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江湖白——纪出矣【完结】
时间:2024-10-09 23:03:56

  可她能跑到哪儿去,这一路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去的是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就会觉得那方向是反的,心里是空的。
  她原本就该跟他一直在一起。
  “可他也不该那样说呀。”小七不懂男女情事,就觉得这事儿该论理。
  林令他们跟着点头,本来就是我们家少主半点委屈都不能受的心。
  严辞唳撕着嘴皮子上一块干皮,嘶了一声,这次付锦衾一反常态,倒叫他这个局外人看出些不同寻常。
  “别是怕连累了你吧。”
  鬼市一战惊动极大,付锦衾连接陆祁阳三掌,身上会没伤?陆祁阳见荒骨现世,会肯善罢甘休吗?
  “你刚才说什么?”姜梨忽然靠近严辞唳。
  “你都听见了还问我做什么?”
  男人总是更懂男人,在能保全对方的前提下,任是无常索命,小鬼勾魂,都会毫不犹豫的将心爱的女子护在羽翼之下。反之,除非是自己耗尽了气力,害怕拖累。
  这种英雄之勇,他年轻时候也逞过。严辞唳无声看了一眼流素,男人有时候很蠢,蠢到以为腰金衣紫才能给爱人安稳。其实女子才是大慧者,她们要的从来都是你我二人并肩,你在峰顶我在峰顶,你在低谷陪你在低谷。
  姜梨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可她暂时没有绕出这个弯来,她说,“陆祁阳心里无非两件心病,一是地图二便是我,如今这图在我身上,就算要追也是冲我来。”
  严辞唳说,“所以你之前负气离开,是见付锦衾脸色不佳,恐有伤损,你担心天下令会追你而来,他不得休养,便顺势带人兜转一圈再看形势?”
  “不然呢?我真不跟他好了?”
  严辞唳在她耳朵边上打了好几个响指,“别想着好不好的事儿了,醒醒,来,琢磨琢磨,陆祁阳确实要图,可要图的目的是在天机阁。你与他浑噩大战一场,是不是忘了荒骨已经现世。陆祁阳重图多过去除你这个祸害,如今三十六派被挟制,又阴差阳错的逼出了天机阁主,你说他是追着你要图,还是直奔付锦衾而去。”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身在局中,瞎了一般,能看见听见的内容,就是当时的表情和思路。她知道他在赶她,以为是在气头上,隐约想到陆祁阳不会罢休,便索性离开他身边,让他安心修养一番。
  “我的脑子那天干嘛去了?”让谁偷去了?
  她死死抓着严辞唳的衣服,脸上的表情褪了色一般凝成一张没有颜色的纸。
  所以他到底伤得有多重,必须要把她赶走。陆祁阳究竟派了多少人马围堵,那夜离开前,他身边只有折玉听风和付瑶,能抵御多久?
  姜梨不敢再细思,迅速打马朝之前荒户方向奔去。
  三日路程被她并做两日,两日不眠不休,又挤做一天。
  雁回山上并无打斗痕迹,地上马蹄杂乱无比,倒像是隔空谈了一场交易。无人知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严辞唳说,“难道是被陆祁阳带走了?”
