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祁靠坐在墙角,倘徊欢,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他却霍然抬头,好似直接被激活!他的目光忽然不受控制地、直勾勾地盯住了她,如果仔细看的话,甚至能看到他如血线一样的竖瞳有点打颤。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从他昨天带着浑身的伤口,翻进这里的院墙的时候,他就发现事情远不止自己以前经历过的那么简单。
――好香。
淡的、潮湿的、带着冷意的蜂蜜味。
吸血鬼的五感灵敏,即便伤到快死了,他的五感依然比人类要强得多,暴雨过后那泥土的潮湿味被他嗅到,甚至潮湿得都有些杀气腾腾,还有植物的味道,青草、迷迭香、夜桂花、绿芭蕉。
但是,那种淡淡的蜂蜜气息还是一瞬间就攫住了他的身体,这味道滑过喉管、食道与胃袋时,他就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忽视的灼烧感。
这简直就像慢性中毒。
也许就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是令他的饥饿感被刺激的味道,所以他才会那样躁动,咒印被抚摸的时候才会突然暴起,唯有痛苦才能令他……冷静。
但折磨还没有结束。
在她走进这间地下室的时候,那味道陡然加重,她的身上、她的发丝、她瓷白色的皮肤底下,血液潺潺流过,渗出了如云朵儿般蓬松、柔软的香气,像是刚刚烤好的蜂蜜蛋糕,又像是日坠在枝头的果实被突然碾碎、丰饶甜蜜到了极致。
饥饿感就像是绞索一般猛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她每说一句话,缠绕在他脖颈上的绞索就收紧一圈,咽喉被可怕的渴欲攫住,被灼烧道喉管流血、干焦、充满肿胀的伤口,他的每一次吞咽都变成一场酷刑,他的肌肉紧缩到了一下下抽痛的地步――
――即便他像是农奴一样几经转手,他也从未对任何一个持有者的血产生过这样深切的渴望!
她和别人都不一样,味道甜蜜到惊人。
她以为他们的关系仅仅只是利用咒印的力量强迫他听话,他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但事到临头,他陡然发现,事情其实远不止这么简单。
奴隶必须在永恒的饥饿与忍耐中思念主人。
她走了,但她的味道却已完全裹住了他,像是某种拘束用的刑具,将他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都牢牢地锁住,用力的挤压,直到把他的灵魂和尊严全都挤压出来。
如果她允许他尝尝她的血――他或许会真的变成一只只会摇尾乞怜,祈求她恩赐的狗。
雪祁霍然睁眼,手腕一甩,匕首破空飞出,精准地击碎了那个唯一可以监控到这个角落的电子眼。
电子眼应声而碎,匕首“夺”的一声,深深嵌入墙壁,这声音却好似一条鞭子一样,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身上,使得他整个人都倒在地上痉挛起来,雪色的皮肤上泛起了不正常的酡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瞳孔既不明亮、也不锐利,却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与躁意。
他慢慢地走出了地下室,走上一楼,精准地找到了客房里的独立浴室,打开莲蓬头,水从他头顶倾泻而下。
他一寸、一寸地清洗着自己,企图洗掉她包裹着他的味道,细致到了极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慢慢从浴室走了出来。
然后,她的味道再次一层一层地在屋子里荡开。
这里是她的家,她一直生活在这里。
雪祁能闻到从沙发上传来的香气,他冷冷地盯着灰粉色的布艺沙发,脑内却无法抑制地开始复现,她躺在上面,身子像牛奶一样流下来,和那只傻了吧唧的猫妖怪一起在地毯上滚来滚去……
她的气味也随之沁入了这些纺织结构的空隙之中,像是一个个的小花蕾,极其细微的绽裂,又织成了一张柔韧的珠网,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他的脸上依然全无表情,蔓延在玫瑰下的青色筋络却忽然重重地跳动了一下,不正常地收缩、舒张着,令他十分痛苦――极度疲惫后的紧张总是格外令人难以忍受。
他的眉宇间依然凝结着不近人情的冷雪、瞳孔却亮起了阴惨惨的光,好似有无法遏制的破坏欲在燃烧!
