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动。
尽管她的头脑仍旧镇定冷静,可她的身体却由于视觉冲击,而陷入极度的生理不适。
她从不曾设想,会遇见一个长得与自己几乎一致的人。
假如她是男性,那么她就会是他的模样。
不。
不是人。
是始祖。
白发红眸的男子已来到她面前,他以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勾着唇盯住她,长长的犬牙落在他殷红的下唇瓣上,长着尖利的黑色指甲的手指,将死尸般的森冷体温传导到她身上。他携带着阴冷而惊骇的死亡气息,像一整片深海似的压住她,她绝无地怯意直视着他,却感到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困难。
“你仍是这样美,与一千年前,你我分离之时一样。”
雕塑般的五指将一支血色的玫瑰别在她的鬓角,他以大提琴似的醇厚的嗓音亲昵地低语着,捻起她的一缕长发,递到唇边轻轻一吻。
“我挚爱的玫瑰……你看我就像看一个陌生者,这眼神真让我心碎……”
“没关系。残忍是美人的特权……当我的血液流淌在你的躯壳,当你沉沉睡去,而后重获新生,你将记起一切……我简直要等不及再一次给你初拥了……”
他的语调如歌剧演员唱咏叹调,红眸却如疯子艺术家凝看自己最爱的作品似的,携着滚烫得可怖的热情钉住她。
“我不认识你。”
她紧盯着他,这对视像两只猛兽展开厮杀之前的对峙。
“但我知道你。”
他唇角的弧度微微一凝,眉宇间浮现出一些阴翳。
一把匕首,抵在他的左心口。
刀柄被她握住。
“我也知道该怎样杀死你。”
她眯起眼睛,冰冷地说出他的名字。
“该隐。”
竖瞳的红眸泛着寒光锁定她,该隐的两个嘴角裂开,露出狰狞扭曲的愉悦笑容。
“莉莉丝。”他垂首压向她,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巴,留下发红的指印,“久违地听见你呼唤我的名字,我这颗心脏都快跳动起来了。”
“我不叫莉莉丝。”
“我亲爱的莉莉丝,你应当收起这把玩具小刀。”
食指的指腹缓缓地、用力地划过匕首的刃身,近乎于爱抚,该隐的手指却没有流血,吸血鬼始祖的皮肤坚硬如石。两张面庞的间距只能容下一根发丝,她感到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体温,他冷得像一座深渊。
“没有人能杀了我,你也不可能,我是永恒的,不死的。”
“繁花般的瘟疫正如在大地上蔓延怒放,无须多时我将再一次主宰这个世界。”
“我,你,与斯托克,是这世界上最后的血族。你是我最爱的王后,他是我最忠实的臣子。”
“莉莉丝,我不能不爱我。”
他笑着,低语着,他攥住她的手腕,磅礴的力量令她握着刀的手一个剧颤。
“你是我四分之一的心脏,我是你的神祇,你的国王,你的爱侣。”
“别那样叫我。别让我重申这件事第三次。”
她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珀尔拉·坦帕斯塔,也是霜野素珠,我爱着母亲与父亲分别给予我的名字,绝不准许其他人将这一切夺走。”
“莉莉丝,我才是你真正的创造者。”他的猩红眼瞳像千万条冰锥般刺着她,吸血鬼始祖的无边威压令她动弹不得,“坦帕斯塔一脉的人类,只是我挑选的孕育你的载体。那些低劣卑贱的生物甚至不配得到你的一个眼神。”
“我是人类。”她说,“即使我被你所诅咒,我也仍是人类。”
……倘若自己更早地得知真相,该多好。有一个刹那,素珠如是想到。那样她或许能阻止该隐的回归。
坦帕斯塔是一个被诅咒的家族。
千年之前的西西里岛,一名死于瘟疫的少女奇迹地复活了。
她自述自己被一位来自罗马尼亚的神祇所选中,神祇将他四分之一的心脏交予她保管,待到命运降临之日,四分之一的心脏将化作一个女婴。