  姜梨说不可能,“付锦衾就算重伤在身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不会主动跟陆祁阳走,陆祁阳也不可能不费一兵一卒的带走他。”
  “那我们此刻去哪。”
  姜梨看向一路向北的车辕。
  “回乐安。”
  小七在路上大致算了一下,姜梨从跟付锦衾“赌气”,到折返雁北山,再奔去乐安,大概跑了整整十五日。这十五天里,她忆起自己是个活人,需要吃饭休息的时候不多,累极了才找地方打盹,饿透了才随意塞几口干粮。他们碍于她的少吃少睡,不好意思耽搁时辰,于是也跟着草率吃睡,待到回到乐安之时,几人都有一副流民相。
  进得城来已是清晨时分,街道上没人,商户店铺也没人迎客。严辞唳向上看了看,满城的烟囱都是冷的,像是不知天亮。
  姜梨饿得双眼发昏,只想直奔付记而去,不想刚刚拐入长安街,就被三四个人薅着衣领拽到一处院子里去了。
  焦与等人迅速做出反应,对方竟也不分里外,连同他们一起拉了进来。
  “我就说像疯子吧?”说话的人都是熟面,姜梨瞠目结舌地跟他们对视了一会儿,认出说话的是长安街张记包子铺的张二白。身后依次是张记伙计冯二,肉铺掌柜李大刀,还有经常在她门口卖油饼的童爷爷。
  童老爷子问她,“这是从哪儿要回来的,瘦成这样。”
  姜梨慢半拍地咽了口口水,说雁北山。
  “上那地方干啥去了,满山都是硬土,不结果子不生苗。好畜生都不上那儿死,你还去那儿开棺材铺?”说完再看剩下几个,又瘦又脏,“亲戚都跟着你挨饿!”
  严辞唳他们也被薅进来了,习武之人饿空了肚子,竟没壮过坊间百姓的力气。
  姜梨没多言语,打从进来就盯上童爷爷身后的油饼筐了,剩下几个不用召唤,自己就找吃的去了。一群人先垫了一顿肚子,吃了个半饱,才活过来一般问那几个,“你们把我们拎进来做什么?这个时辰不是该开摊子了么,怎么全城闭户,连守城的官儿也不见。”
  这话算是问到点上了,童老爷不自觉压低音量,“咱们城里来坏人了,身上全配着刀,进城以后就围了乐安,现今这些人就住在老汪头儿开的那间客栈里呢。咱们小城百姓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人家倒是没说不让出门,可咱们也不敢在外溜跶啊,我听说江湖人杀人都不怕坐牢的。”
  姜梨说,“也有被抓进去的。”
  之前她们和顾念成不就被抓进去了么。
  “那得是蠢成什么样的江湖人。”童老爷子不信。
  姜梨噎了一嗓子,“这饼有点噎人。”凿着胸口问童爷爷要豆浆。
  老爷子一边儿给她称一边说,“能不噎吗?都放两天了,打从这些人进城我就没回过家,一直在这儿猫着呢。”
  姜梨刚把碗接过来,“豆浆也放两天了?”
  童爷爷说对,姜梨二话不说泼地上,“那您老还给我盛,这都酸出豆腐脑味儿了。”嫌弃完又问老爷子,“来的那些人可是穿着皓衣鹤纹服。”
  这是天下令“公服”,直属无胜殿那批都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结果老爷子说不是,“可也都很齐整,统一是鸦青长衫皂色短靴,腰上配刀亮堂堂的,没有刀鞘,也不怕划手。”
  “竟然不是天下令的人。”严辞唳意外道,“不是他们,还有谁会知道付锦衾在乐安。”
  “小林大人没管这事儿吗?”姜梨问童老爷子。
  “怎么可能不管,衙役全出来了,没走到跟前就被林夫人的人拦下来了。怎么说的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一番争执,林大人被林夫人的人劝进去了。说起来,林夫人手下那些人也是黑压压的一片,穿玄色常服,配三尺长剑。再之后就是玄色与鸦青那些人对峙,鸦青的要进付记,说是要见付公子,要什么鼎。林夫人不肯,也没叫付公子露面,如今已经僵持两日了。”
  “去查查。”严辞唳吩咐廖词封。
  “用不着。”姜梨喊住廖词封,她亲自看看去。
  埋头从兜里掏出几两银子拿给童爷爷他们,嘱咐他们近期都别出门就朝门外去了。
  老爷子急头白脸的拽她,说你是不是要送死。几个人豁出命的拽她,姜梨无法,说当然不是,我跟那些人认识,又编了一套债主向付记讨债,她前去劝和的故事才算脱身。
  几人重新走回大街上,严辞唳问她,“下一步什么打算。”
  她动着手指从自己比到他们,“咱们这样忒埋汰,先去礼裳坊换身干净衣裳,再去会见贵客。”
  “你都不知道贵客从何处来,是什么名堂。”
  “见了面不就认识了吗?”
