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江湖白——纪出矣【完结】
时间:2024-10-09 23:03:56

  说话间她停了步子,用剑衣戳了两下槐花树下的地。那地上的土是虚掩,多戳几下便传来了空透的砖石之声。姜梨蹲下来用手拨土,果然现出一块石板,板子上嵌着一张干元八卦盘,盘上又有一块可以旋转的小盘,姜梨左右转动一番,头疼一笑,“五行临桓阵会解吗?”
  她只负责带路,剩下的内容并不擅长。付锦衾跟过来看了看,稀奇道,“悍匪居然还精通五行之术?”
  这石盘便是陆生地牢的门锁,只有解开盘上机关方能进入。
  姜梨乐了,“是他掳来的二当家,那人是个道士,据说还是从北冥龙岩观上下来的,不知怎么到了占铁衣那里。白不恶夺山的时候,道士趁乱跑了,这才算摆脱了这粗人。”
  说到道士,两人同时回头看了拂尘一眼,“同样都是穿道袍的,你看看这八卦盘怎么解。”
  老道揣着袖子往前走了两步,探身,观瞧,皱眉,脸上多少有点窘。
  “贫道不会。”
  他不是正经道士出身,是迫于生计才穿了道袍,但是他很快为自己找补了面子,“我祖师爷乃是九脉龙庭之一的厉契风!八十年前也曾在江湖上留下过响当当的名字,只不过到我们这一辈不大景气,只剩下...”
  这故事几乎人人都听过,连乐安城卖油饼的老童都会讲了。
  付锦衾张口唤人。
  “听风过来。”
  与此同时,白不恶正在跟判无欲在鹿鸣殿里苦苦对视。
  “咱们的目的是杀姜梨,你武功比我高,由你拖着付锦衾我再见缝插针出力,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令主回头问起来,你是哑巴,你那些徒弟就没长嘴?还怕我一个人抢了功劳不成。”
  判无欲“有口难言”,拿笔写字。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白不恶之前说他杀付锦衾,再由判无欲解决姜梨,让他捧着姜梨的人头去见令主。这是有侧重面的,纵使双方都出了力,在令主面前也有轻重之分。
  “之前不是以为他们会兵分两路吗?现在人家不分了,咱们就应该按我说的这种方式打。我武功不及你,未必是付锦衾的对手。”
  我能打我就得当你的挡箭牌?
  判无欲举起纸。
  很明显,这个计划在他这里说不过去。
  白不恶这回算是看出来了,心说你不愧是豺狼养大的崽子,这不就是护食吗?他没动嘴之前谁也不能对他的“猎物”出手。
  “那你杀姜梨,我拖着付锦衾,这回可以了吧?”
  判无欲没说话,他那些徒弟和带来的天下令门众也没说话。
  大伙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们根本不信任对方,尤其白不恶毁约在先,谁知道这次再去是不是跟之前一样。
  并且这里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两人都将心思放在姜梨身上,势必会分神,胜算明明比对方大,却迟迟无法得手。
  “您二位必须得分开行事,否则这事就算商量到天黑也不会有结果。”猎心从众弟子中走了出来。
  白不恶一见她说话就变了脸色,猎心是个精明的,他糊弄判无欲容易,糊弄她却很难。
  猎心说,“既然白侍主再次应承我们,由我师父杀姜梨,自己对付付锦衾。那便还按之前所说,兵分两路,各取各命。待各自得手,再在主殿汇合,同回天下令向令主请功岂不更好?”