医生确诊她的心脏是畸形的,其尺寸比一般人大四分之一,是一种良性的畸形,就好像她所言属实,真有一名神祇把自己的心脏的一部分给了她。
然而,少女复活不久后,在一个黎明,她人间蒸发了,与她同村的村民们变成了满地的干尸,唯一的幸存者描述,是她化身怪物屠了村。
那时候人们所不知道的是,少女吸血后,就从疯狂的怪物恢复为理智的人类,她预感自己今后还会失控,于是远离人群,四处躲藏流亡。
后来,少女生育了一个男婴,她的心脏缩小,重归正常尺寸,那男婴则拥有一颗比普通人大一些的畸形心脏。
再后来,她去世了,男婴长成了青年。当他的女儿诞生,他的心脏从畸形变得正常,额外的分量,出现在了他的女儿的胸腔里。
被该隐选为“载体”的坦帕斯塔家族,每一代人里,永远有一个人,具备畸形的心脏。吸血鬼始祖的四分之一的心脏,犹如一只寄生物,附着在这个人的心脏上,待到这个人的后代降生,寄生物就转移到后代的身体内。
丹尼尔·坦帕斯塔也曾经是载体,可当他与妻的孩子来到人世之后,他发现女儿竟然不是载体。——她的心脏并不膨大;她还患有不可思议的先天疾病。
白得异常的肌肤,体温颇低的身体……不喜阳光,喜食血液……这孩子就好像一只吸血鬼。
预言在千年之后成真——当命运降临,源自罗马尼亚的神祇的四分之一的心脏,将化作一名女婴。
里昂,丹尼尔,以及千代美,三人对孩子守口如瓶,不曾提及关于诅咒的事情,也杜绝她接触涉及吸血鬼与罗马尼亚的一切。
尽管双亲与祖父竭尽全力将她严密保护,在她长大后,为保险起见,还让她去到远离东欧的横滨居住,这些年来还一直瞒着她,在全世界寻觅打破诅咒的方法,可她仍是受到了从长眠中苏醒的该隐的召唤,并在今夜来到他面前。
“莉莉丝,你变了。”该隐慨叹着,语调中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立的寒意,“你从前分明是爱我爱到了极点的。”
“爱你的,是别的东西,不是我。”素珠轻轻的嗤笑了一声,“你并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你把一部分的心脏切割下来,纯粹是为了确保你自己能永生。”
七天之前,她被一封不寻常的来信所惊扰,当晚她就展开调查,弄清楚了真相,接下来她选择了独自会敌。
血猎军早已消泯于历史的洪流之中,然而千年以前,狩猎吸血鬼的军团却强大得如日中天。始祖与血猎军决战之前,他剜出四分之一的心脏,用肉块孕育了一名少女。
他为她起名“莉莉丝”,把她放在身侧养了一年,又消除她的记忆,把她重置为肉块,植入他挑选的人类载体。最后,他与血猎军正式交战,战败后拖着残躯逃走,躲进罗马尼亚的古堡的地底,在长眠中修养,重回力量之巅。
无人知晓该隐是如何而来,他古老神秘而不可战胜,是第一只吸血鬼,也是最强大的吸血鬼。只要他有一部分心脏以莉莉丝的形态存在于世界上,他就能利用它施展术法,为自己制造一副崭新的完整的躯壳。
该隐抬手按上她的颈侧动脉,含笑道:“亲爱的,你讲话要有分寸,毕竟你不希望我厌恶你。我想让你当我的王后,并不想把你吞食吸收。别逼我那样做。”
“呲——”
始祖那美丽得瘆人的脸庞上显出阴戾的惊愕。
匕首刺入始祖的左心口,皮开肉绽声里,素珠笑了一声,反手拔出武器,染满心头血的利刃闪耀着妖艳的光泽。
“嗬嗬嗬……”该隐怒极反笑,呈现出一种凶戾的优雅,“你以为区区一把匕首,就能杀了我么?千年之前的战争中,顶尖血猎用熔合了十名圣人的骨骸的圣十字架刺穿我的躯干,也只是让我踉跄了一下罢了……”
她抬指摘下他别在她长发间的红玫瑰,掷在地上,像对待废品。
“我不喜欢血玫瑰。”她说,“我更喜欢我爱人送我的雪百合。”
该隐眯起红眸,以意味莫测的、充斥危险的目光凝睇她,那幽暗的注视使人冰冻,他仍旧从容,左心口的伤口数秒间痊愈,她满面宁静地看着他,忽然他面孔一狞,尖锐的指甲刺入她的脖颈。
“……你在刀刃上涂了什么东西?”他气息不稳,喘着问,“世间没有任何毒素对血族起效……你是如何做到对我下毒?”
