衿悠见过各种恶鬼,即使最亲近的人就在眼前,它们也会毫不留情地将人当做食物杀死。可父亲当初留下的那一句话依旧徘徊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杀鬼的时候犹豫不决。
如果恶鬼不吃人的话,是否就能活下来了?
虽然希望渺茫,可她总是抱着这样的希望奔赴每个任务。可惜,她从没遇见过例外。
“无一郎,”衿悠卸了劲,只觉得浑身疼痛,“我好累啊。”
梦也好,现实也好,这些事情,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有个结果呢?
幻境已经解除,面前的鬼终于倒地化为灰烬。而在更深的暗处,有清脆的铃铛声颤了一下,旋即就此消失。
顾不得追击那只鬼,无一郎拎起手中的羽织,披在了衿悠身上:“我带你回去。”
厚重的羽织阻挡了寒气,让衿悠不断失血的身体稍微恢复了点温度。
“我不想回蝶屋。”
衿悠有些犯难,她现在这个样子回蝶屋,估计没一个月是下不了床了。但是回老师那里……
想想自家老师那个不耐烦的眼神,衿悠打了个寒颤。
不行,绝对不行!
之前她因为受伤再一次进蝶屋的时候,蝴蝶忍全程带着笑帮她上完药,扭头就端来了一大碗诡异的紫黑色液体,那味道简直和鲱鱼罐头有得一拼。
后来,在蝴蝶忍“慈爱”的目光下,衿悠捏着鼻子喝完了那碗药,之后的三天内,她看什么食物都失去了胃口。
之后受伤她之间奔回了山里找老师,然后新谷七泽冷着脸在她的伤口上撒了点不知名的药粉,疼得她当时就从屋子里窜出去了。
现在这两个地方她是不敢再去了,但是附近的藤之家又没有她可以用的药,衿悠有些头疼。
因为血液的原因,普通的伤药对她们没有太大的效果,也因此每一代月见里家的人都会有一个专门研制药的医师,而到她这一代,就被分配给了蝴蝶忍。
怀中的呼吸渐渐变得微弱起来,无一郎叹了口气,拦腰将人抱在怀里:“回我那里吧,我之前问蝴蝶要了些伤药。”
“嗯……蝴蝶能给你?”经过一晚上的鏖战,衿悠实在是累极了,也顾不得害羞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顺势靠在了无一郎的胸前。
少年的身体很结实,分明看起来瘦弱地如同一棵青竹,但内里却充满了韧性。仿佛无论是怎样的风雪也不能压垮。衿悠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睡意在瞬间席卷而来。
长发遮住了无一郎眼中的情绪,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试图让怀里的人睡得更舒服一点。而对于衿悠的疑问,随着怀中人的睡着,也只能等到日后再回答了。
衿悠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等她再醒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一脸纠结地端着热水的无一郎。
“等等,我睡了多久?”衿悠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变硬的血块和衣服粘连在一起,让她在动作的时候像是被硬邦邦的刀子割了一下,“嘶——”
见她醒了,无一郎一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更大的动作,一手将从热水里捞出来的毛巾搭在她的背上,“别动,到刚我的宅邸不久。”
凝固的血块在热水之下软化下来,衿悠松了口气:“多谢你啊。”
压着肩膀的力道忽然加重了些,又很快松开。衿悠疑惑地回过头,却发现少年那向来空洞的眼神中此刻正被浓厚的雾所遮蔽,仿佛下一刻就要酝酿出一场暴风雪。
“不需要道谢。”对上衿悠的眼神,无一郎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抱着已经被血水浸湿的盆走了出去,“我去拿医药箱。”
这是怎么了?衿悠有点迷茫,她怎么感觉无一郎刚刚生气了呢?
趁着无一郎出去的空隙,衿悠将自己身上的羽织脱下。轮到队服时却有些犯了难。
只是背部的话应该没事吧,做了挺久的心理建设,衿悠才慢吞吞地脱下队服。
好在屋内没有开灯,多少缓解了些衿悠的紧张感,但她的脸颊还是有些发烫。
脚步声重新在门口响起,无一郎拎着药水和纱布进来,手中还抱着一套崭新的队服。
他的眼睛在衿悠的背上定格:“……我就应该把你直接带去蝶屋。”
新旧交替的伤口覆于皮肤上,将白皙的背部划出一道道狰狞的伤疤。最严重的自然是今天战斗时的两道贯穿伤,虽然止住了血,但隐约也能见到其中的骨头。
“哎等等等等,”衿悠迅速抓起羽织缩在屋子角落,“你这个时候反悔?认真的吗!”
“……你先过来上药。”无一郎垂下眸,压住了心中的杀意,“不然我就喊蝴蝶过来。”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此刻交融,等到最后一段绷带被剪断,无一郎才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衿悠那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后背:“如果你不想杀鬼,可以交给我。”
微凉的手指点在皮肤上的感觉很难让人忽视,衿悠颤了一下:“你听到啦?”
