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姜梨接了,其实胜算不多,身体还在恢复,不宜大动内力,焦与胖丁等人极力劝阻,她应了对战,便不肯再退。
她说,“我不懂切磋之法,自小学的就是搏命招式,比武有生死,今日既是羽西剑掌门主动邀战,那么规矩,应该按我们的来,生死——”
“勿论!”王常与眸色一深。
十二岁的少主气势如虹,宽衣解带,脱下掩饰身份的外衫,露出独属于雾渺宗的宝相雀纹宗服,素袍一抛,震出鬼刃。但见那剑被她反手而握,屈膝起肘!
那个年纪的人,有那等气派担当的委实不多,连胜券在握的王常与都暗暗收紧了拳头。
一场比武打得天昏地暗,羽西剑宗绝非等闲之辈,被王常与拎出来与她对战的,更是门中剑法最盛的翘楚。雾渺宗有九影心法,羽西剑有万剑归宗,弟子冯瞻极气如浩海,手持名剑故笙,以内力见长,一人便可操纵九霄剑阵。姜梨手持鬼刃,以快见长,追风逐电,恍能幻生九影。可惜内力半数大损,实难全力对敌,三十六招之后,姜梨渐落下风。
“少主!”耳边是师兄和胖丁等人的关切呼喊。
冯瞻极以一招驯龙入海破浪而来,姜梨横剑相挡,短靴在地上滑出一道深刻痕迹。
“看来雾渺宗也不过如此。”
“九影心法虽是旷世神功,到底在个小娃娃身上难有大成,你看她空有招式,却不能熟练运用内力。”
“不过说起来也有些欺人,羽西剑的冯瞻极可是江湖单榜排行前三的人。”
冯瞻极并未给姜梨缓和的时间,一招剑雨疾驰而来,再次化作气浪将她击飞。
“咳... ...”姜梨单手拄地,用袖子擦去一口浓血。
是人都能看出姜梨已经力竭。
“我们认输!”师兄不肯再比,王常与眯眼揣袖,似是站着睡了过去。嘴角一丝笑意,分明是在等姜梨死!
冯瞻极怎会不懂王常与的意图,乘胜追击,再此逼近姜梨。姜梨却像早料到他会追进,竟然蓄力而上,以力拔之势凝于鬼刃之上,硬生生斩断了名剑故笙!
“好一招催流入海!”观战的人都忍不住纳罕。
二人迅速转为近战,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拼内力,以剑为心,以心运剑。
冯瞻极招架不住这种快招,故笙已断,越想拉开距离越被姜梨跟住,王常与的眼睛睁开了,冯檐极的身法是他亲手所授,怎会不知其短板。
姜梨方才根本不是落败,而是在找他的破绽!
双方再次纠缠,姜梨的稳让冯瞻极没了分寸,持剑的手乱了,步伐也在变慢,王常与深吸一口,长袖之下的手暗施内力,收进一枚石子。
姜梨看似杀招汹涌,实则内息已乱,王常与一直在等她的最后一击,一直在等她使出最后一剑。
果然,十招过后,姜梨翻手回冲!
!!
剑锋忽然被一股外力打偏了半寸,就是这半寸之差,让冯瞻极抓到了机会,迅速与她拉开距离。滔天气浪迎面而来,冯瞻极弃剑起掌,直奔姜梨面门而来。
姜梨双目赤红,同时催动鬼刃!九影齐出!
“遭了!少主动了全部内力。”
气浪翻飞,黄沙如绸,浩荡一势竟有裂天之力,冲破冯瞻极的掌风,震入心脉!
冯瞻极恍然看向胸口,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再看姜梨,也已力竭,自口中吐出一口浓血。
“少主!”
“极儿!”
双方各自上前,王常与以直探脉,冯瞻极气息微弱,已是半死之身,姜梨勉力强站,狼目里尽是嘲弄之意。
剑锋偏离半寸,只因一枚石子,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
“妖女!你伤我徒儿,今日必不能善了!”
事实证明,王常与还能更卑鄙,怒极之下竟然亲自出手,催动掌风推出一道巨浪。
师兄胖丁等人蓄力要接,皆被瞬移而至的姜梨挡在身后,死死咬住牙关,叠掌相迎。
掌风如剑,汹涌奔来,眼前仿佛再见万宗剑雨。这一掌,即便接下,姜梨也没命活了。
千钧一发时刻,忽有一道人影挡在了姜梨身前,月白宗袍急卷而至,单手相接,一道白光如水化冰,击碎剑雨,山河震荡!只一瞬,便逼退了王常与的掌风。
姜梨力竭的身体落进一人怀中,她说阿梨别怕,“太师父在。”
只一句,就湿了眼眶。
疼都不怕,却极怕她眼里的心疼。
眼泪从脸上滑落,她撇嘴,就这么在两金怀里哭出了声。
她说,“太师父,名门正派果然狗屎不如,太能欺负人了!”
