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放在那里吧。”她说，“介意和我介绍一下横滨吗？”
“……”坂口安吾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横滨在一年前是足以称道的港口城市，而现在则是远近闻名的混乱“乡村”。灾害摧毁了城市的建筑，也一道摧毁了横滨的秩序。
“请坐吧。”她重又站起身，走到柜子边取出了一个杯子和一瓶棕褐色的清透酒液，倒了一杯递给了他，摆出一副“请慢慢说”的表情。
坂口安吾沉默地坐了下来，他接过玻璃酒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过酒杯表面凹凸不平的山峦，最开始的时候，他说起横滨的过去就好像在背诵旅游手册的介绍，但是当说起横滨大爆炸时，个人的情绪悄无声息地从职业化的音调中泄露了出来。
"......横滨大爆炸的原因，被归咎于瓦斯泄漏。"他低头凝视着漾开的酒液，像是在凝视着这个城市惨烈的过去，"但有人提出了不同的观点。那场爆炸的中心位于市郊，但过于激烈的爆炸将市区的一部分也囊括在内。”
他托了托自己的眼镜，继续说：“在这之后，政府无力支付灾后重建和安抚的费用，也无法对受灾的幸存居民进行安置，医院的床位全都躺着缺胳膊少腿的病人……但好在，我们撑过来了，代价则是横滨发展的大幅度倒退。”
“这就是现在的横滨了，因为经济的倒退和社会的失序，各种各样的暴力团伙开始出现，虽然基本都不成气候，但还是导致现在的横滨帮派林立。”
久谷森川安静地听完了所有的叙述，她能够感觉到这个人确实在一五一十地将自己认识中的横滨呈现在她面前，没有美化、没有贬低，这就是横滨现在的样子。
而在其中，很难判断是否是因为他还抱着某些的希望。
希望能够有谁，可以拯救千疮百孔的横滨。
一个诚实的人、一个不因为她年轻而轻视她也不因为她的地位谄媚她的人。
虽然久谷森川一开始甚至忘记了坂口安吾这个名字到底是谁，但是她现在对自己选定的秘书长非常满意。
“帮派林立？”她点了点桌子，对这个话题表现出兴趣，“能详细说说吗？我倒还不知道横滨还有这种特产呢。”
她想起了在擂钵街遇到的那些孩子们，他们这样的年纪，原本应该是在学校中读书的，但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受到的生存压力使他们不得不像失去家的流浪狗一样聚在一起。
“羊”
中原中也不自在地转过脸的样子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看起来也没有多大。她想。
“一些小的帮派就先不说了。”他说，“川稻会、往吉会是现在横滨最大的两个帮派，主要盘踞在港口城市，在横滨市区的一些店铺也是他们的生意来源。”他顿了一下，“特别是川稻会。”
“请您千万小心。”
*
坂口安吾离开后，诺大的房间内陷入了寂静。
窗外稀疏的灯光被厚实的绒布窗帘挡住，横滨市的新任市长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放松，陷在宽大的柔软椅子中。
她有些出神地盯着天花板的珍珠水晶吊灯，这样奢侈的吊灯看上去在这个略显破旧的建筑内显得格格不入。
大抵是从原来的市长办公室里拆出来的。
从坂口安吾的叙述中，她弄清楚了横滨市政府大楼如此破旧的原因。
为了填补高额的赈灾资金，留下来的绘画、雕像装饰全都抵押给了银行，但还是无力填补巨额的资金空缺。
她垂下了眼，遮住了眼低下翻涌的思绪。
那份附赠的文件袋被她从背包里取出。
在拿出来的过程中，一张单独的、没有被夹在一起的白纸掉了下来。
久谷森川把飘落在地毯上的纸捡了起来。
入手的触感十分柔软，她仔细地打量着手中的这张纸。
和被曲别针夹在一起的文件不同，这张白纸显得格格不入。
那叠文件即使被一道放在同一个文件袋里，但经历了多人之手，已经沾上了油渍、灰尘还有被触摸出的毛边。
而那张白纸，看上去如同崭新的一样一尘不染。
她尝试将它弯折，但再次打开后的纸页依旧平整。
这张纸同样无法被撕毁、浸湿、点燃。
这下她真的开始好奇了。
结果就在她尝试用笔在上面进行图画的时候，游戏界面突然跳出了提示。
【《书》中的一页】
【支线任务：克洛托（Clotho)、拉刻西斯（Lachesis)、阿特洛波斯（Atropos）*
任务描述：你拿到了《书》中的一页。
命运是一种无形的东西。无数人想要拥有纺织命运的权力，但最终又被丝线缠绕住手脚。
这是一本写上什么就会变成现实的书，但任何愿望总是得有先决条件。
这是危险的东西，理应掌握在政府的管控之下。
集齐10张《书》页：1/10
任务奖励：《书》】
久谷森川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这几乎全是故弄玄虚的文字，任务奖励非常简单，这意味着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急于完成的任务。
任务详情中没有对书页的位置进行提示，点开地图也没有圈画出范围，似乎需要玩家自主寻找。