  “说得容易,现在他们一起上山,如何再分成两路。”
  “之前分不了,现在可就不好说了。刚才我听探子回报,他们正在槐树林里解五行八卦锁呢,我愿带一部分人先行引走付锦衾,再趁姜梨不备,将八卦盘解开使其坠落陆生地牢。现在猎心只要白侍主一句准话,肯不肯让我们侍主守牢,自己与我前往槐树林,合力对付付锦衾。”
  陆生地牢是可以从内部控制开合的,砖石之下便是地牢所在,他们如今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是分开姜付二人的最好时机。
  白不恶当然不愿意,如果将他与判无欲的位置调换一下他倒是欣然前往。
  可如今这形势容不得他说不,只能不甘不愿地点了头。
  白不恶与猎心等人鱼贯而出,判无欲心里痛快了,背朝他们向陆生地牢走去。猎心是他门下弟子,有她监督,白不恶自然不敢再耍什么诡计。他自信猎心不会背叛他,根本没有发现猎心在与白不恶同行时,与白不恶交换了一个眼神。
  半个时辰后,判无欲明白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不会背叛。
  他看见了付锦衾,以及与他一同掉下来的一小部分人马。这种结果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猎心背叛了他,从头到尾都在跟白不恶唱双簧,表面上帮他说话,假意说要引走付锦衾,实际引走的却是姜梨。
  二是猎心被白不恶杀了,白不恶亲自引走了姜梨。但是这种可能非常低,因为如果是白不恶出手,付锦衾绝对不会让姜梨应战。
  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问,只是碍于没有舌头,无法完整的问清原委。他闭上眼,烦躁地活动了一下脖子。身后是他掌管的西令门众,以及顾念成和他带来投诚的嚣奇门刺客。付瑶被他们高高吊在地牢之中,他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反而忘了利用这个人质。
  敌寡我众,无论如何他都占在上风。于是决定速战速决,双臂由后向前喝出一声虎啸,双手攥握成拳,露出四爪利刃。
  猛兽出笼,急速一个前冲!
  与此同时,被引入密林深处的姜梨已经寻不见猎心的身影了,她暗道不对,企图翻身折返,身前忽然冲出一队人马,统一身着玄色刺客服,头戴黑纱斗笠,衣服右侧明晃晃地刻着宝相龙雀纹图样。
  斗笠之中另有一名“小斗笠”站在众人之前,右手攥着一把短剑,剑柄挑起斗笠一端,露出一对狭长凤目,和天然上翘的唇角,生得青涩又阴翳。
  姜梨冷笑,“白不恶没少下本,竟连你都出来了。”
  严辞唳摘下斗笠,一脸无辜,“他说帮我夺回门主之位,我本不想要这烂摊子,可他另许重酬。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再长长个儿,这副身体虽然灵活,到底不如成熟的身体更得滋味。”
  “《合志十经》?”姜梨知道严辞唳一直在找这本秘籍。
  “他们给了我半本,你还没见过我长大后的样子吧,比那些小官人可俏得多了,可惜你没命看了,”说着却又皱眉,甚至现出一点忧愁,“他们说等你死后才会给我剩下半本,我如约得了,就让人照着我的脸画下来,烧给你。”
  姜梨笑着晃了一下头,右手抽剑,反肘于臂前。
  “那就让我看看你这段时日有什么长进。”
  严辞唳没有让嚣奇门的人动手,而是自己先与姜梨交战,他喜欢跟她打架,只要抓住机会一定会较量一番,她手里没有鬼刃,身法却一如既往地迅捷如风,严辞唳短刃在手,身形灵巧如猫,弹跳力惊人,时常一个转眼便已躲闪到另一端,做出下一轮攻势。
  藏在暗处观战的白不恶和猎心一直在等最佳时机,二人狼狈为奸多时,就连猎心拜入判无欲门下都是白不恶一手安排。姜梨虽说功力大损,前期的爆发仍是不容小觑,白不恶已看出她有后劲不足之症,虽不像顾念成那般谨小慎微,也是保守惜命之人。他在等严辞唳跟姜梨打消耗,等一个最好的角度和时刻,一击出手。
第95章 荒骨现江湖
  严辞唳很争气,并未让白不恶等待太久。姜梨内力愈见不足,严辞唳瞅准时机,虚空用出大无相指,正中姜梨胸口。
  姜梨被他冲得以剑撑地才强自站住,嚣奇门刺客趁机围攻。姜梨身边另有五刺客及老道等人,方才一番变化,折玉听风老磐头都随付锦衾坠落陆生地牢,即便大部分天机暗影跟随在她身侧,面对人数众多的嚣奇门刺客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严辞唳,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坐稳门主之位了?”