***
第二天早晨,姜明舸懒洋洋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又呲溜一下,把露出被子外头的半只脚缩了回去。
开着空调、盖着被子在屋子里睡觉,真是夏天最惬意的事情了。
她打了个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之中,一把抱住猫儿龙,眼睛都没睁开呢,就把头埋进猫猫的胸脯毛里,用力的吸了一口,被猫淑女用看变态的眼神给推开了。
懒洋洋地骚扰着猫儿龙,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家里多养了一只吸血鬼,顿感新鲜,呲溜一下跳下床,钻进浴室洗澡刷牙去了。
……对了,他似乎还没有衣服,之前的那件黑衬衫上面沾的血啊泥啊的,被姜明舸直接给扔了,家里好像是有几件男人的衣服的,等她一会儿翻一翻。
姜明舸在莲蓬头下一边洗浴一边刷牙,思维转动地不是很快,有一搭没一搭的思考着。
――咒印的事情她一定要弄清楚的,天底下没有无理由的馈赠。
有句话不是说得好么,如果一件事对你只有利处没有弊处,那么大概率是专门针对你的杀猪盘。
姜明舸嘴里塞着牙刷,手上满是洗发露,细致地搓揉出带着桂花香气的泡沫,一层一层地往自己头发里揉。
二十分钟后,她神清气爽地从浴室出来,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服,准备下楼去给自己冲杯蜂蜜牛奶来喝。
然后下楼。
……干干净净。
沙发套被拆出来洗掉了,地毯也被拖到院子里冲洗了好几遍,散发出湿淋淋的洗涤剂的味道,在院子里的木地板上搁着,餐厅、桌椅、碗碟,全部闪闪发亮、一尘不染。
厨房的科技变色玻璃被启动,调到了极暗的颜色,阻隔了阳光,室内暗沉沉一片,雪祁就背对着她,站在阴影里。
他很高,身材修长,背肌紧实,漆黑的长头发遮住了脊柱,也遮住了大半苍白的皮肤。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又一种阴沉沉的压迫感在无限蔓延。
他垂着眼睛,修长的手指正捏着她平时用来喝牛奶的杯子,把它从流动水里拎出来,擦干净。
姜明舸:“…………”
姜明舸:“…………啊?”
……她开始认真考虑这是不是个量身为她定制的杀猪盘了。
第06章 06
***
你捡到一只吸血鬼。
你捡到一只冷酷英俊的吸血鬼。
你捡到一只冷酷英俊……但是冷脸吭哧吭哧干了一晚上家务的吸血鬼,他还自称是你的奴隶――好吧,他没有这么自称。
总而言之,这听起来难道不像杀猪盘么?
……那么,如果遇到了这样疑似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该怎么样做呢?
――不怎么样,先享受呗!
于是,雪祁洗好最后一只杯子,转过身来的时候,就看见猫儿龙和姜明舸以同一个姿势一起蹲在(没有沙发套)的沙发上,眼中闪动着同样智慧的光芒,歪着头盯着他看。
雪祁:“……”
姜明舸:“……”
雪祁:“…………”
姜明舸:“…………”
姜明舸冲他笑了一下,面颊上荡开两个小小的酒窝。
吸血鬼青年的喉头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有细小的火花在皮肉上轻轻拧了他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吸血鬼不是人类,他冷如岩石、也硬如岩石,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充满了可怕的爆发力。
说人话: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姜明舸:“…………?”
不过,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院子的阴影处,猫儿龙突然凄惨地尖叫起来,对他怒目而视,好像是自己的领地被入侵了一样。
小花园的阴影处,种着姜明舸为猫儿龙准备的猫薄荷,雪祁立在那里,垂着头盯着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一秒,他缓缓地弯下腰,薅了一大把猫薄荷,五指用力,像是在碾压人的骨骼肌一样,把草叶与根茎一起碾出汁水来。他低下头,把青汁淋淋的手凑近,轻轻地嗅了一下。
――猫薄荷,学名荆芥,具有强烈的辛香气味。
猫儿龙浑身的毛毛都炸开了,口中喵呜啊呜个不停,发出激动地喝骂声,要不是姜明舸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了它,原住民猫猫就要立刻冲出去和新住民决斗了!
即使做出了如此反常的举动,吸血鬼青年的脸上还是没有半分表情,甚至又薅了好几把猫薄荷,看都没看三角嘴骂出唾沫星子的猫儿龙一眼,兀自回地下室去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姜明舸:“…………”
幸亏他不是个人,行为逻辑和人类很像、但又有着微妙的差别,否则的话,标准结局就是“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猫儿龙被姜明舸摁着命运的后脖颈压在沙发里,眼里积蓄了委屈的泪花。
姜明舸:“…………”
姜明舸亲亲它:“没事啦,再种一波就行了,晚上开罐头好不好?”
猫儿龙把头扭到一边去,眼泪顺着毛茸茸的脸流下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明舸:“…………”
姜明舸只好找棉签帮它擦擦,以防留下以后擦不掉的泪痕,又从冰箱里翻出了珍藏的柚子冰激凌,挖了一个大大的球,推给猫儿龙。
猫儿龙的三角嘴张开,探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姜明舸笑眯眯:“好不好吃哇?”