  “不先去看看付锦衾?”小七问。
  她赶了半个月路,将自己折腾的半死,不就为见他吗?
  姜梨脚步不停,声音极淡,像是担心这个答案在自己心里存留太久,“怕是没醒。”
  否则怎会留付瑶一人应对。
  姜梨换好衣裳下楼时,刚好在半启的直棂窗外瞧见汪记客栈的那些人出来,连音为她理着袖口说,“是百世堂的人,进入乐安那日便自报了家门。他们想花钱买鼎,阁主昏迷不醒,只有付姑娘出来应付,两边人动过几次手。百世堂杀气不重,每次都是点到即止,不像是攻不下,倒像是不想双方有伤损。”
  “昏迷不醒。”姜梨只听见了这四个字。
  “是。”连音说,“陆祁阳与您对战之时,有一掌浑天打在了阁主后心,那时没有内力冲抵,看似平平实则最重,阁主之前一直在用内力压制,两力相冲,反而使得经脉大乱,损入五脏。”
  姜梨想到付锦衾救她之时有一个短暂的背身,原来那时他就吃了陆祁阳一掌,并且是全无防备,没有冲抵的一掌。
  “这百世堂到底什么来头。”小七知道姜梨比任何人都揪心,故意岔开话题。
  连音对他们了解不多,严辞唳也只是听说过名号,“这一派比天机阁还要神踪不定,之所以传闻不多是他们只做生意,鲜少插手江湖之事。据说派内供的是五方财神,打得是和气生财的招子,又被称为江湖典当行。”
  连音看向姜梨,“您预备如何?”
  姜梨撂下直棂窗,犹如收起心里那一念。
  她说我没吃饱,“你去帮我煮一碗凉汤牛肉面,多放辣椒少放香菜,有条件再切点黄瓜丝。”
  连音点头应声,即刻下厨煮面。
  付记那边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谈判”,面好以后姜梨道了声谢,一路吃着一路往那边去了。
  礼裳坊绣娘对此多少有些不平,望着姜梨的背影与连音耳语,“这位嚣奇门主到底长没长心,怎么阁主昏迷她还吃得下去面?”为何她从头到尾都没看到姜梨有何愧疚悲伤之色。
  “不然应该如何。”连音冷声道,“后悔自己不该没注意到阁主伤重,还是哭倒在病榻前,泣声守到阁主醒来?此刻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再多的眼泪和懊悔都是无用,付姑娘应对不了百世堂,天下令也不知何时回来,姜门主这是要一力抗下所有,在阁主醒来之前料理好所有麻烦。”
  她不是不痛,是不敢痛,怕一旦分神,就顾不上其他了。
第138章 群鸟入林
  三伏天连蝉都叫得相当懈怠,仍然有人锲而不舍的叫门。叩门的方式倒也得体,就是叫门的声气儿有点死皮赖脸的烦人。
  “百世堂执令肖霍,求见天机阁主,烦请通报。”
  “百世堂执令肖霍,求见天机阁主。”
  “百世堂,”
  “嚷什么!”门开了,肖霍退了两步,毫不意外地迎上暴躁的付瑶。这位姑奶奶有副明艳的面孔,嗓门却粗,人也锋利,叉着腰一路拾级而下,她走几步,肖霍就退几步。
  “我再说一次,我付家世代从商,不知道什么是琼驽鼎,更没听说过天机阁。家里确实有一不学无术的么弟,除了败家什么都不会。此刻出门谈生意去了,你们几次三番上门,究竟是何意?横竖是看乐安没有王法了?!”