将新的队服递过去,无一郎转过身,听着后面衣物摩擦的声音:“那个时候我离的有些远,但是你们的交谈我听得很清楚。”
空气再次陷入寂静之中,衿悠扣好最后一颗扣子:“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在你失忆之后做的那些事,只是出于一种模仿。”
“如果是我,可能根本不会有太多内疚。”
“哦,”无一郎回身,熟练地抱起衿悠,“这里都是血,换一间房间休息吧。”
衿悠严重怀疑自己的听力出问题了。她都说了不是真心,这么平静是闹哪样啊!
对上衿悠怀疑的眼神,无一郎没有停留,抱着她离开了这个充满血腥味的房间。
等到重新将衿悠安顿好,他才抽过椅子坐在衿悠身边:“我只是,觉得你很难过。”
他虽然总是在忘记事情,可刚进鬼杀队时少女的那番劝诫却依旧刻在心里,从不曾遗忘。
但他当时其实还想问另外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看上去,要比我更加绝望呢?
这个疑问在后来的相处中越滚越大,月见里衿悠分明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她的仿佛身体与灵魂被剥离开来,身体不自觉地向红尘靠拢,灵魂却独自一人遥望万家灯火。
她挣扎,愤怒,拼命对抗这不公的世道,灵魂却在深处冷眼旁观并轻蔑一切,嘲讽她所做只是徒劳。像是有个无形的玻璃罩子,只容得下她一人,也只能容下她一人。
“就像我找回记忆一样,我明白这是你的战斗,可我不想只是看着你,”无一郎有些头疼,但他还是坚定地握住了少女的手。
两只常年练剑的手都有些粗糙,触感并不是太舒服,可衿悠只是缓慢地摩挲着,最终反握住了那只手。
之后的一个月里,衿悠都没再收到什么任务。主公似是知道了她的事情,让鎹鸦干脆给她放了两个月的假。
衿悠也乐的清闲,特地要求了主公不要把她在这里休养的消息传出去。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衿悠也是放心地住了下来,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和无一郎聊天。
“我说,这几天的巡逻任务这么多吗?”衿悠懒洋洋地拿了颗橘子,顺便给无一郎扔了一颗,“这几天你都是早上才回来,小心秃头啊。”
无一郎将橘子剥好,又放回了衿悠面前,顺便拿走了衿悠手里没剥的那颗:“嗯,这几天的鬼活跃了不少,主公也特地召集我们说了这件事。”
眼睁睁看着两颗橘子都被放在自己面前的衿悠摇了摇头,知道多说无用,也就拿起一个吃了起来:“难道是年初要发年终奖了,所以鬼也拼业绩?”
无一郎手里的动作一顿。他经常从衿悠口中听到一些奇怪的词汇,而且有时候观察周围人的面色就会发现,听不懂的人不止他一个。
但他还是面色如常地接了下去:“大概吧,甘露寺和炼狱先生还问我你去哪儿了,怎么没看到你到场。”
“我现在是病人,虚弱得很。说话也是很费体力的啊,”想起那两位的大嗓门,衿悠苦着脸翻了个身,“你没告诉他们吧?”
无一郎有些出神。
大概因为抬手都费劲,衿悠这几天也没有束发。明灰色的长发散开,而那根枫叶的发带被缠在了手腕上,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心脏跳动地有些厉害,他压着声音,尽力遏止自己的异常:“没有。”
说完后他丢下一句“我有些文书要处理”后便急匆匆离开了。衿悠盯着那抹背影,却看出了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一定是疯了。”将这个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以后,衿悠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她的事情……也该解决一下了。
“沉溺过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第16章 退队
在彻底想通后,也许是做出的选择过于相似,衿悠难得回忆起了前世的场景。
“你要让着弟弟,他未来可是这个家的支柱!”
“赔钱货有什么用?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还不如早点出来打工。”
如果不是义务教育的要求,她恐怕连接触到课本的机会都没有。但也正是在书本里,她见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绽放的花朵,参天的树木,飞翔的鸟儿,书中的世界自由而广阔,不会有压迫与不公,能包容一切的可能性。
她越来越不爱与人交流,闲暇时候就会在班级里闷头看着课本。那些枯燥的知识于她而言,是唯一自由的地方。
在又一次因为做饭慢了几分钟而被毒打时,她仰面倒在地上,窗外夜幕沉沉,她的眼中却映出那一片星空,星星点点的光点燃了那双黯淡的眼睛。
于是她重新站起来,拖着一身伤跑出了身后那栋房子,拼尽全力向着天边那一抹繁星奔去。
那似乎是她幸运的开始。之后那对父母也来找过她几次,说的话无非就是让她回去伺候弟弟之类的,但都被衿悠想办法躲过去了。再之后,一家人在出去旅游的路上出了车祸,只留下了一个正在打工的衿悠。
那时候的衿悠才真正觉得,自己离那片晴空更近了一些。
“衿悠,衿悠......”梦被什么声音打断,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三颗毛茸茸的脑袋正挤在她的头顶,此刻正一致地盯着她。
“月见里剑士,你终于醒了!”炎柱炼狱杏寿郎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平视前方,“恢复很快嘛,看起来已经可以出任务了!”
