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可以把塑料眼球替换成能监·听、还能录制画面的微型摄像头，而非只能接收声音的监·听·器，但他没有那样做。
她明白他最擅长看穿人性，那是他可怖的天赋。他猜对了她的心思，她发现监·听·器并不会太生气，摄像头则会彻底激怒她，毕竟后者太过分了。
他在冒犯她，以一种微妙精巧、有艺术性的度，沿着她的雷池行走，却绝不进雷池。
她清楚他为何敢于冒犯她。
因为……他感受到她对他有兴趣，她是故意让他感受到了这件事。
倘若她对他毫无兴趣，她不会吸食他的血液，更不会在他咬了她肩胛骨之后，过了许多天也没有找他算账。
玩家攻略不同的角色，有不同的打法。
想拿下黑泥精，正常健康的追求方式是无用功，她也不可能当卑微的舔狗追他。
她选择另辟蹊径。
——挑起对方的胜负欲与征服欲。
她表现得冷淡倨傲，不顾他的意愿咬了他，这让习惯于玩弄别人的他陷入被动、心生不悦。
同时，她并非以彻头彻尾的无情暴君姿态面对他，她对他的态度是轻微的暧昧——“我对你有一点兴趣但不多，我对你有一点纵容但不多”。
她还演绎了柔弱的一面给他看，那晚他咬了她并拿捏了她，这令他认为她不是无懈可击，某些时刻她好像是纸老虎，他感到自己有极大胜算能击败她。
无人能抵抗冒犯、蛊惑、征服、掌控高岭之花的乐趣……
连太宰治也不能。
当前体内有大量S元素的他对她有非同寻常的依恋，他许多天没见她了，一定陷入了不可言说的复杂情绪。
对方已按捺不住了……她心知肚明，她今天离开私人岛屿抵达横滨市之后，对方就开始监控她的行踪。
不过，素珠不乐意让对方听自己吃完整顿饭，所以她让侍应生带走了玩偶。
她看见一个赭色的身影正向她走来，精致的食物正好也被端上了桌。
“中也，你回来得正好。”
“来尝尝这家店的招牌甜品。”
“莉莉，你还是老样子，超爱甜食啊……吃正餐前就吃甜品，让人很担心你等下还能不能吃下饭菜……”
“还有，牙齿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的。这个橘子味的蛋糕给中也。”
“我尝尝……好吃欸。莉莉的品味果然是最好的。”
“要再来一份吗？”
“行啊。我和你待久了……不会也变成甜党吧？”
“那有什么不好呢。我等下把我的私人牙医的电话给中也。”
“莉莉的意思是我们今后可以一起补蛀牙对吗？”
“嗯。”
“……好吧，听起来蛮不错。”
———
然而，正如她能以出其不意的举动，打乱某个人的计划，某个人也能反向打乱她。
晚餐吃到一半，素珠抬眸就看见，对面的赭发少年拧起了眉，神情变得相当恶劣，蓝眼睛瞪向她身后的某处。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晚上好啊，中也。”
“请不要那样瞪着我。我今天也放假，在来之不易的休息日，我出现在哪儿都是个人的自由吧。”
阴凉柔和的少年嗓音轻缓地说。
“这家西餐厅号称是横滨的必吃美食，我今天还是第一次来呢，却没预想……会偶遇你们二位。”
她那长而浓密的白雪色睫毛轻轻一颤，而后她回头看去。
黑发鸢眸的少年一袭黑衣，修长身形立在一束黯淡的光柱里，绷带之外的左眼仿若漆黑的月牙。
他凝望着她，对她微微一笑。
“霜野小姐，晚好。”
“我们好些天不见了呢。”
她清楚对方仅仅是看似从容不迫。
——隔着数米远也闻得到，阴冷又浓烈、犹如实质的曼陀罗花香，将真实的情绪暴露。
[宿主，]系统在她脑海内发言，[我检测到，他的身体代谢S元素的能力并不佳……对方目前仍是相当渴求您。]
[我知道，已经闻见了。]
第39章
中原中也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对方是故意出现, 只为毁掉自己的约会。这条可恨的青花鱼总是烦扰折磨他以获取乐趣、打发时间。
可对方太会装了，装出一副“他真是为了吃饭才来餐厅，是意外偶遇了他和她”的模样——他甚至带了一个朋友。
一个红褐发青年安静地立于黑发少年的身侧。
他约莫二十三岁, 身量高大, 神情平淡, 有一种十分沉静而安定的气息。
