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被人按住肩头，太宰治扬了扬眉毛。
比他年长两岁的少女已成年，个子不算低，由于骨架小，给人的视觉效果很小巧纤柔。而他近期在窜身高，比她高出半个头。
她就在他身前，正仰面盯着他。她一手摘了帽子，一手扣住他肩头。深邃静谧的银色瞳孔映出他。
“太宰先生，”她把嗓音降得极低，像柔软的细沙，淌入他的耳膜，“我需要你再配合我一次。”
口吻平淡却不容商榷，是上位者的命令。
他勾起了笑。
哎呀……他想看她陷入困局，真是十分困难呢。她总是能够用绝对高的身份地位强行破局。
“我当然愿意配合您……”
他笑着看她，也沉下音量说。
“霜野小姐，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又响起两下敲门声。他嗓音更低，微哑地问：
“您还好吗？您看起来面色不太好……我很担心您。”
手隔了几厘米虚虚扶在她腰侧，如果她真站不住，他能当即搀住她。
他看起来如此诚挚，月牙般的鸢眼深深地看着她，仿佛她真是他最重要的人，仿佛他甘愿为她献上一切。
黑衣的骑士，苍白的月辉，幽深的漩涡。
……对方太会演戏了。
冷淡表象之下，心脏再次瑟缩，她捺着他肩头的五指不由自主地一颤，她不确定他是否察觉到了。
被如此深郁的眸子看着，被如此轻柔的嗓音呼唤……导致她的【恋爱脑】又发作了。
虚构的温情，是致命的毒药。
黑骑士只是虚情假意说他甘愿为她做任何事，她有一刻却是真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与他私奔到世界的某个角落。
但只是某一刻，她扼住悸动的心绪，继续冷静地行动。
———
拍卖还有5分钟就展开，中原中也抬手拍门，他克制着怒火和力道，否则木板早被击穿了。
“混蛋太宰，快出——”
语句戛然而止，中原中也满面的凶煞气一扫而空，他面露惊诧地瞪大了钴蓝眼，看着开门者。
银瞳的少女神情淡淡地看他。
“莉——”中原中也才说完一个音节，就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叫她，转瞬改口，“霜野小姐，晚上好……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参与竞拍。中也君在找这个吗？”
白发少女抬手，一只机械腕表躺在她掌心。
“我刚刚在楼道捡到了它，它是太宰先生的物品吧。”
“霜野小姐也来买东西吗？我也是。这还蛮巧的……”
中原中也目光微微闪躲，讲话客气却略显僵硬，他从她那儿接过腕表。
“……这是太宰的手表……那条青花鱼，在搞什么啊……”
“中也君，能借一步说话吗。”
被她盯着，中原中也感到略微紧张，同时希冀的心情从心底升起。
难道……她没忘光他？
“……霜野小姐找我有何事？”
她侧身腾出空道，是示意他进屋。
“我想和你谈谈……”
“关于那段往事。”
———
包厢内，长沙发正对着门，单人沙发斜对着长沙发。
素珠落座于长沙发，赭发少年坐在那个单人的。
他掩饰得不算差，最开始惊愕于遇见她，然后就恢复了镇静，他当前的神态看起来与平日一样。
然而他仍是尽量避免与她对视，两人每每四目相对，最多几秒，那双蓝眼睛就会逃走。
“中也君，真是好久不见了。”她率先打破了满室的寂静，“一说再见，就是三年没见呢。”
玩家早已回顾完毕了前置剧情，方才临时做出决策，要在今夜与失散三年的小伙伴相认。
出于某些巧合……前置剧情并非系统的杜撰，还真是她自己做过的事情。
只是她已经忘光了当时的感受，之后她准备重新经历一遍往事以激活感受。
她不再说话，平静地注视着赭发少年，等待他回应。
———
……原来她记得他吗？他想。可是，她那天没有立刻认出他，他一眼就能认出她。
心情复杂到连面部神经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语言系统更是停工。中原中也陷入沉默。
“……”
“中也君在想，我为什么不早些跟你谈话，对吗？”
他闻言，看向她。
平时总是下巴微扬的白发少女罕见地低下了头，嗓音难得地透出迷茫与疲惫。
“我很抱歉……因为我也不清楚，该如何面对你。”
“……”
“三年前，你遇到我时，我其实是失忆状态。”
“那时，我是船难事故的幸存者，头部受了重伤，记忆功能受损，我并不记得自己是谁。”
“后来，我归了家，脑部功能还是异常，我开始遗忘我和你遇见之后彼此间发生的事情……好在医生为我治疗，阻止了我的记忆消亡。”
她轻声说着，语调平和。