  “坐不坐都不要紧,只要是能杀你,我都觉得满足。”
  严辞唳略出得意之色,很久没有这般快意了,他拢手攥出一团内力,步步逼近姜梨,白不恶见时机正好,瞬间带猎心等人飞身而出,直奔姜梨背后空门而去。
  付锦衾不可能有时间折返,姜梨手底下的人更是自顾不暇,白不恶深觉胜券在握,正欲与严辞唳同时出掌,前后夹击之时,忽见严辞唳收起了攻势。
  前一刻还在对战的两人徒然调转方向,严辞唳收掌,姜梨凌空一个翻身,与严辞唳站在一侧,唤尘绕手而出,剑尖直指白不恶。白不恶不得不以掌力控住对方攻速,双方以内力相抗,剑身如遇屏障,在白不恶手下弯曲成弓。白不恶用力一震,剑身绷直,反被他借剑身之力还施到姜梨身上。
  姜梨中途弃剑,像是早已预料他会拚力一推,侧身于剑侧,骤然欺进。白不恶见她五指化力,下了鬼斩,连忙撤力后退。惊愕之下又见严辞唳自姜梨身后弹跳而起,向他面门攻来。
  猎心见白不恶被左右夹击,迅速甩出手中弯刀,可惜还未脱手便被一把长鞭绕住手腕,连刀带人拽退数步。
  猎心怒目回头,恰与一名红衣女子对上视线,“半目平灵?旁人都说你是半瞎,没想到这鞭子甩得倒是挺准!”
  平灵冷冷一笑,“不过是分不清颜色,容易杀错人罢了。你这张脸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他们与猎心曾在白歌湖交手,谷雨被她斩断了一条胳膊,不管是判无欲还是白不恶的人,都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猎心与平灵同时发力,长鞭瞬间被拉紧,猎心索性前冲,在长鞭松劲之时挥出弯刀,平灵险险躲过,双方同时一记翻身。
  战局逆转,两方人马迅速在各自身后聚齐,姜梨与严辞唳在前,身后是嚣奇门众及随姜梨上山的老道等人,白不恶身后则是猎心与天下令弟子。
  白不恶气急,根本没想到严辞唳会中途倒戈,他不是同意了他的条件吗?不是恨姜梨入骨吗?还有,严辞唳是从江北直接带人上的鹿鸣山,在此期间从未与乐安互通过消息,又是何时决定与姜梨联手的?
  “决定是一早就下了,不过她不知道罢了。”严辞唳为白不恶解惑,他跟姜梨确实是今时今日才在鹿鸣山相见的。
  “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反你?”白不恶非要弄明白一个所以然。
  姜梨正在找唤尘,刚才打丢了,那剑着实不如鬼刃趁手,太沉,打着打着就扔了。严辞唳翘着脚看了一眼,用大无相指从白不恶脚边给她“捞”回来。
  姜梨随手一抓,“严辞唳跟了我八年,你都敢信他,我有何不敢。我的人,穿着宝相龙雀纹来见我,你说他们会帮谁。”
  而且严辞唳只对自己人摘斗笠,今天上来就摘了,便是他对姜梨的一种暗示。
  他是护她,不是要杀她。两人“共事”八年,虽然常有争吵,也在无形之中生出几分旁人不懂的默契。
  严辞唳忍不住看了姜梨一眼,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这人似乎比他之前认识的多了几分人性。
  “你不想恢复如常了?!”白不恶最看不透的反而是严辞唳,他不是一直在意自己“不长个儿”吗?