确实。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杀死始祖的方法。全盛时期的血猎军团发动讨伐战争,也未能剿灭始祖,仅仅是重创了他,使他沉睡了千年。
但,她是玩家,来自比这个位面更高一层的位面,这是她的秘密,也是她的制胜武器。
尽管系统由于不明原因陷入故障,素珠现在只有她自己,可她带着一样道具。
——多年以前,她从西西里到吉隆坡再到横滨,追击WFS组织的头领,为了确保能消灭他,她通过积分兑换了“True Toxin”,是一种杀得死一切生物的毒素。她当年并没有使用“True Toxin”,就成功清扫了那个头领。这份毒素一直被保留着,如今意外地派上了用场。
该隐察觉到了这未知的毒素的致命性,他阴沉地瞪着她,额角青筋与手背血管扭曲地跳动着。
他放弃了追问她毒素的来源,纸白的面孔露出了一丝雍容却可怖至极的笑意,他掐住她,漆黑的尖尖指甲刺破雪白的肌肤,血液像断线的红色玛瑙珠子般坠下,他低头去嗅她的鲜血。
“可我是不会死的。”
他听起来像一整个地狱在她耳边低语。
“你是我四分之一的心脏,只要你活着,我就能复活。”
他被毒杀,化为一摊血水后,她将异变,他会像寄生物一样在她的躯壳里生长,最后她会被他破膛而出。这正是他制造她的本质意图。
“在见证你堕入地狱之后,我会启程去天堂。”她目光锐亮,笑容寒凉,“我注射过致死的针剂,看不到破晓了。”
该隐满面怒不可遏与难以置信,一时间竟失语了,毒素致使他咳出一大口血,钳着她颈子的手也脱力地滑下来。
“为什么……”
“我即将主宰这世界,你本可以站在我肩侧,可你非但拒绝我,为了阻止我,还不惜自杀……”
“……你这个疯子……你不是我的莉莉丝。”
血族始祖在高维毒素的侵害下逐渐崩溃,该隐抽搐了起来,她平静地看着他,不想多言语了。
这怪物不会懂。
她必须杀了他,为此她什么事都愿意做。
一场大瘟疫正在全世界范围内扩散。大瘟疫是始祖的诅咒,人类的全部手段都对其无效。数以亿计的人类会死,坦帕斯塔家族与彭格列家族也不能幸免。
任何人都可能病死,她的亲属们,她的朋友们,甚至是她的爱人。
始祖是疾病的根源,他一死去,瘟疫便会消失。
幸而,瘟疫尚在初期,仍在传播中,并没有太多感染者,今夜过后,该隐消失,那些人都将康复。
她感到自己难以站稳,针剂在生效,死亡在逼近她,而该隐早已倒下了。
平静地坐下,她倚着墙壁,视线与意识都愈发朦胧,身体沉重冰凉得像一块生铁。
模糊间听见了濒死的始祖的嘶哑呢喃。
“倘若这并非你的终末,我祭出我的所有,诅咒你的今后……”
死去的始祖不堪入目地融化,强大而未知的诅咒无形地降临,在停止呼吸之前她冰冷地勾起了唇角。
没有今后。
这就是最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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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黑暗。
轻飘的虚无。
合成音缓慢地浮起。
[尊敬的玩家,恭喜您解锁了隐藏剧情,并了支线任务。]
[SSS级隐藏剧情,【被诅咒的坦帕斯塔】,【痼病的真相】,【该隐的降临】,皆已结束。]
[SSS级支线任务,【杀死该隐】,【遏止瘟疫】,皆已完了。]
天气霾
[已为您颁发奖励,【躯壳复刻之术】x1,您将拥有一具与先前一模一样的身。]
[检测到您触发了来自始祖的S+级诅咒。]
[其效果为——]
[始祖恨您拒绝了他的爱,他诅咒最爱您的那个人,将遗忘自身对于您的爱。基于此,世界线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世界线变化中。]
[检测到退游通道已闭合,您将永远留在游戏世界。您的原住民属性提升,玩家属性降低,系统的智能与功能因此而降级,您会感受到更加沉浸的体验。]
[世界线改动完毕。]
[游戏继续。]
[请您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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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来,重见天光。
车水马龙的街道,熟悉于耳的日语,素珠站立在人行道上,感觉像刚刚从沉沉的梦境中醒来一样迷蒙怅恍。
失神的银眸聚焦,瞬间判定出此为何地。
并盛市的一条街。
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她都如数家珍,他成长和生活的城市,她亦是熟门熟路。
风吹走了她的面纱,可她顾不得其他事了,在路人们诧愕而惊艳的注目礼下,她提起裙摆,急行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装束感到不满,过于繁复累赘,不宜于赶路,她只想尽快地去到那个人的身边。
那个诅咒必定是由他承接。
他忘却了她,他不再爱她,世界线也已经改变,他和她的过往被抹去,如今两个人只是陌生人。
只是想到这个事实,就好像胸腔里被塞满了碎玻璃,心脏被刺得鲜血淋漓、疼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