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便是“噗”的一声,霍休的尸体倒在地上,溅起一些灰尘。
追命有些不敢相信,霍休……他就,这么死了?
这里追命还在怔愣,黑暗中有人缓步而来。来人容貌昳丽,眼眸在月光下呈现出宝石一般的蓝色,他手中的刀在黑夜中闪着寒光,虽然这刀一看便不是凡品,却太过笨重,同他出尘的容貌有些格格不入。可来人却不在意,他将刀装入身后的刀鞘中,又来到霍休尸体的跟前,皱着眉拔出了那柄剑。似乎是有些嫌弃这上面的血迹,又似乎是爱极了这把剑,来人先是在霍休的衣服上擦干了血迹,又撕下了自己衣袍一角,也不在意身上是多么名贵的料子,就当作拭剑布,这么随意地擦起来,等到确认那剑没了任何脏污,才随手将衣袍一角一丢,重新将剑装回了腰间的剑鞘。
追命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阵凉风,竟然是面前这人远距离挥刀所致,而不需要刀到面前便可以硬生生削下霍休的一掌,该是有多么恐怖的内力!
丝毫不在意追命脸上的愕然,这人又走到早已昏迷不醒的沈明月的跟前,将她轻轻抱起,然后转身便要走。
追命不认识他,所以哪怕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也万不可能随意便让他将沈明月带走,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就听见冷血的声音带着激动响起:“师兄——”
师兄?哪个师兄?是在唤自己吗?追命茫然。
而正准备离开的那人的脚步却停下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我不是你师兄。”
“师兄,我……”
冷血还想说什么,那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不是你师兄,既然保护不了明月,当初便不该在师伯面前许下承诺。”
追命一下子明白这人是谁,冷血拜师沈剑时提过有位师叔,师叔有两个徒弟,看身形年纪,应当就是那位二师兄萧乘风。追命从未见过他,只听冷血夸赞过二师兄卓绝的天赋和高强的武艺,如今看来,只怕天下对萧乘风来说都难有敌手!
萧乘风的话令冷血愧疚,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没练好剑被他骂的时候,冷血低垂着头,感到沮丧。
“那师兄你要带明月去哪儿?”冷血不死心地问道。
“带她疗伤,总比配你们躺在这儿强。”冷哼一声,萧乘风的脚步继续前进,却在下一刻被另一个人拦住了脚步。
抱着沈明月的手依旧稳稳的,萧乘风右腿一勾,膝盖一顶,他挂在腰上的长剑就随着转了个圈,没有离开他的腰带,却恰横在了面前人的腰腹上。
寒气几乎自剑鞘散发而来,花满楼只觉得自己的伤口在这样的冰凉下更加刺骨,可他仍旧直直地站在萧乘风的面前,大有萧乘风不说清楚去向不罢休的态度。
一个冷血絮絮叨叨已经足够让萧乘风不耐烦,眼前又站了一个更是令他无语。萧乘风的腰微一用力,长剑便带了点力道击打上了花满楼的腹部。原本就是硬撑着站立的花满楼又吐了一口血,直直倒下去了。
萧乘风轻蔑地看了地上狼狈不堪的花满楼一眼,不屑道:“若不是你们花家,明月根本不会被卷进这件事来,也就根本不会受伤,你没有资格拦我。”
说罢,萧乘风抱着沈明月,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59章 江南好
沈明月是在熟悉的床上醒来的, 一睁眼,她便感到五脏六腑一股灼烧的疼痛。忍不住低头咳了几声,沈明月再抬头, 就对上了李安歌满是红血丝的双眼。
李安歌赶忙端来了水,轻轻将她扶起来, 慢慢喂给她。
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沈明月总算有些好受了些, 只是胸腹的伤痛让她不得不又躺回去,等再对上李安歌的眼的时候,沈明月一愣, 莞尔道:“怎么哭了, 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她不笑还好, 可她因为失血过多而唇色苍白,惹得李安歌哭得更凶了。
李安歌埋怨道:“你这还叫没事儿吗……你不知道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有多吓人……”
那天夜里,已经睡下的李安歌是不知道沈明月出门的, 直到她被敲门声吵醒,先是被黑暗中看不清脸庞的萧乘风吓了一跳, 还以为进了什么贼人,又在下一刻被他怀中抱着的满身是血的沈明月搞得大惊失色。
“好了好了,别哭了,”尽管人还是很虚弱, 沈明月仍艰难地抬手笑着给李安歌擦去眼泪, 安慰她道,“我现在醒了,你大可放心了。我睡了多久了?”