  “我长不长跟你有什么关系?”严辞唳脾气不好,自己可以在意,别人不能总提他的痛处,而且那本《合志十经》只对初习婴寿功的人有用,他已进入全盛,早已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严辞唳说:“嚣奇门有姜梨便是一门独大,没她便要依附天下令生存。比起你们这类出尔反尔的狗门派,我更愿意伺候这个女魔头。”
  嚣奇门绝对不能成为任何一个门派的附属品,即便白不恶承诺由他执掌,不必应酬天下令的诏令,他的话又有几分能信。
  “陆祁阳就是个食言而肥的人,何况你还要顾念成与我平分天下,何以见得我就愿意跟那个老傻子平分。”
  “所以顾念成....”白不恶猛地一惊,“你们是故意演了一出戏给我们看的?那付瑶。”
  “你没见付锦衾没急着救他姐吗?”姜梨擦擦剑身上的灰。
  老顾走的当天便将白不恶的信交给了他们,付瑶前期并不知情,还废了老顾一番周折,南上绕去江宿调人,本就是为了带人扎进鹿鸣山。白不恶费尽心力地分开他们,殊不知他们也在分散他们的势力。
  那判无欲现在还有几成胜算?!
  白不恶急了,不知他还能拖付锦衾都几时,双掌齐出再次攻向姜梨。
  就算兵分两路他也比判无欲更有胜算,拿下姜梨扔下判无欲,他依然能向令主交差!
  与此同时,身处陆生地牢的判无欲刚刚躲过顾念成的偷袭,原本锁在牢中的付瑶加入混战,正在与他门下弟子交手。
  原来付瑶身上的伤是假的,顾念成的投诚也是假的!
  判无欲气红了眼,兽性渐起,牙呲欲裂。四爪着地,犹如猛兽一般冲撞过来。
  那种瞬息之间的爆发猛如林间之豹,重伤了不少暗影,一柄长剑震鞘而出,在判无欲挥起利爪之时一剑切断了他四根“手指”。
  那利爪乃是天恒山玄铁所制,刚硬无比,寻常兵器别说断刃,便是触到都会折损,判无欲惊骇之下双足一点,撤身退回,惊骇看向付锦衾手中长剑。
  这样东西他素日并不带在身边,唯有大战之时才会由听风带出。
  是荒骨。
  判无欲哑然,这世间唯有天机阁主有此无上利剑。
  浮云摘星,荒骨黄泉。
  判无欲这次知道他是谁了,原来这场交战从拉开帷幕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死局!
  世人称剑为君子,是因剑招多似游龙探海,翻挽回旋,总有客气礼遇之感。
  刀则锋芒毕露,如悍勇之将,横劈竖砍,更沉于力气。
  可这世间刀剑又因功法招式不同,存在着个别迥异的性格。
  判无欲见识过姜梨的剑招,独树一帜,并不君子。剑式刁钻,快而狠厉,类似刀法。
  付锦衾则偏于慢性,甚至会“让”,那是一种偏于主客的感受,判无欲是冲杀式的打法,犹如一名蛮客,付锦衾不紧不慢,请君入阵,蛮客在他这里讨不上茶,也饮不上酒,进退无路,逃脱无门,只是几个瞬息,已是满身剑伤。
  判无欲不甘心死在这里,手脚并用钻进一条密道。
  暗道里满是他踉跄奔跑的脚步声。
  终于冲进一处阔亮内室,判无欲慌乱地抚触墙壁,摸不到开门的机关,恨极了建造这座地牢人的巧思。他逃不出地牢,掉转过身,付锦衾在一步步走进,判无欲身体贴紧墙壁,由于没有完整的舌头,只能喊出“啊啊”的慌乱之语。
  他在身上翻找,抖索着撕扯身上的衣物。他觉得有样东西应该可以换他的命,对方既是天机阁主,一定就是奔着这样东西来的!
  衣服里掉下一张地图,判无欲迅速抓在手里,犹如握住了一把救命稻草,他对着付锦衾含糊不清地张嘴,手臂试探地前伸。
  从判无欲的角度来看,天机阁这次出动这么多人,不可能是单纯为嚣奇门解围。如果不是,就一定有他们自己的目的,他认为付锦衾一定知道地图在他手里,他愿意还图,用图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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