中原中也认识他。组织中的名人，实力超强却拒绝被提拔，只做基层工作的怪咖，全地球上屈指可数的能够与太宰治和平相处的奇人——织田作之助。
“晚好, 霜野小姐。”
“我们好些天没见了呢。”
青花鱼确实有一把好嗓子，柔丽的声线配以糖浆般甜蜜微黏的语调, 任何女性被他呼唤都会心花怒放。而中原中也只觉得火大，想把对方从落地窗踹出去，踹飞到天边去。
可餐厅是公共场所, 心上人与无关者都在场，他不能真动手, 只能强压怒火, 拧眉狠狠瞪着对方。
可对方毫不识相, 不但不自行离开，反倒顶着他刀子似的目光向前走。
———
太宰治看起来与往常一样散漫从容，他面带恰如其分的浅笑，款步走向了白发少女。她仍坐着, 并未起身, 她淡淡地抬眸看他, 把手递与他。
深沉如灰烬的鸢瞳, 与盛满霜雪般的银瞳，目光相交。
盘绕绷带的大手握住了那一只雪白的纤手。
行了一个吻手礼。
“别来无恙, 太宰先生。”
白发少□□雅地抽回了手，转眸望向不远处的红褐发青年。
“那位先生是？”
“请容许我为您介绍，”太宰治弯眸笑道，“那是我的友人，织田作之助。”
“霜野小姐，晚上好。”
红褐发青年对她颔首，满面泰然道。
“抱歉，打扰您用餐了。”
她淡淡地回道：“织田先生，幸会了。”
一时间有些插不上话的重力使心觉烦躁，手指都不由得扣住了桌布。
中原中也明白这条以虚伪假象包裹住恶劣本性的青花鱼，绝对会面带无害的笑容，礼貌地询问他能否与两人共进晚餐，而莉莉在拍卖行遇刺时被他保护过，她欠他一个人情，她因此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情况的发展不幸地符合了他的预想。
侍应生将四人领到一张更大的圆桌，四人都坐了下来。
———
[恭喜玩家解锁新的可攻略角色——织田作之助。]系统说，[当前，该角色对您的好感值为【40】。]
大部分人会为她的外貌与背景所折服，对于她的初始好感会高达五六十。可织田作并非一般人，他不在乎那些略显庸俗的外部特质，他看见她，就像是看见路上随便什么人。
不过【40】也不算太低，素珠认为这算是好开局了。
在鲜丽的柑橘香与馥郁的浓花香里，一股杏仁的气味触动了她的嗅觉，微苦却香酥，质朴但美味。
新解锁的角色的V元素是杏仁口味，他对她而言像是人形坚果。
侍应生端来了干净的湿毛巾，素珠拿起一块，清洁双手。
方才在赭发少年与红发青年的注视下，吻手礼发生得快速而自然。
唯独她和他知晓……平静之下有暗流涌动。
他垂首看她，鸢色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水潭般映出她，凉凉的薄唇印在手背的一瞬，湿滑的舌尖灵敏的触足似的舔过手背的肌肤。
此刻，黑发少年坐在她右侧，她的左侧则是赭发少年。
圆桌的好处现在凸显出来，各个座位的间距一致，表面的和睦就得以维系。
她垂着眼帘擦手，没看任何人。
可她心知……他在看她用毛巾拭去他几分钟前留下的一吻。
将毛巾搁在桌面，她抬眸就瞧见，黑发少年正单手托脸弯着鸳眸盯住她，嘴角翘着堪称清甜的弧度。
“霜野小姐今天的耳环真漂亮。”太宰治笑着说，“我初次见您时，您佩戴着白珍珠与铂金十字架的耳坠，那真是十分美丽又别致的设计，令我印象深刻。您真适合戴耳饰，我不认识比您更适合这类珠宝的人了。”
这是一番稍显刻意而又公道客观的恭维话。混血儿的少女兼具冷感与华丽感，比珠宝更华丽的面孔，能完美地驾驭各式各样的首饰。
他话音才落，就有人以不善的口吻抢走了
“总是在说话，不嫌口渴吗。”
“谢谢中也关心我，但我不渴呢。”
“我给你点一桶冰块怎么样，嚼冰块能润喉。”
“不必那么麻烦，我可以喝水。”
“那你倒是喝水啊，刚好能把你的嘴堵上。”
“中也，我们在餐厅呢，你别吵到其他客人了。”
中原中也讲话的音量并不大，可太宰治唇角含笑、阴阳怪气地说他，他就不得不暂停怼他。他下意识地看向白发少女，发觉她在看他，而非其他人。
“中也，”她说，“红酒喝完了，再开一瓶吧。”
“……嗯，好。你挑你喜欢的酒就行。”
