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力地坐起身，身侧早已空了。
喘了两口气，剑就在手边，他用剑杵着地才把自己撑起来，走出去。
已是傍晚了。
林仙儿在瓦瑞夫的帐子里，西门吹雪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没顾得上穿衣服，剧痛让她连喊叫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脸色惨如腊纸，浑身震颤不已。
“石观音……她出去两个时辰了……一定是出事……你……你快……”
当然要快，就凭着身体似被剖开的痛，再不快点儿，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西门吹雪还能怎么办？
他刚要出去，就被阿卡拉拦了下来。
“你的伤太重了。”
西门吹雪懒得同她废话，阿卡拉仍在很固执地拦他：“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来找我买恢复药剂呢？留着伤痕是要作为勇士勋章吗？”
那一瞬间，西门吹雪的脸色微妙得让人难以形容。
“我没有钱。”
天知道西门吹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情有多么复杂。
阿卡拉的脸色比他还要难以形容：“你不是外来的勇士吗？”
“外来的勇士一定要有钱吗？”
“你在超度地狱恶魔的时候，难道没有搜尸？恶魔们一向最喜欢金币了，我的圣天使啊，你居然连钱都没有。”
西门吹雪简直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十四岁出江湖，到如今杀人无数，还从来没有刮过死人的钱！这种无耻行为怎么在这个地界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阿卡拉还是很善良的，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红色的药水：“试试吧，它能让你的伤势恢复如初。”
西门吹雪没有犹豫，拔开瓶塞仰头喝干。
好消息，这东西不是特别难喝。
坏消息，这完完全全是鲜血的味道。
他喉咙滚动了好几下才没有吐出来，很快，药水起了作用，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果然连一条伤疤也没有留下。
阿卡拉含笑看着他，笑容慈悲又神圣：“听说昨夜你跟你的伙伴杀死了邪恶洞窟中所有的怪物，让神圣的光芒重新照耀在那片土地上，这些药水就送给你了，我想或许你的朋友也用得到。”
人的堕落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
像西门吹雪这样孤傲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死人身上摸钱的呢？
是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
是在衣衫褴褛身无分文的时候？
还是在没钱买救命药，只能腆着脸白收人家东西的时候？
堕落往往是垂直而下的。
等他穿过鲜血荒地，来到冰冷之原的时候，他不但从尸体上摸走了金币，甚至还捡了两把看起来很不错的剑，以及一颗破碎的红宝石。
雨又在下了，这里似乎常常在下雨，是在为什么人的死亡送上悲歌吗？前路不明，好像无论怎么看都躲不开一个死字。
西门吹雪从不畏死，若畏死，他也绝不会把只攻不守的剑法练到天下无双的程度。
不畏死，并不代表可以随时去死。
他可以死，可以死在对手的剑下，可以死在一年四次的缉凶途中，亦或是某个寒风彻骨的雪夜、艳阳高照的白天，唯独不可以死在这里！
他不能死在这个荒唐的游戏里，不能死在这些怪物的爪牙下，死在这儿，只会让自己的死亡毫无价值！
枯黑的树枝上挂着三具赤丨裸的，死不瞑目的女尸，头颅高高地仰着，在这黑漆漆的雨夜里，混着鸦蹄与怪物的低鸣慢慢摇晃。
小雨淅淅沥沥，浇在尸体上，一连串水珠顺着破旧的衣甲滑落，滴不下一滴血色。这些被吊起来的尸体的血液早已枯干，创口陈旧，尸身腐烂得看不清面容。
如果是林仙儿在这里，肯定又要尖叫起来了，不光是她，任何人看到如此场景都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西门吹雪也同样，他一向对自己的剑法极有自信，他总觉得自己是不可战胜的，可现在他却产生了一种无力感，尤其在听过曾经对战魔王的勇士的故事之后。
故事中的勇士战胜了魔王，却最终全部都堕化成了恶魔，将弓箭射向了曾经的姐妹。那么自己呢？说不定要不了多久，自己的尸体也会挂在树上供后来者观瞻，亦或是同样变成恶魔，成为下一个任务者的目标。
教堂。
陵园中的教堂。
数不清的骷髅兵挥舞着手中的镰刀一拥而上，不惧疼痛，不惧死亡。
它们当然不怕死，它们本就来自地狱，只要有亡灵法师在，就可以无限次将他们重新召回活人的世界。
这里被庇护所中的人类称作“埋骨之地”。
在这里，西门吹雪见到了重伤昏迷的石观音，以及故事中那个战胜了魔王，却在死后堕落成恶魔的勇士。
她叫血乌，前任罗格女战士。
……
C市人民医院。
林诗音躺在床上，身侧是完全陌生的仪器，长长的线连在一条手柄滚轮上，在她隆起的小腹处游走，她有些羞赧，脸完全涨红了。
