他，忙舀起一勺填在嘴里，任香气溢满齿间，快速温暖着我的肠胃。
幸好还有这碗鸡丝粥。再吃不到东西，可真是要饿坏了。
百里屠苏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对面看我，见碗中空了，很快又盛好一碗：“好吃吗？”
“嗯！”若是现在要形容我的吃相，那么“狼吞虎咽”一词实不为过：“本以为苏苏只会厉害的剑法，没想到做出来的粥也会这么好吃。”
他谦虚地摆手：“每年清明，师尊都会带我前往即墨，鸡丝粥是那儿最有名的。今天偶然记起，便想做来试试，你喜欢就好。”
记得那年忘川下，他也是捧出这样一碗白粥给我。那碗粥虽和现在有些不同，但于我，都是这一生吃过的最温暖的东西。
我将最后一粒白米吃净：“天墉城不是修仙门派吗，也会过人间的清明？”
“只有师尊而已，经过掌教真人允许，为了祭奠一位故去的挚友。”他将自己的那份递到我手上，“我刚入天墉城时，师尊并不会带我同去，可后来见我日渐消瘦，便猜想是在派中吃不习惯……”
他的神情很是认真：“从小到大，师尊为我费尽心血，我无以为报，如今因这煞气，又要换你为我受苦……”
我摇头：“哪里苦了？这是我吃过最香甜的东西了！”
“真的吗？”他面色一滞，“你若不嫌弃……我常做给你吃。”
“啊？什么？”见我如此惊讶，他慌忙低下头，颊边染出一抹极浅的红晕：“不嫌弃不嫌弃！那我们可就说好了！”
“嗯，那个，其实……今天吃到苏苏的粥，我才知道……我应该不太会做饭吧，我只会烤虫子，不然就是拿虫子和泥巴混起来去烤果子，兰生他们都不喜欢吃。我想以后，要是找不到大哥,苏苏也不嫌弃我的话……就麻烦苏苏照顾我了？”我莞然笑着，抬头去看他，我发现他的唇边挂着一弯我从没见过的会心笑容，“苏苏，你笑了？我第一次看见苏苏笑呢。”
他很快收敛了神色：“你这样帮我，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事情。”
我突然不知再说些什么，尴尬的味道溢满空气，我不敢去看他，不知此刻他是不是在看我。
“嘿！木头脸，少恭找到了玉横碎片的下落！”大门猛地被推开，吓了我一跳。转头见方兰生快步走入，看到桌上的残羹冷炙，他的语气满满皆是惊讶：“这这这，晴雪，你给我们烤毒果子，怎么就给木头脸做这么好吃的粥？这分明是偏心！”
然而见我一脸茫然，他的五官开始变得扭曲：“你别告诉我……这粥，是木头脸做的……真是木头脸给你做的？！”
襄铃本从门口路过，闻得方兰生叫喊，进屋开始不停地啜泣：“呜……屠苏哥哥都没给襄铃做过粥吃，屠苏哥哥已经被晴雪抢走了，襄铃好难过……”
“胡闹！”百里屠苏站起，无奈地扶额道，“有事快说。”
“咳，好吧好吧。上次在花满楼做的占卜，少恭已经从中识出了下一块玉横碎片的线索，好像是在西北方向的自闲山庄之中，这不马上就让我来叫你。”
他侧过身来看我：“既是如此，休要再耽搁，我们速速去找欧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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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闲山庄位于安陆镇边的碧山，十几年前遭人灭门，如今已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乱葬岗。后来有个云游道人路过，觉察其中冤魂霸道，就给那里的厉鬼施了个封印，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欧阳少恭把泡好的香茗分给众人，屋中焚着我喜欢的檀香，有如置身云端，让人觉得心旷神怡，“最近听人说，有几个白衣道士在山庄附近出没，其中一人拿着发光的东西，周围便有鬼魂被吸附进去，在下猜想，那发光之物必定是玉横无疑。”
红玉饮一口热茶：“那些道士肯定就是青玉坛的人了，不是玉横还能是何物？只是不想，他们为了吸取魂魄炼药，竟会前往此等凶险之地，实在是……”
百里屠苏手握焚寂站起：“多想无益，唯有前往自闲山庄一探究竟。”
众人应声起身，他却回过头，将我重新按在木椅之上：“晴雪，你留在此地，不必同行。”
“苏苏……？”我的头摇得用力：“我说过要一直跟着苏苏的，虽然当初你只答应同行到这里……难道江都到了，苏苏就想把我抛下？”
“不……我并非……”
倒是红玉曼声轻笑：“妹妹说什么呢。自闲山庄极其凶险，百里公子不过是在担心妹妹罢了。”
“苏苏，你不用担心，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再说……”余光看见方兰生得意的模样，“兰生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是也和你们一起去了？”
“那便也让他留下。”
“喂喂喂，说着你呢，平白无故带上我干嘛！”方兰生急得叉腰：“再说，一路上我明明帮了不少忙，你们哪一次吃的果子不是我烤的？”
“哈哈，猴儿如此贤惠，自然是要带着同行。”红玉斟一盏热茶给我：“不过这一回，百里公子说的很对，自闲山庄厉鬼尽出，妹妹现下又失了灵力，去了我们难免顾此失彼，不如就在这儿静候佳音。”
“至于同行一事么……我想，百里公子也舍不得抛下妹妹，妹妹自是放宽心便了。”红玉笑着看向屠苏，“……好了，公子……红玉不再逗百里公子了。”