猫儿龙翻了个面,瘫在冰激凌球面前,舔舔舔,浑身的毛毛被酸的都抖了一下。
姜明舸给自己也挖了一个球。
细腻紧致,没有一丁点冰渣,柚香高扬,酸甜与清香含在嘴里,带出一点温柔细致的奶味,落在舌尖上便融化了,留下了最后一点点微涩柚子皮的味道。
姜明舸:(―ω―)
猫儿龙:(―ω―)
姜明舸的手机响了一下,有新消息进来。
姜明舸一看,是自己的卷王师姐谈楚发消息来,问她读书笔记做了没。
姜明舸:“…………”
这个师姐,不是指奇奇怪怪方面的师姐,是指姜明舸的研究生同门。
姜明舸在A大攻读法学硕士学位,谈楚是比她高一届,九月开学升三年级,正在申请博士。
像这样的专业,和大众眼中的科研狗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学校里唯一的实验室是司法鉴定实验室,绝大多数学生的日常活动都是窝在宿舍看文章写文章。
所以,学术成果什么的就完全是丰俭由人了。
谈楚要申请博士,三年硕士生涯必须有拿的出手的论文,整天学习认真得不得了,姜明舸却是条咸鱼,水出一篇能拿来毕业用的论文就好了。
这个暑假她日子充实的不得了……完全忘了开学还要参加读书会的事情。
放下手机,姜明舸抱着冰激凌碗,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长吁短叹着上楼,写读书笔记去了。
傍晚下楼的时候,沙发上的灰粉沙发套已经被重新套起来了――今天天气很好,小花园里阳光充足,地毯因为厚重所以还没干,但是沙发套已经完全干了,充满了阳光新鲜而蓬松的味道。
雪祁不在。
这是咒印出现在她身上的第六天、也是她和雪祁见面的第三天,那种通过咒印相连的感觉她已经熟悉了,甚至隐隐约约地能够感知对方的位置。
他在地下室里。
――在她出来之前,他就像冰冷的游魂一样,在一楼的客厅里荡了一圈,换好沙发座套,又在她出现之前消失了。
这让姜明舸有点幻视那种刚捡回家的不亲人流浪猫,只要出了笼子,会第一时间钻到床底下去,躲在角落里暗中观察的样子。
不过,她总觉得他那冰雪般的身子内部,似乎有什么微妙的躁意在涨动。
其实,答案也很好去思考,人一天需要吃三顿饭,吸血鬼呢?
她不知道,姜明舸虽然养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小怪物,但她的的确确是第一次饲养吸血鬼,猫猫祟祟地观察了两天之后,只得出了这家伙大概有洁癖……至于他的进食频率,那她还真不知道。
但是,不知道也不能就此放任不管。
昨天与他交涉之后,她非常强势地利用咒印的力量对他下了禁制――不许杀人,觅食对象必须经过她的同意。
他不会不清楚这句话的分量,但他并不为所动,好像死物一样倘徊欢,既不在乎别人的生命、也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姜明舸眯起了眼睛。
但是,既然禁制已经下了,那么食物就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
问题是,现在似乎没有什么合适的觅食对象可以拿来无偿献血……
姜明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她的手不算很大,手指纤长、皮肤瓷白,带着一点肉感,右手四指上有一点微妙的挫伤,是带指虎留下的痕迹。
她的血管不甚明显,但血液地自皮肤之下潺潺奔流,即便是冬天,她的手脚依然温暖有力,协调灵活,绝对没有一丁点地不健康。
半晌,她朝自己基本不会走进去的厨房走去。
***
雪祁睁开双眼,两点阴沉沉的暗红在漆黑的地下室倏地亮起。
他依然保持着靠坐在墙角的姿势,瞳孔缓缓地缩紧。
吸血鬼的五感远超人类,他的嗅觉灵敏到甚至能从沙发布套中嗅出姜明舸皮肤上散发出的温暖蜂蜜的味道。
刚刚门外有人走过、在门口放下了什么东西,他当然不可能听不见、闻不见。
但他并没有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慢慢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门口。
门口放着一套干净的黑衣、一碗水和……一碟辣椒炒鸭血。
吸血鬼青年:“…………”
吸血鬼青年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碟子还冒着热气的炒鸭血看。
吸血鬼以人血为食,那么动物血行不行呢?
答案是可以,但是人血相当于开荤、动物血相当于素食――能吃,但是不能长期只摄入素食。
雪祁的身上总是缭绕着一种阴森的物感,即使姜明舸对他下了觅食禁制,他也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好像这不是一个能决定他生死的大问题。
这大概是因为他有自厌……甚至自毁的倾向,吸血鬼的皮肤坚硬,轻易不会受伤,他却随身携带着可以自伤的银匕,对自己下手更是连眼珠都没颤动一下。
所以,即使姜明舸打算活生生饿死他,他也绝对会一声不吭。
但……她像是养了只容易受惊的猫一样,把食物和水放在了他会出没的地方。
雪祁垂着头,盯着那盘子辣椒炒鸭血,久久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