她关闭了提示，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今天真的有点累了。她抬头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时间指向11:34。
出于谨慎，她还是覆盖了一个新的存档。
去休息吧。她想。
她的房子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游戏内其实没有要求强制的洗漱，但她还是简单地完成了一下。
她发现自己不进食也不会感到饥饿，不喝水也不会感到口渴，这可以减少很多麻烦。但疲惫感仍然存在，玩家还是需要睡眠以恢复精力。
她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陷入了黑暗中。
然而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坐在办公室松软的椅子上。
疲惫感仍然环绕着身体。
墙上的时钟指向11:34。
她垂下眼睛，抬起右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
有些生气了。
第九章
并非玩家主动操作而自动触发的回档，原因只有一个。
玩家死亡。
久谷森川坐在柔软的椅子中，下陷的椅面包裹她的思绪，身体在疲惫的状态中，但她的头脑依旧很清醒。
是暗杀吗？下手的人干净利落，陷入熟睡中的她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就被一下子送回了过去。
在她上任第一天的晚上，就遭到了暗杀。显然有些人并不欢迎她的到来。
横滨市民并不知道也不怎么关心市长的更替，对他们来说关心昨天和今天的蔬菜鱼肉的物价反而更加重要。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同深不见底无法透进一丝光亮的海底，尽管海面荡漾着平静的水波，但水下却依旧暗流涌动。
她关掉了灯光，踏着夜色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一切的步骤都和之前相同，洗漱、关上台灯，然后躺进有些冰冷的被子中。
身体的睡意被意志压如海底，她闭上眼睛，如常地放缓呼吸，好像冬眠的猎食者陷入静止状态。
卧室内很安静，有夜晚的微风吹起飘窗边轻薄的白色窗帘，露出月色的一角，缓缓投入室内。
在安静的氛围中，“咔哒”的声音比虫鸣声还要小。
有阴影推开半人高的窗户，像游弋的蛇一样钻了进来。
缓慢移动的阴影试探地靠近，而比他手中的枪更快出手的，是贯穿肩膀的白色光柱。
“一般攻击魔法。”
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在短暂的思维空白后迅速传达到大脑，捕猎者和被捕猎者的身份瞬间发生颠倒，暗杀者哪还能不明白对方实际早就醒来。
“怎么可能！”
武器早就在第一击的瞬间就已经脱手，掉落在地毯上也只发出了闷响，但这里的两人都没有在意那点声音。
男人一只手掌捂住自己被贯穿的肩膀，那里被不知名的攻击击穿出了空洞，鲜血正汩汩地从中流出，如果不加以处理的话，想必再过不久他就会先因失血过多而陷入休克，然后死去。
他不明白情况为什么会这样。
在情报里，新上任的这位市长小姐，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异能、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人啊？
但那个攻击，是异能力？
他捂着肩膀，缓缓向窗户退去。
风吹开轻飘飘的白色窗帘，月色在一瞬间漫向床沿，也让他在冷色的月光照过来的那一刻看清楚了坐在床上的人影。
最先看到的是如水流一般流淌在床沿的黑色长发，木质的魔杖被对方横放在膝盖上，方才发射出惊人破坏里的攻击的，想必就是这个东西。
再往上，年轻女性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出一分病态的苍白，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如游鱼一般转瞬即逝、极难捕捉的轻微怒意。
那双乌黑的眼睛注视着他，但他却觉得对方的眼中并没有映出自己。
她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就和看一株花、一棵草一样，没有区别。
第二发攻击击中了小腿。
身体失去了平衡，他猛然向后跌去，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看到对方的时候愣了神，以至于连逃跑都忘记了。
踏着地面清冷的月光，那道手持魔杖的身影越来越近。
白色的木质杖头直抵咽喉，带来冰冷的死亡预感，仿佛死神的镰刀已经高高悬起。
久谷森川注视着对方锁骨稻谷与刀尖构成的纹身，不久前坂口安吾的提醒又再次回响在耳边。
“川稻会。”她垂下眼睛，“为什么要来杀我？”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前任市长的死和你们有关吗？”
“......”