  肖霍说,“付姑娘,咱们各自都是明白人,何苦穿着一层皮。百世堂之所以会来此,必定是确定乐安有鼎,天机阁在,您手下这些所谓的家奴,个个身怀绝技,武功卓绝。放眼江湖,除天机暗影外,哪里还有这般阵仗。那屋上架着的龙山挎背弓,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用得起的。”
  “我家有钱,用得起好弓,雇得起好奴,有弓有奴便是天机阁?那这天下第一阁未免太随处可见了些。”
  肖霍无奈,“那便不提天机阁,不说琼驽鼎,只请付公子现身,至汪记客栈喝杯水酒。”
  “我方才便已说过,他人不在乐安。”
  双方再次僵持,再往下谈恐是又要动手了。
  站在客栈窗前观听局势的元亨通头疼地看向自家领主。
  “这都谈了两日了,怎么还没见那位出来呢。”
  窗前是张八宝六仙桌,严既白饮下一口琼林酿,在桌上落盏。
  “看来伤得极重。”
  这个情况确实让他始料未及,他来便是要见他,除他以外,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来意。
  元亨通更是快要愁死,“琼驽鼎的去向只有历代阁主知晓,那位若是生死不明,这鼎还如何带得回去。”
  严既白看向窗外,那里有道纤细的小影,正抱着一只面碗,边嗦边往付记走。她吃得香,看得出来是真饿,细木筷子似乎用不顺手,总从手上滑乱,嘴巴偶尔要接着碗,几乎有点小孩儿相。
  腰上挂的那把鬼刃剑却不是孩子敢玩,身后随行一队人马,均是江湖顶级刺客。
  她大刀阔斧地走,一副吃饱了好干架的姿势。
  严既白眼中生出一点笑意,“也许会有变数呢。”
  “若在下今日一定要见付公子呢?”
  付记这边的争吵仍在继续。
  付瑶反唇相讥,“我还想见当今圣上呢,那是光想就能办成的事儿吗?”
  “孩子”抱着碗走过去,也不说话,就靠在阴凉处,边吃边看热闹。凉面还剩半碗,咸辣适口,没想到连音除了做衣服还有这等手艺。身后一干人陪着她或蹲或站,不时看看面碗,后悔自己没要上一碗。
  肖霍被付瑶逼得走投无路,正欲强行破门之际,忽见付瑶阔步朝自家墙根走去。
  她也是在余光里注意到这家伙的,不声不响不招呼,付瑶拎着她问,“你想干什么?什么时候来的,这个时间你不是应在剑宗那边吗?你回过雁北山了?”
  肖霍这方注意到有生人。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丫头,生着一双孤零零的狼目,看上去有些光怪陆离,付瑶接连问了许多话,她一字未答,只顾吃面。最后付瑶无法,只能叫人给她搬了张桌子,她就坐那儿吃。
  面碗里红油不少,她吃辣了还要了一壶凉茶,片刻之后才与肖霍说话。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音色与长相并不相符,略微低沉,给人一种威压。
  肖霍起初并未认出此人是谁,但她认识她撂在桌子上的鬼刃剑。
  “自是有人引路。”肖霍拱手一礼。
  “叫引路的人出来见见。”
  肖霍面露难色。
  姜梨垂下眼喝汤,人群里有人悄悄动了动,她分出一点视线,抽空飞了只茶碗,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姜梨点手指向一个方向。
  “把那老王八蛋给我拎出来!”
  有人冲入人群,来去如风,扔回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头儿。姜梨吃面这一路都在想,究竟是谁胆大包天给百世堂报了信,知道天机阁在乐安的人并不多,唯一逃出去的也是这一个了。
  她问顾念成,“今儿怎么不穿紫了?够能活的!上次没一掌拍死你,倒把你留到今日。”
  顾念成战战兢兢,不论什么时候面对姜梨,都带着不自觉的惧意,“这也是托您的福。”
  “我哪来的福,我要是福气大,那天夜里就该把你拍死!”她嚼着嘴里的面,自去整理前因后果,“你脑子不差,知道琼弩鼎值钱,自己没本事取,就将消息卖给百世堂。然而百世堂的人没那么好糊弄,必须交易了琼弩鼎才肯给你佣金,所以你在这儿陪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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