看向喜欢的人，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这种感觉可谓是好极了……在他心头如暴雨前夕的乌云般堆积的烦躁感消散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他不愿承认却不得不说……太宰治的现身，让他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一人是他讨厌的搭档，一人是他喜欢的对象……这两人的性格的相性差到了极点，绝对不可能擦出火花……
然而，他就是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紧绷感。
青花鱼看她的眼神，让他感到尤其不妙。
那个厌世的自杀狂魔，从不会在意任何存在，但那鸢色的眼睛每次看她，却不轻易离开，会审视她许久，仿佛她是有趣至极值得深究的谜题。
中原中也隐约地意识到……太宰治对于她非同寻常的兴趣，并且他在以半遮半掩的方式，展露自己对于她的兴趣，让旁人发觉他和她不对劲，却难以确定他的意图。
……倘若她不在场，他真会揍他一顿，强迫他交代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他想。可他不能在她面前失了风度。
“请问客人们想点哪些菜呢？”
新加入的俩客人尚未点餐，侍应生来到桌边呈上菜单，他的问话截断了中原中也纷乱的想法。
他又看了她一眼，她正垂眸看甜点单。
她今晚几乎没正眼看过那个绷带怪人，她看菜单比她看太宰治更认真，这令他不太好的心情好转了点，他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是他想太多了吧？是他的错觉吧？
一定，一定是这样。
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点好了餐，侍应生离开了。
四人的晚餐局在暂且还平和的气氛中进行下去。
———
织田作之助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过夜间的横滨街道，正在回家的路上，他那一身黑衣的友人却好像一只黑黢黢的幽灵，冷不丁出现在他背后。
友人非要请他吃饭，忽略了他点的咖喱饭外卖已送达了他家门口的事实，把他强行拽到了一家昂贵得惊人的两星米其林餐厅。
不久前，他看过一张照片，其上是一名令人过目难忘的少女，今夜他见到了她本人。而她本尊比照片更惊艳，犹如白雪冰霜变成的精灵之类的存在。
他一看见她，就顿悟了她正是太宰治来这家西餐厅的原因，也明白了自己应该如何行动——他只是自家友人的掩护体，不必过多表现，偶尔接话，其余时间默默吃饭就行。
让织田作之助略感诧异的是，她给人的感觉尽管冷傲，实际却修养极佳，并不会无视旁人。太宰治总说话，她会淡而不厌地回应他，让席间保持着不算太热烈、却也不冷场的氛围。
重力使显然很烦干部候选人，他已烦到懒得搭理他，他整顿饭极少说话，只会与她交谈。
侍应生为霜野素珠端来了她点的一份红丝绒蛋糕。
织田作之助已确认了这个人极爱甜食。属于她的红酒杯旁边，还有一杯果汁。一个人若不是重度的甜食控，绝不会边喝酒边喝果汁还吃蛋糕。
白发少女拿起小叉子，即将享用红丝绒蛋糕。但她停顿了，似乎是渴了，邃密的银眸淡淡地扫过她的两只杯子，可杯中的红酒与果汁都已经饮尽了。
正在切牛排的织田作之助也微微滞住，因为他看见她左右两侧的两个少年都动了。
一人拿起酒瓶往她面前的高脚杯添了少量的酒，“莉莉，给你。”
一人把一杯未动过的果汁放到她眼前，“霜野小姐，请喝这个吧。”
微蹙眉头之下是蓝眼睛，瞪着笑意盈盈的棕眼睛。
局外人织田作之助面瘫着脸眨了一下眼，他感到自己嗅见了一种无形的呛鼻的火药味。
而后，赭发少年和黑发少年都看向她。
她却没有接受红酒或果汁，只是满面淡漠地吃了一口蛋糕。
除了略觉诧异，织田作之助的情绪就没有其他波动了。——PortMafia的成员们在私底下将年仅十八岁却大有作为的两位少年称为“双黑”。“双黑”永远无法和平相处，可命运却时常将他们捆绑。连他也相信中原中也与太宰治之间存在着孽缘，这两人喜欢同一个人也不出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