“即刻出发。”百里屠苏走到门边，“阿翔，你留下照看晴雪，若有事情，速来找我。”
我本还想再去，然而猛地站起，身子却一阵无力，脑中莫名开始眩晕，复又跌坐椅中。
我苦笑。也许红玉姐说的对，我即便去了，也只会连累苏苏……和大家吧。
“那你们小心。我听苏苏的，留在这里等大家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自闲山庄了，蓝珀和紫英就要出来啦~
第40章 追忆
白雪纷飞，落花满地伤，我流着泪，看周遭的玄冰被鲜血浸出诡异的颜色。
身上一点力气都没，这是在哪儿？
颊边的液体有咸湿的味道，为何……我会流泪？
“有什么愿望，大可说出来，我会帮你去做。”
“你该走了。”
“等等！最后……再让我看看他……”
面前的男子运功挥袖，血色的玄冰之上，霎那间映出了清晰的镜像。我看到冰中黑云压城，阴森恐怖，随处可见已死之人的枯骨，被强烈激荡的灵力震得粉碎。
一片辽阔的洪荒，蓝衫白袍之人上下翻飞，对面是一条通天应龙，他在拼死与它一战。
那里阴暗寂寥，却并不是幽都的感觉。如此破败不堪，辨不出半点活人气息，难道这里便是少恭口中所提的玉横所在，自闲山庄？
然而未等我想完，那熟悉的身影便中招倒地，唇角染血，伤口散着源源不断的戾气。我看着他一次次出剑，一次次倒地，刚毅的眉眼很快被漆黑的云雾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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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
我大叫着自梦中惊醒，凌乱地呼吸着，发现自己趴在桌上。屋内檀香燃尽，窗外投入淡淡的月色，让我感觉很是诡魅。
止不住的梦魇纠缠，如同身临其境，我实在觉得疲惫不堪。汗水湿透了内里的衣衫，想起身去换，正巧撞上门外呼啸灌入的寒风，全身不由开始瑟缩。
从未有过的凉，为何会做这样的梦，是我在胡思乱想么……梦中那人倒在荒芜之地，遍体鳞伤，自内而外散着令人心惊的黑气，难道，是在向我预示着什么？
“阿翔！你去自闲山庄看看好不好？我实在担心他们。”
目送着阿翔的背影，我抱臂靠在门边，好似当年大哥离去那一瞬，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害怕。
若那里是自闲山庄，若那梦中之人是苏苏……
煞气……苏苏……
我按住头颅不让自己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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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翔没再回来。
屋内良久的寂静，愈发让人有些忐忑，我最终决定前去一探。
红玉姐说，自闲山庄厉鬼尽出，魂力惊人怕是不好应付。少恭亦道，青玉坛弟子在山庄外出没，他们虽不善拳脚打斗，但却个个精于用毒，实在叫人防不胜防。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碧山。天空下着绵绵细雨，落在身上很凉，我无暇去顾及这些。我害怕百鬼之首法力惊人，我害怕青玉坛弟子会暗中偷袭。这里阴气繁盛，若苏苏控制不住，被鬼力缠身以致煞气暴走……
“苏苏！红玉姐！兰生！少恭！”
四下呼喊却无人回应，我愈发着急，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当初便不该听苏苏的话，即便他拒绝的强硬，我也该随他们一同前来。身涉险境又如何，至少那时我还在大家身边，总好过现在这样，独自一人，胡乱猜疑。
已经找了两个时辰，情况根本没有好转，遍地雪白，视线有些模糊，我迷了方向。
走到碧山的崖边，才发现周身的景象已从荒芜变得草木繁盛，白瀑悬空，繁花似锦，黄鹂在树间极低地吟唱。
这里好美，根本不像是怨灵聚集之所，我怕是走错了路。远眺前方，见一白发男子负手而立，衣袂飘飘，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难不成是在碧山修炼的仙人？我想，若真如此，仙人多乐善好施，必定会施以援手，很快带我找到苏苏。
然而当我走近，头颅却愈发开始疼痛。细看崖边，那长身玉立的轮廓，蓝衫白袍，背负剑匣，可不正是日日出现在梦中，与我彼此纠缠的男子？
我大声叫他，他也不答，只仰头看天空云卷云舒，好似尘世的一切皆已被他窥破。
一紫衣女子扬身而来，走过我身边。我抬眼望去，她容颜清丽，恍若天人，眉间一点紫砂，分外熟悉：“紫英，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我的手紧紧攥着，指甲陷入肌肤，疼痛让我格外清醒。没有人能看到我。对他们而言，我好似根本不复存在。
难道，又是梦魇，我陷在梦境里，难以苏醒。
“无所谓好不好，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唯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他回过身，精致的五官，儒雅的气息，只是白眉银发，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