“半个月, ”李安歌哽咽道,“你再不醒来, 都该错过新年了。”
若不是沈明月迟迟未醒,她也不至于这么担心,尽管萧公子在照顾沈明月时保证过,可李安歌一天见不到沈明月苏醒就一天睡不好。
“萧公子?”沈明月反问道。
“是啊,萧乘风萧公子。”沈明月醒来的时间刚刚好,桌上放着才熬好的药,还有些烫意,李安歌一边将药端到沈明月跟前,一边解释道。
药汤还有些烫,李安歌将碗放到床边的小桌上,给沈明月讲着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
那日夜里萧乘风抱着沈明月回来后,先是委托李安歌给沈明月做了些简单的包扎,自己去医馆买了些药材,之后便向李安歌要了一间客房,在明月楼住下了。
最初的那几天,因为沈明月身上被带着凛冽内力的长剑碎片所伤,夜里总是会因为疼痛而喃喃自语,萧乘风整夜整夜没有合眼,守在床边陪着她,李安歌劝他去休息,换她来守,也被萧乘风拒绝了,只说自己守着能随时应对种种情况。
后来伤情稳定的每日的清晨和夜里,萧乘风都会给沈明月诊脉一次,然后去调整药方的内容,再亲自去抓药,亲自煎煮。要不是亲眼所见,李安歌根本不敢相信,那个守在药炉前的人是她见过的萧乘风。
其实李安歌没跟萧乘风交谈过,因而对他的印象便是一位精致的贵公子。李安歌自认见过不少人,英俊美丽的人大有人在,可从没有人像萧乘风这样,令李安歌一眼惊艳,她甚至觉得自己曾经听过的所有词语都不够用来形容萧乘风,那双碧蓝的眸子远远投来一瞥,便让人心悸,只觉得他是误入人间的仙人,美得惊心动魄,可那美丝毫不折损他身上的男性特征,矛盾又神奇地融合在一起,他的衣服也总是纤尘不染的,萧乘风穿上后衬得那衣服更加昂贵无价了。
可这样的人,竟坐在那个矮小的板凳上,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衣袖染上了木柴的灰烬,只专注地凝视着那个小小的药炉,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个药炉重要。
听李安歌讲完,沈明月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又突然想到自己昏过去前花满楼替自己挡了一掌,赶忙问道:“那花满楼他们呢?伤得严重吗?”
李安歌摇摇头:“冷捕头两个没什么大碍,休养了两天便带着霍休的尸体回京复命去了,花公子伤得有些重,但是也没有你重,前两日他还来看你来着,不过……”
“不过什么?”沈明月问道。
李安歌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见沈明月脸上催促之色愈浓,心一横,道:“不过我觉得萧公子似乎对花公子有些敌意,花公子来的时候他说你需要休息,不方便被打扰,就没让花公子进门。”
说完后李安歌也有些懊恼,她觉得自己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萧公子实打实救了沈明月,可同花满楼认识这么久,她也大概了解了他是个怎样的人,实在是想不通像花满楼这样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怎么会得罪萧乘风,可萧乘风对花满楼的排斥却做不得假。
李安歌自知失言,不该肆意揣测他人,说完后就有些后悔。
话说了这么久,想到自沈明月醒来后还没有告诉萧乘风,李安歌一拍脑门,赶忙道:“我得赶紧把你醒了这件事告诉萧公子去。”
“你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萧乘风来得很快,脚步匆匆,他的手上还沾着些草药的碎末,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沈明月便明白他来不及净手便赶过来了。
沈明月举了举缠成木头的右胳膊,莞尔道:“除了手不能打弯,倒是没什么别的不舒服。”
萧乘风在床边坐下,端起一旁的药碗,有些歉意:“是我来晚了。”
“怎么会,”沈明月讶然后又转为感激,伸出只包扎了手腕的左手去接他手中的碗,摇头笑道,“若不是你救了我们,估计明年这个时候就该委托你给我们点柱香了。”
她随口玩笑,萧乘风却没有笑,他抿了抿唇,没有将碗递给沈明月,而是自己用汤匙轻轻搅动着药汤,舀起一勺喂到她的唇边,沉默等她张嘴。
屋子里气压有些低迷,惹得沈明月有些不自在,她又伸了一下左手,想接过那个药碗:“我自己来就好。”
萧乘风避开她的手,仍旧固执地举在沈明月面前,大有她不喝就不会放下的架势:“你的手能动吗?”