这什么资本家发言啊喂!
衿悠这下是真吓清醒了,急匆匆地坐起来:“不不不你听我说——”
“衿悠——你怎么受伤了也不说一声!吓死我了!”还未说出口的解释被蜜璃强行打断,紧接着就是一个有力的拥抱。
这下衿悠也顾不得解释了,赶紧把自己从蜜璃手里拯救出来才是头等大事啊!要窒息了!
“哦,很有精神嘛!蜜璃也很担心你啊,你们好好聊一聊吧!不过记得等下去总部开会,主公已经在等着我们了!”也不给衿悠解释的机会,炎柱说完之后就撩起披风离开了宅邸,只留下衿悠一个人风中凌乱。
不你听我把话说完啊!
好在看戏的无一郎终于出手了,在一通解释加扒拉后,衿悠终于被解救出来,瘫回长椅上松了口气。
面对着恨不得扒开绷带检查伤口的蜜璃,衿悠喘了口气,主动活动了下身体:“放心吧,我现在好得很呢。”
“真的没事吗?要不要让小忍再帮你检查一下?”蜜璃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放心,“反正大家要一起去会议的,到时候顺便拜托她一下吧!”
“不了不了我很好,真的不用了!”衿悠吓得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恨不得原地来一套刀法以证明自己,“不用麻烦蝴蝶了!”
好不容易劝住了蜜璃,衿悠这才想起刚刚炎柱的话:“炼狱先生说要开会?可柱合会议半个多月前不是才开过吗?”
微微踮脚将衿悠发间的树叶摘下,无一郎应了一声:“最近活动的鬼越来越多了,主公大人应该是想要做点什么。”
察觉到无一郎的动作,衿悠微微弯了下腰:“难道是年末了,鬼也需要冲业绩?”
“叶什么?”蜜璃有些疑惑,“衿悠,那是什么意思?”
“快到会议时间了,之后再聊吧。”无一郎打断了二人的话语,率先向着宅邸外走去。衿悠拉上还想再问几句的蜜璃,快步跟上了无一郎的步伐。
其他人已经都到了,主公正跪坐在廊前,不急不躁地等待着几人的到来。在踏进院内的一瞬间,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向她们看来。衿悠呼吸一滞,莫名觉得很像前世上学迟到的时候被一个班行注目礼的感觉。
有几位柱明显带着不满,但碍于主公在场,哪怕是与她最不对付的不死川实弥也只是冷哼了一声便转过了头,摆明了不想搭理她。
但除了不死川,衿悠察觉到还有另一道不善的目光盯着她。她抬头望去,树上的蛇柱伊黑小芭内正注视着她与蜜璃互相挽着的手臂上。
再看蜜璃,对上伊黑的眼神时也是躲躲闪闪的。
这两有情况?衿悠眼睛一亮,向主公道过歉后就熟门熟路地站到角落里,准备着重观察一下这两人。
“不是,你过来干什么?”主公已经开始讲述现在的情况,衿悠一脸懵地看向身边自然地站过来的无一郎,压低了声音,“你去听内容啊。”
“反正听过就忘了,”比起会议内容,无一郎好像对衿悠的头发更感兴趣,“要试试三股辫吗?”
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发量,衿悠果断拒绝:“不要。”
都掉多少头发了,还是老老实实扎个马尾算了。
无一郎倒是没停手,只不过他似乎没有什么编头发的天赋,衿悠那本来就只有一小撮的头发被他缠成了一团。三股辫没看出来,倒挺像个鸟巢。
“......挺好,可以剪头发了。“捋了一下自己被打成死结的头发,衿悠嘴角抽了抽,“希望鬼杀队有人剪头发的手艺好一点。”
无一郎没说话,只是闷声帮她解头发。衿悠干脆坐了下来,在不死川实弥杀人的目光下再次睡了过去。
实在不能怪她,主公的声线太过平稳,这样的声音放在谈话的时候会很舒适,但在开会的时候,就是妥妥的催眠神器。
这样的声音总能让她联想到前世的教导主任,幸好主公不会说“我最后再说几句”,不然她真的要想办法溜了。
好不容易挨到会议结束,衿悠揉了揉眼,就对上了不死川的眼睛。
“你看起来倒是很悠闲啊?”不死川咬牙切齿,“鬼活动频繁你很开心?”
放在之前,衿悠肯定要摆出一副微笑脸,但她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月见里衿悠了。
钮祜禄·衿悠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开心的?我又不吃鬼。”
似乎是没想到衿悠会这样反驳,不死川噎了一下,最终撂下一句“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后便离开了。
“那你最好盯紧我,不然小心我半夜把鬼放你家门口——”衿悠也不示弱,对着不死川远去的背影又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