“你们的大本营在哪？”
“......”
她笑了一下。
“我明白了。”她说，“我会向你们的会长转达你的忠心。”
【一般攻击魔法】
刺眼的白色光柱再次亮起，短暂地照亮了房间后转瞬即逝。
红色的液体在地毯上洇开，久谷森川没有再去看倒在地上的男人，转头点开了游戏面板。
她给坂口安吾留了消息。
[帮我查一下川稻会的信息，大本营的地址优先级最高]
她原本以为自己最早得到明天早上才能收到坂口安吾的回信，结果没想到早早离开市政府大楼的秘书长并没有入睡。
他几乎在接到信息的下一秒就发来了一条地址。
并且体贴地没有过问原因。
[谢谢。]
出于礼貌，她又留了一条消息。
*
今天晚上，不睡觉的人看样子还真有不少。
人声鼎沸的房间内烟雾缭绕，烟草点燃后的白色烟雾将房间内的氛围烘托地宛如人间仙境。
装饰豪奢的屋内放着动次打次的音乐，五颜六色的光球忽明忽暗，扫过在沙发、地板上欢声笑语的人们。
“砰”
沉重的物体撞破大门落在了地上。
“车窗外，这夜色，流光溢彩......”
屋内的氛围徒然一静，只剩下音响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但没有人管和现在的气氛截然不同的BGM，所有人的眼睛都狠狠地盯着门口悠然自得踏入房间的人影。
仿佛打扰他们的人应该被撕碎成肉片一样。
灯光扫过花纹繁复的墙壁，只需凝神聚气，就会发现那些重复的花纹都由同一个稻谷和尖刀的纹样组成。
被砸进来的物体露出样貌，皮肤已经失去光泽，咽喉处漏风的洞口揭示着这已然是具尸体的现实。
似乎有人喊了声它的名字。
走进房间的女人手握着形状奇怪的魔杖，在她身后的地上，几个倒在地上的影子不知生死。
“晚上好。”她说。“我的名字是久谷森川。”
她漆黑的眼睛扫过在场脸色各异的人，他们或躺或坐，女人依偎在男人怀里，男人有的叼着烟，有的架着脚，有的握着还喝到一半的啤酒，还有的——
她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比名字还要最快出现的是对方藏在长长刘海下的如死水的眼睛，然后就是当时挥过来的银色手术刀。
几乎是在记忆里翻找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对方的名字。
太宰。
她没有把这个名字念出口。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值得她现在来猜想，要说暗杀她是这个未成年孩子的想法，那未免有些牵强。
试探在白天那短暂的交锋中就已结束。暗杀的事情和对方无关，真凶另有其人。
无数的枪口对准了她，惊慌失措的女人纷纷从另一侧的门逃走，门外听到这里动静的打手也逐渐围了过来，仿佛鬣狗闻到了血肉的味道，准备展开一场旷日的捕猎行动。
弱小的猎物，将柔软的咽喉露了出来，自愿进入狩猎者的巢穴。
男人们露出了嘲笑的表情，呜呜糟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她听不真切，那些杂乱的声音汇在一起变成了一堆垃圾信息，被耳朵自动过滤。
她说。
“一般攻击魔法。”
第三次。
从获得魔法书的那一刻算起，这是她第三次使用攻击魔法。
熟练度的显示虽然跳转到3/10，但她已经能够熟练地操纵起将将学习到的本领。
就好像这些魔法是生来是她本能中的一部分一样，使用它们就像举起自己的手臂一样简单。
手可以抓握、可以挥拳、可以捧起食物。
于是魔法也可以。
和前两次单发的魔法不同，尽管这次依然需要指令才可以让魔法发动，但她发现一般攻击魔法可以同时发动多次。
就像是并联的电路，启动一个开关后，多个灯泡可以同时亮起一样。
音响里的歌唱到“继续沉醉，自我迂回......”
难以计数的光柱以她为圆心，撕裂了房间内的昏暗，也贯穿了诸多身体。
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室内在瞬间就归于寂静，门外只传来重物轰然坠地的响声。
房间内还在呼吸的只有三人。
久谷森川动了起来。
太多的血流了出来，地上几乎没有干净的地方，她只能像猫一样踮起脚尖，绕过地上的污秽，然后站在那个几秒钟之前还被众星拱月般护在中间，浑身肌肉一脸凶恶模样的男人面前。
第一句话。
“你派来的杀手很忠心。”
第二句话。
“为什么杀我？”
仿佛是她问了很好笑的问题一样，男人大笑起来，声音震荡在胸腔内，在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有些癫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