有人疼的孩子开始告状,啜泣不止,哪里还有方才狠厉强悍的少主形象。
两金摸着她的脑袋顺毛,“那你还跟狗屎拚命,不哭,稳住内息。”
边说边探她的脉,不稳,非常躁动,两金慌了,面上却不表露,只是温声细语地哄着。
“太不要脸!王常与,你太不要脸!”
半空里另有一人踏沙而来,落到王常与近前,破口大骂,“连个孩子都欺负,你也配称正统剑门!你把你们王家上下十三代的脸都丢光了!”
是盘月真人。
“你骂谁呢死老头!技不如人还不让... ...”王环衣第一个跳出来还嘴,还没骂出第二句,就被盘月狠狠甩了一巴掌。
“技不如人?你们王家还真是辈出无脸之辈,以全盛时期弟子对战十二岁的孩子,打不过还要亲自出手,王常与,你若是不会教导女儿,老朽不介意代劳!”
女儿被打,王常与却不敢再如方才一般替她出头,脸上虽有怒气,却逼着自己舒缓神色,甚至强行换做恭谦之色。
“不知雾渺宗太宗主与盘月真人在此,怠慢之处烦请海涵。”
“爹!你怎么...”
“还不退下!”他呵斥王环衣。
“在此?别说的像我们守着要与你们对阵一样,今日是老子生辰,两金本不欲亲自前来,是被我提前猜到,硬拉而至,若非如此,还见识不到你这小人行径!”
王常与“惭愧”拱手,“王某只是想让小徒与少主切磋一番,并未想到闹到此番境地。何况小徒,”他垂眼看向冯瞻极,故笙被斩,他最得意的弟子也被震损了心脉。他才是损失惨重的那一个!
“没想到?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不是要切磋吗?老朽正好手痒,这便与你切磋一番!”
盘月真人有副得道仙翁的体面脸孔,可惜天然是个不惯孙子的性子,张嘴便失了仙气,正派叱他无修道之人的体统,姜梨等人却觉可爱。
王常与连忙摆手说不敢。
方才一掌一分胜负,周两金是何等人物,便算众人皆道她是邪派之首,又有几人敢直面锋芒。
连影荒山不见云,月晚横斜气似昆,便是天下令主都要让她三分。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盘月真人。再何况,真要动手,在场的有几人会出手相助。
都是磕了便要掉牙的锋利人物啊。
“这会儿知道当缩头王八了!”盘月是个聒噪易怒的老头儿,不动手就动嘴。
两金一直切着姜梨的脉,这孩子气息凌乱,已经在她怀里昏了过去,她为她渡了一些真气,原想抱走,发现孩子大了不少,不似三五岁时那么容易拎起。
她知道更大的原因是自己老了,身边弟子们要帮忙抱起,她不让,蹲下身让他们将阿梨扶到自己背上。
背起来,稍微有些吃力,那一刻的两金,只是一个寻常的,疼外孙女的长辈。
王常与没跟盘月纠缠,而是几步走到两金面前,隐见焦急之色。
“周太宗主... ...”
他那徒儿还躺在地上,即便痊愈也难再练武,可是好歹要救他一命。
“王掌门还有何赐教。”两金淡淡伸出一眼。
王常与面色血红,也知有亏,“今日实在是个意外,王某也没有阻拦您离去之意,只是小徒气息半存,若无金丹固原,恐难撑过今晚。王某知道,”他看了一眼盘月真人。
老爷子是炼丹的,脾气虽怪却是妙手,派中丹炉常年制药。他知他从他手里要不来,只能寄希望于两金。
“你——”盘月显然又要开骂。
“给他。”两金没有犹豫。
王常与确实是争强好胜,沽名逐利之徒,但是他惜徒,能放下老脸在众门派面前为弟子求药,也算有些人性了。
盘月当然不肯给,脸皮一皱,本就老了,勒出满脸“刀痕”。
“凭什么?”
“就凭我让你给。”两金淡声道。
欢喜冤家,服了一辈子软了,什么时候硬气过,盘月真人无法,瞪着王常与从怀里掏出一堆药瓶,倒出一颗固原金丹。
“化水服用!”