试着弯了一下左手的手腕,又试着举右手去接碗,被传来的痛意疼得呲牙咧嘴的沈明月认命地放弃,可转而看到萧乘风举着的汤匙后又失笑道:“我虽然不怕苦,可这样一勺一勺地喝也太折磨人了吧?”
她的话这样熟悉,令萧乘风有些恍惚。
曾经也有一个女孩受伤后躺在床上,冲他说着类似的话,只是那个女孩同他关系要亲近的多,熟悉的多,哪怕受了伤不能动弹也张牙舞爪的:“我不怕苦是一回事,可你一勺一勺喂我故意折磨我是另一回事!”
那时候的萧乘风气她不小心受伤,气她自己一个人便敢偷偷跑出去抓悬赏榜上的人,更气自己没能及时赶到,趁着她不能动,故意一勺勺喂她,看她被药汁苦得皱起眉头,才满意收手。
“你就不能给我个痛快!而且这药怎么这么苦,你是不是偷偷给我加料了!”被迫小口小口喝完一碗奇苦无比的药汤的女孩气鼓鼓的,因为骨折双手被竹板夹住,便想用脚踢他,可她忘记了自己的脚骨虽然没有受伤,皮肉还是受了些伤的,一脚踢出去,没对萧乘风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是碰到了自己伤口,疼得她立刻便蜷起了腿,不住地吸着冷气。
萧乘风赶忙放下碗,一只手捉住她的脚,防止她乱动再受到伤害,另一只手轻轻揉着她小腿上的穴道,帮她缓解着疼痛:“你能不能小心点?”
“我错了嘛,”看萧乘风神色缓和,女孩倒是很会见风使舵,立刻便服软,“我下次一定提前给你说一下好不好,我再也不偷跑了。”
“你还敢有下次?”萧乘风眉毛一竖,瞪她。
“不敢了不敢了。”女孩双手合十在胸前,只是因为胳膊上夹着竹板让她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滑稽,倒逗得萧乘风总算没那么严肃,碧蓝的眼睛里也漾起些笑意。
“你说你好好的,非得去捉悬赏榜上的人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能上漠城悬赏榜的都是些亡命之徒,哪会管你有什么名头,在这城里大家都捧你做小公主,可他们可不会在意。”萧乘风不是话多的人,可对上女孩却总要多操一份心,像是长辈一般絮絮叨叨地说着,接着又补充道,“师伯也没少你的银钱,师父对你也大方的很,再不然你也可以跟我和师兄要,你又何必冒这个险”
萧乘风的声音低低的,便是这样仔细叮嘱也不让人觉得厌烦,倒像是哄人安睡的摇篮曲,只觉得如沐春风。
被萧乘风按着小腿,本就没养好伤的女孩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含糊道:“这不是快到你生辰了吗……我想给你送份大礼,可是我的小金库不够,这种事总不好找别人开口,那还算是我送的吗……”
按着小腿的手微微一顿,萧乘风停顿了一个呼吸,才涩然开口:“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怎么会,是你救了我呢……”药里带着的安神成分让女孩更加困顿,她试图提起精神,可到底是扛不过去这股困意,“从来没有人怪你啊……”
那话仿佛又回响在耳边,让萧乘风一时分不清回忆和现实。
从来没有人怪他吗?
可他来晚过不止一次啊……
萧乘风盯着沈明月的脸出神,这令她脸上思索神色更甚。只是见萧乘风一言不发,沈明月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便艰难地将脸伸到碗边,自己喝起药来。
感受到手中的碗被触碰,萧乘风骤然回神,赶忙将碗低了一些,揽过她的肩,配合她的动作将药喂给她。
萧乘风揽肩的动作自然又熟练,仿佛做了无数次,却令沈明月有些不自在。本能的僵硬后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在意这些细节,内心宽慰着医者不在意男女之分,都是病人罢了,沈明月又立即调整着身体,尽量放轻松。
感受到怀中人的肩膀微微一僵,萧乘风的心底有些黯然。
等碗底见空,萧乘风不知又从哪里摸出来一块糖,放到沈明月的嘴边。沈明月拗不过他,只得吃了,甜滋滋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驱散了那些苦味,倒是好受了不少。
品味着口中的甜,沈明月垂下眼帘,问出了那个自刚刚就想问的问题:“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萧乘风微微一怔,又微笑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公子很熟悉。”沈明月细细回想了同萧乘风认识的整个过程,只觉得除了第一次见面,他似乎也如同无情等人,是突然就接近了自己,然后成为有些私交的……称不上朋友,但却莫名觉得可以相托。这个过程有些熟悉,令沈明月不得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