过了良久，戴着口罩的大夫才收回那个小轮子，塞给她一大团纸巾，道：“孩子很健康，到了月份，见红是正常的，我看预产期就这几天了吧，注意放松心情，有我呢。”
林诗音扶着床慢慢地起身，大夫还在絮叨着：“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家里人都是干什么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连一次产检也没做过？连档案都……算了，现在也用不上档案了，回去躺会儿吧。”
林诗音脸白了又红，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扶着腰慢慢的走出来。
楚留香和沈璧君都等在外面，见她出来，都上前关心地问：“怎么样了？”
林诗音强自一笑：“没什么事，这两天就能生了。”
大夫随后跟着走出来，嘱咐道：“你先回病房吧，我再嘱咐家属两句。”直到林诗音走远了，大夫才慢慢吐出口气来，目光在楚留香和沈璧君两个人身上溜达了一圈，道：“你俩谁是产妇家属啊？”
俩人都没吭声，大夫明白了：“她是你俩在路上救下的？”
还是没人吭声，大夫生了气，跺了跺脚：“倒是说句话呀！”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站出来道：“她是我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大！”大夫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年轻到你绝不会在三甲医院见到这个年纪的医生。
她当然还不能算是一名医生，因为在丧尸爆发的前一天，她还在医学院读大三，为期末大考而疯狂掉头发，一整套的蓝色海洋只学了一半，就连最基本的临床病历也只在老师的ppt上见过，光是使用B超都是现找的说明书。
当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谁也不能说她非法行医，因为她已是整座医院里唯一一个能帮助生产的孕妇度过鬼门关的人了。
一想到这，关明惠就觉得压力山大！
“医院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也知道，产房和设备都在另一栋楼里，所以趁着这两天产妇还没有发动，那边的丧尸得麻烦你清理一下了，药品什么的这里也没有，也得清理，还有还有，我听说产后三天，很多产妇都没有奶水，她八成也没有，所以，尿不湿，新生儿奶粉，奶瓶这些都得去母婴店拿……”说着说着，年轻小大夫眼眶一红，痛苦地蹲下来抱住了自己：“我真不是学妇产科的啊！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啊，两条人命呢！”
沈璧君正想说点什么安慰她一下，然而略一弯身，一阵头晕恶心，哇地吐了一地。
楚留香忙抚着她的背，忧心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关明惠猛地抬起头，眼瞳剧颤：“你不会也是孕妇吧？”
——C市，丧尸围城，千万人口十不存一，已有三个月了。
第9章 丧尸围城
深夜，本该灯火通明的都市陷入一片黑暗，这是当然的，负责供电的人、享受着万千灯火的人、在城市里奔波劳碌的人……他们大多数已不再需要灯光的照明了。
它们在城市中游荡，一步一步，在没有猎物的时候，它们缓慢地走着，不知要去往何方，不知疲倦，没有终点，时时忍受着腹中的饥饿，就那么走着，直到骨枯肉尽，亦或是被仓惶求生的幸存者打碎脑子。
这座城市当然还是有幸存者的。
丧尸爆发已有三个多月了，幸存者们早已褪去最初的恐慌和失去亲人的哀恸，他们坚强地就像是深埋在地里野草的种子，承受着风霜雨雪，藏在黑暗中，苦苦等待着天明。
那么，在城市中亮起的一道光，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C市人民医院，二十楼顶层，从手术室到走廊，再到每一间科室都亮着灯，灯火通明，刺破了漫漫长夜。
医院有自己独立的供电系统，据关明惠所说，这一套供电系统好好维持的话，坚持个十年不成问题。
至于十年之后怎么办？别想了，眼下都顾不过来，谁还敢想十年之后的事？
这个时代对楚留香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他和两个队友来到这里也不过只有两天半而已。
参天耸立的高楼，停得到处都是的钢铁怪兽，以及在街上看见人就疯狂撕咬的疯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迷幻得像是一场梦。
三个人一落地，沈璧君和林诗音就被楚留香护着，勉强逃过一场丧尸的追逐，早已惨白了脸。
沈璧君还好些，到底是金针沈家出身的大小姐，虽说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但身子还算轻便，随手发落七八个壮年男子不在话下，林诗音就麻烦些了，她本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但她被游戏带进来的时间太不凑巧——算日子，再过几天就是她的产期。
想到进来之前游戏发布的任务，三个人具是如堕冰雪。
关明惠就是那时候被楚留香救下的。