“多谢真人,多谢周太宗主。”
王常与躬身拜谢,两金脚下不停,丝毫不理会他的长揖,迳直带着宗门弟子和盘月离去。
同道一带风沙极大,小胖丁担心吹凉了姜梨的身子,脱下自己的外衣,掂着脚追在太师父身后,将衣服披在姜梨身上。
“两金,你为何要让那缩头王八救他徒弟。”
回去的路上,盘月终是忍不住问。
“冤家宜解不宜结。”两金说。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跟个好人似的。”
“这叫什么话!我一直都是好人。”
姜梨无力睁眼,耳朵却并未闭合,一路听着盘月真人与太师父的对话。
“你是好人?”盘月话里带了笑意,还有些稀奇,“你到江湖上问问,九影修罗是不是好人,你是邪魔歪道,跟我一样,都是江湖异类。”
“那是因为世上好人太少,坏人太多,盲了眼,瞎了心。”
“你是不想给这孩子结仇吧,将来她总要接你们的班。”
王常与再是畏惧她的威名,她也终有不在的一天,月集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宗主,可是她不够狠,悟性也不如姜梨,虽为宗门之主,性子却偏于闲云野鹤。
姜梨是最像她的孩子,最像,就最容易吃亏。她不想让她活得太像她,她却如模子一样,坚韧如刀的跳了出来。
两金向上托了托了姜梨,嗤笑,又有些得意。
“小东西,这么大点儿岁数,竟然敢扛这么大的鼎。”
“孩子总要长大的,放手让她去搏吧。其实你过去虽然好胜又混蛋,在我眼里还是非常可爱的。我到现在都记得,你以一人之力挑战江湖榜五大高手,收走他们的兵器,在山下换走两斤桃花酒的样子。”
五把名剑换桃酿,何其嚣张。
那时他还是道门正统的弟子,是最有可能继承掌门之位的人,可惜爱上“妖女”,从此追逐半生,撞破南墙也不肯回头。
“你能不能把嘴闭起来。”两金嫌烦。
盘月真人沉默片刻,“若我少说点话,你能不能喜欢我,我都守了你四十来年了。”
“我不是没死吗?你还有得守。”
盘月真人被气笑,两金也笑了。
落霞漫天,似乎都回到了年轻时候,他向她讨杯薄酒,她说小道士,有本事自己来拿。
美人骨,英雄冢。
满饮山河。
第51章 星辰不复还
姜梨被两金带回了雾渺宗,盘月真人由于话太多、太密,没待过两日就被两金赶回了地海石门。姜梨伤得不轻,服下丹药便在镇龙潭伏羲殿静养起来,同样因那场比武陷入昏迷的冯瞻极,却在挨了三日之后死了,与冯瞻极一起归入地下的,还有王常与的独女,王环衣。
王常与一夜之间痛失两子,几近疯癫,不仅退出了武林大会,还带人杀上了雾生山。
冯瞻极死于“青衣”,此药只有盘月真人所在的地海石门才有。
王环衣则死在九影空手刃下,此招式刁钻刻薄,是九影心法中入门掌法的第二式,虽简单直接,但是杀王环衣这种水平的人足够了。而这天下会此招法的只有三人,雾渺宗太宗主周两斤,宗主丘月集,以及正值昏迷的少主姜梨。
王常与认定此事是雾渺宗所为,集结羽西剑宗世交好友上下九大门派攻上雾生山。山内是响彻江湖的三清六爻阵,几大派的人连正门都不摸到,只能在阵中不停叫骂。
雾渺宗太宗主周两斤孤身入阵,虽觉阵中全是蠢货,依然不吝口舌的带他们分析原委。
“青衣”确实出自地海石门,但地海石门不止盘月一个药仙。那里既是百草之山,也是百毒之乡,枯头鬼医住过,封山神脉来过,除此之外还有南疆、会离,枞山派。人人都可去地海石门,何以冯瞻极死于青衣,便一定是盘月那个碎嘴所为?
王常与说,“可我徒儿生前只吃过固原金丹,定是盘月为出气,故意将混有青衣的固原丹给了我!”
两金闭目挑眉,觉得自己若非菩萨心肠,一定不会在这些一脑子棉裤的人面前浪费时间。
“先不说他如何料定那日阿梨会与你徒弟有此一战,提前做这混了毒的金丹,但说你徒儿卧床三日,难道不吃不喝?青衣无色无味,遇水就融,粥里,水里,菜里,何以见得不是被人下毒?”
“再说你女儿。”不待“棉裤”发问她便接上,“我若杀她,何须动用九影心法,故意留下证据让你相信这人是我杀的。一把快刀,一只匕首,甚至一片割喉的树叶都能取她性命,我又何必做得那么明显。”
九大门派开始松动,但也有傻子分析,“不是你也有可能是你徒弟丘月集,而且江湖谁人不知你周两斤嚣张跋扈,杀人从不避人,三十年前教训缘起宫的时候,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谁,还在对方脖子上挂了周两斤三个字。”
两金嘴都气歪,“那都是四十年前的陈年旧账了,你提那些做什么,谁那个年纪没轻狂过?”
在座的都是名门正派,都摇头。
“我们就没这么狂过。”
周太宗主因为自己年轻时造下的孽,再次引来怀疑,并且能证明丘月集没出过雾渺宗的只有雾渺宗的本门弟子,很多话就难说清了。
而这件事的最后,就是两金跟他们大吵了一架,将九大门派的人悉数震出山门。很多人当时是信了她的话的,只是需要时间去调查。可惜设计这场阴谋的人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没过多久,九大派遭袭,门派弟子死伤惨重,而这接二连三的伤人事件都再次指向一个地方——雾渺宗。
“我儿临终前说,亲眼看见你们宗门弟子持刀杀人!”
“就因为我们上门与你雾渺宗讨过说法,便要遭此横祸吗?!”
“我那徒弟才十六岁!你们也忍心下手!”
有人扮做雾渺宗的人四处行凶,下手的对象全是年轻一代的弟子,除九派以外,甚至还延伸到了其他门派,仿佛只要关起门骂一句雾渺宗,次日便会在门口看到一地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