他的回忆却海啸般翻涌，尽力地维系表象的平静。
“治好了病，也保住了记忆，可是我关于那段日子的记忆里，人们和景物却不太清晰。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那一部分接近消逝的记忆，是利用药物和仪器强制扣留的，变得模糊很正常。”
“所以……那天，我没能当场认出你。”
“事情就是这样。”
“你认识的我，是失忆的我，不是真正的我。”
“……因此，”她说，“中也君在意的，是那个我，不是这个我。两个我，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永远感谢中也君在那段日子对我的照顾，你永远会是我好友。”
派发了一张朋友卡，玩家心情有点微妙。
顺带一提，如果借用某知名骗氪游戏《Fate/GrandOrder》的设定说明，那就是……霜野素珠本尊是【Alter·霜野素珠】。中原中也三年前遇到的，是限定版的【Lily·霜野素珠】。前者黑，后者白。
先让他清楚“她不是那个她”的情况，就算好感度降低也没关系。
然后，她会想办法让他喜欢现在的她。
她早就决定了要给他一张朋友卡，因为他喜欢的，是失忆后白切白大小姐，不是白切黑大小姐。
不过，她原本打算之后择日再发卡的……可她今晚避不开他了，她感到这也姑且算是好时机，索性就发卡了。
中原中也是冉冉升起的新星，森鸥外极可能让他去海外出差，她和他相处的次数，是见一次少一次。今晚不说，天晓得下个机会是何时。
赭发少年微微垂首，令人看不清神情，他久久不语。素珠再次启唇，食指戴着首领指环的右手搁在膝头，样式繁复而华美。
“中也君，我以我的家族荣誉起誓……只要你身在PortMafia一天，坦帕斯塔就是PortMafia的盟友。”
这是来自南欧最强黑手党组织的继承人的郑重至极的承诺，这证明着他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
赭发少年看向她，蓝钻似的眼睛盛满复杂的情绪，可是眸光依旧清亮澄净。
“……霜野小姐，真把我当好友吗？”
“当然。”
素珠从他眼中感到一种带着热度的真挚，令她感到不太自在。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而他就充满了真诚的魅力。
“中也君不必对我说敬语，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如果你想叫我Lily，也请随意……它其实是我的中间名。”
“原来Lily是你的中间名啊……”
中原中也垂下眼帘，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还在消化接纳事实，他又抬眼定定地看她。
“莉莉是觉得，我认识的你，并非完整的你……所以，我就不会在意，完整的你了吗？”
“……那种事怎么可能啊。已经认定了的人，就是认定了的人。”
“人是立体的、多面的，这种道理连我也懂啊。”
澄澈如浅海的蓝眼睛笃定地注视她。
“我只是先认识了你的一面，就像是先看到了宝石的一个切面。今后，我会认真地了解你的其他面。”
他忽而站起身走向她。
玩家端坐着，但她全身略微绷紧了。
因为……某只黑泥精，就在她坐着的长沙发的后面。
不用惊慌。她想。沙发很大，靠背又高，太宰治坐在地板上，被遮得严实。他还极擅长收敛气息隐匿自己，中原中也不可能发现他。
赭发少年走到她面前，他单膝着地，蹲了下来。
玩家觉得这一幕很Nice，截了CG图。
“……莉莉，我能看一下你的手吗？”他问。
她对他伸手，他将其握住。
他乍看起来很镇定，可她瞧见从赭色发丝间探出来耳朵尖儿是淡粉的。
确定了对方的手像玉石般白净无瑕，而且功能也健全之后，中原中也松了一口气。
“那段日子你手受过伤，指骨变得很容易脱臼……如今健康完好，没有后遗症真是太好了。”
许久未见，他始终惦记着她的小伤，不擅长说柔情之语，只能用微微笨拙的行动表达关心。
“你回来了就好，其它的都不重要。”
中原中也稍稍偏头，神情相当不自在，薄红已从耳朵弥漫至眼尾。
“我原本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只要能看到你，就很满足了……我对你……”
——话语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砰”地打断。
门开了。
青发青眸的少年站在门口，不带表情地看向两人。
“大小姐，你出去了好久啊。那个总经理是何方神圣，敢占用你这么多时间？”