她和两个小姐妹是出来找物资的，开着车，偏偏运气实在不好，遇上了尸群，好在三个月的逃生总算给了她们一些应对经验，车子开足了马力冲过去，丧尸面容狰狞，在意识到有猎物的时候，它们不再彷徨，不再迟缓，用上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最快的速度，它们追逐着车子，奋力拍打车窗，喉咙里挤出野兽的嘶吼！
不断有丧尸被卷进车轮底下，碾成一地肉泥，它们当然没有痛觉，哪怕拖着残肢碎肉，也在向前爬，伸着手，张着嘴，等待着新鲜的血肉落入口中。
关明惠全身冒冷汗，衣服粘在后背上，手里紧握着的铁钳子也因为手汗而湿滑，另一个坐副驾驶的小姐妹不停地咽着唾沫，不断道：“快点快点，冲上去，别停，千万别停！前面就是正阳路了，只要开出正阳路……”
她这么念叨着，车速却陡然慢下来。
“怎么了？！”她的声音像个幽魂似的飘起来。
“妈，那是我妈……我看见我妈了，她……”开车的女孩子脸颊发颤，全身都是冷汗，已急得哭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怎么办，车子开不动了！”
“啪！”
一只青灰色的手掌重重的砸在玻璃上，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无数双手砸着玻璃，无数个身躯堵住了车，无数个被碾着的残肢挤住了车子的轮胎。
油门一踩到了底，几乎踹进了油箱里，开车的女孩子整个身躯都在座椅上拼命摇晃，恨不得带着车飞起来。
车轮最后挣扎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女孩子们再也绷不住，嚎啕大哭，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可手臂却是颤抖的。
直到车窗破碎，爬满蜘蛛网一般的裂痕，那一双双贪婪的青灰色的手伸进来，女孩子惨叫着，被从碎玻璃中拖出去。
关明惠因为坐在后座的缘故，多撑了那么两分钟，也就是这两分钟等来了楚留香。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古铜色的，指甲修剪的很整齐，手指纤长，甚至还有一点很浅淡的香气。
关明惠已完全不记得那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等她意识回笼的时候，她已被人抱在怀里，那人踩着完全垂直的楼体，腾空而起，三两下就翻出了十米开外。
绝望的哀嚎声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关明惠一直扭着头，呆呆地看着三个月来朝夕相处的朋友在尸群中慢慢支离破碎，她俩也伸着手——在向她伸手。
最后，他们落在了一家三层超市的顶楼天台上。
关明惠跌坐在地上，止不住的颤抖，双眼已失去了神采，当她重新听到外界的声音时，已经是傍晚了。
云烧了满天，霞光万道。
“你们……你剧组拍戏的？”这是关明惠的第一句话。
“不对不对，我刚才是不是在天上飞来着？”她摇摇头，很快扇了自己一巴掌：“别睡了，快醒过来，寝室里没有吃的了！”
眼见着她又要扇自己一巴掌，楚留香手疾眼快地捉住了她的手：“你没在做梦。”
关明惠又愣了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搓了搓脸，用力甩了一把，眼圈红红的，她却在笑：“哎呀，真是巧了哈，你们是不是异能者呀？就是最开始没有被感染从而意外获得了超能力？”
楚留香大概听明白，附和着点头：“是的，这附近还有别人吗？”
关明惠摇了摇头，声音隐隐沙哑，紧抿着唇不让它颤抖，还是笑容满面地问：“我也不知道啊，这年头，谁还能顾得上别人？诶，那个……”她凑进了些，下巴往林诗音和沈璧君那边抬抬，道：“她俩谁是你女朋友啊，话说你们真的不是演员吗？我就一学期没看电视，现在娱乐圈都卷成这样了吗？”
“啊……”楚留香一时难以回答，只能含糊过去，道：“不知姑娘你如何称呼呢？”
“我姓关，你叫我小关就行，大哥，哦还有两位姐姐怎么称呼啊？”
通了姓名之后，关明惠眼睛转了转，还有点扭捏：“楚哥，你看哈，林姐肚子这么大，挺不方便的，要不，要不你们干啥去也带着我行不？我医学院的，我是预备大夫啊！对妇科还有一些了解……你看……”
话还没说完，楚留香就已明白了她的意思，无非是想寻个保护，就算她不说，楚留香也是要把她带在身边的，正要说话，林诗音忽地眉头一皱，捂住了肚子，缓缓蹲下。
“哎呀，这别是要生了吧！”关明惠为了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立刻抢在林诗音身边扶助了她：“别着急，别着急，深呼吸，对对对，就是这样，快，我知道这附近就有医院！”
去得当然不是C市的人民医院。
那家医院位于C市中心，典型的一家三甲医院，没有一天不是人满为患的，往那去纯纯是脑子被驴踢了。
四个人随便在马路中间捡了破车，一路开到了关明惠最熟悉的正阳路，那里人不多——主要是丧尸不多，胡同里就有一家小诊所，她从前还来这拿过药。
下了车，楚留香走在最前面，沈璧君在最后。
零星几只丧尸见有了人，不要命似的冲过来，都被楚留香制住了。
“不是吧，干嘛呢你们？”关明惠一看那手法就大叫起来：“你们别告诉我三个月了一只丧尸都没杀过！爆头啊大哥大姐！爆头知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