松石绿眼睛扫过重力使，幻术师少年用毫无起伏的调子凉凉道：
“Me都不知道，PortMafia的中原队长还兼职拍卖行总经理，真厉害呢。”
“总经理做什么呢。帮大小姐测量腕围吗？要推销镯子吗？”
思维海内，玩家强烈谴责着系统。
[你怎么不提前通知我弗兰来了？！]
[对不起，请您饶恕我……我刚才忘了留意屋外，我的注意力都在屋里这个深情好男人身上……]
[你这家伙搞什么啊！现场追剧追上头了？我被你害得后院起火了啊喂！]
第25章
“总经理做什么呢。”
“帮大小姐测量腕围吗？要推销镯子吗？”
青发少年的语调平淡，毫无起伏，却充斥着锋芒的意味。
“不必劳烦你测量。手腕围是14厘米，脚腕围是17厘米。”
“推销什么的，也谢绝。请无关紧要的人别来烦大小姐。 ”
表面高贵冷艳的玩家，内心在疯狂吐槽。
……这小子竟然知道她腕骨和脚脖的围度！这种不动声色观察别人的家伙太恐怖了！他果然是个绿切黑啊喂！ (╯°Д°)╯︵ ┻━┻
“谁才是无关者？”赭发少年冷冷地笑了一声，蓝眼睛直视门口的人，“门也不敲就闯进屋的家伙，就别恶人先告状了。”
“Me按了门铃，是门铃坏了。”
弗兰面无表情地扬手按铃，铃真的没声响。
“谁是无关者，谁心里有数。”
“Me身为大小姐的护卫，当然要确保她的安危。”
“护卫不该很清楚，自己不能打扰雇主与朋友叙旧吗？”中原中也表情微沉地说，“是莉莉她人太好，让你忘了规矩吧。”
包厢似乎化为了某种战场，呛鼻的火药味在扩散。
素珠暗觉头疼。
幻术师和重力使初次相见，是在森鸥外和霜野素珠的会面晚宴，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就开始厌恶彼此。然而，晚宴事关PortMafia和Tempesta的和睦关系，所以两人在席间忽略对方，没有明晃晃亮出敌意。
可今晚不一样。
在非正式场合，他俩不必顾忌太多。双方的立场不是港·黑vs坦帕斯塔，只是情敌vs情敌。
如今她已经和小伙伴相认，中也知道她十分看重他，他对她不再那样客气拘谨。
弗兰则一直清楚，她对他这个护卫很满意，也相当纵容他。
倘若她不看重他们任何一人，他们绝对不会在她面前争斗。两人都明白自己在她心底有地位，就开始在明面上针锋相对了。
简而言之是——两只猫猫知道人类喜欢自己，自己不会被人类讨厌，就敢于在人类眼前闹腾了。
一口标准的AI电子音，看起来专业又正经的系统，实际上是个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人工小智障，素珠目前没空收拾它，她要先收拾眼前的烂摊子。
当她头脑风暴着如何化解这尴尬的三人局——不，四人局，可不能忘了沙发后头还有一个人呢——她倏地发觉，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赭发少年已经站起，立在她身侧，垂在身侧的手牵着她的手。
赭发少年今夜着装俊雅如门第公子，但仍戴着黑色皮质手套。他有力的五指，严密地嵌入她的指缝。他手掌的烫度渗透了薄软的皮革，暖热了她冰凉的掌心。
揍了醉酒男之后，体力透支的她就手脚发冷发软，方才她面对太宰治，是拼上了意志力才维持着自己站立不倒，毕竟她不想扑到他怀里。
她掩饰着自己的虚弱疲惫，中原中也却发觉了她在强撑，所以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倒是没想到，对方会有这种行为……是对她打直球，也是挑衅另一人。
不过这完全正常，他又不是草食系，只是没那么粗暴的肉食系。
青发少年的视线掠过屋内两人十指相扣的手。
“拍卖会马上就开始了，”他用绿松石眼睛盯住她，“大小姐，Me们该回去了呢。”
赭发少年紧抓着她的手，“我会送莉莉回去。”
“大小姐，”弗兰微微歪头，看着她，“你想谁送你？请给出指示吧。”
中原中也垂首看她。
素珠维系着符合角色卡人设的冷淡微倦的表情。
但她内心想退游3分钟。
角色卡是高冷千金，人们为她争吵，她可以冷眼旁观，不必劝架，或是直接命令所有人闭嘴。
可事情到了最后，她不能不表态。
玩家想端水，想糊弄，不想明确选择任何一个可攻略角色。
她玩攻略线，是想刷高众人对她的好感度，而非迅速与某个角色达成HE.
唯独她闻得见，她身边的柑橘气味变浓了，好似许多柑橘被丢进炭炉，燃烧着迸发热烈的酸甜味。
门口飘来了浓郁到辛辣的薄荷香。冷丽阴湿的曼陀罗花香，则从沙发后方幽幽地漫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