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女孩一下扑到了他怀中,紧紧地抱住,生怕自己的得救只是一场幻想。
“扑通扑通”
珀尔修斯心跳突然加快,脸上也止不住热了起来,只是两只手还停留在空中,一动也不敢动。
“我是珀尔修斯,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他用一种尽量平稳的声音问道。
女孩缓缓抬头,抽泣地回应着,只是一双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我叫安德洛墨达,因为我母后得罪了海神波塞冬,他便降下诅咒,只有我成为海妖的祭品,才能平息他的怒火。今天如果不是你,我肯定葬身鱼腹了。”
说完,她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举止不太得体,便松开了手,又稍稍退后些,和眼前的青年拉开距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乌黑的天空、翻滚的海浪、狰狞的巨口,还有这个从天而降的英雄……
他漂亮的金发在艳丽的霞光中红得像是要燃烧起来,蓝色的双眸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块宝石还要耀眼夺目,温柔的波光中却是涌动的生命力,真诚又热烈的笑容毫不掩饰着他的好感。
就在那一瞬间,安德洛墨达知道自己再也忘不掉这场日落了。
不远处,珀尔修斯忙着观察两人的互动,丝毫没注意到墙体已如细沙般坍塌,直至再无阻拦,他一个惯性向前扑去时,才反应过来先前的阻隔消失了。
“安德洛墨达……”珀尔修斯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朝她跑去,那两人却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更令他挫败和生气的是,无论他怎么在两人身边晃悠,他就和空气一样看不见也摸不着。
虽说珀尔修斯敢肯定那就是自己,可当安德洛墨达完全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甚至还主动替他整理头发,询问他的情况时,珀尔修斯还是难以忍住自己挥动的拳头。
可他一番费力,“自己”却半点损伤也没有。
安德洛墨达为表感谢,拉起“自己”的手就邀请他一定要去见见自己的父母。倘若不见还好,这一见,形同空气的珀尔修斯肺都要气炸了。
辉煌的宫殿之内,庆祝公主平安归来的宴会上一派和谐之景。
“没想到,你还打败了其他怪物,真是位不可多得的勇士啊,”国王刻甫斯不停地点头赞扬,眼神中止不住的欣赏,高兴地向在场贵客说道:“诸位,这名年轻人救了我的女儿,现在我宣布他就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客人。珀尔修斯,你有什么想要的财宝,就大胆提出来,我一定会满足你!”
珀尔修斯屏住呼吸,那人本就是自己,什么想法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什么财宝都不想要。”珀尔修斯看着那人向国王鞠了一躬,眼神却好几次飘到了一旁公主的身上,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坚定地开口:
“尊敬的国王、王后陛下,如果可以,我想迎娶安德洛墨达公主!”
话音刚落,前一秒还喧闹无比的大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国王明显没有料到会是这个回答,嘴唇紧闭,眼神也从方才的惬意转变为了审视。至于他身旁的王后,却是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同样没有给出确切的回复。
“我是认真的!当我救下公主时,我就爱上了她,”他激动地说道,眼神落在了安德洛墨达身上,随后发誓道,“公主殿下,我向天后和爱神发誓,此生我只会爱你一人。除了你,我的妻子不会是任何人!”
一番真挚的表白,席间无人不为之动容。
“我亲爱的女儿,他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愿意吗?”刻甫斯转过头去,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问道。
珀尔修斯就站在安德洛墨达身旁,观察着她略微羞涩带笑的神色,心里开始泛酸。虽然知道对方听不见,他还是忍不住在她耳边说道:
“你才认识他不到一天,可千万别这么轻易地答应他呀!他有什么好的,你甚至连……”
“我愿意。”
安德洛墨达刚说完,目光就对上了青年饱含期待与情意的眸子,心跳又更快了些。
“哪里来的无名之辈,竟然也敢抢夺我的未婚妻!”
安德洛墨达循声望去,她的叔叔菲纽斯竟然带着一大批人马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士兵亮出利剑,又在菲纽斯的示意下迅速围住了大门,不让任何一个人出去。
菲纽斯高举长矛,语气中威胁满满:“我的好侄女,你还不赶紧乖乖过来?要是我没了耐心,现场所有人可有得好受了!”
“做梦!”
刻甫斯大怒,直接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到地上,“当初公主面临危险的时候,你非但不愿帮忙,还故意煽动民众情绪,惹出了一堆乱子后就溜之大吉。哼!现在看到危机解除,你又厚颜无耻地出现在我的大厅里,还敢口出狂言……”
菲纽斯没再继续听他说下去,直接摆摆手让部下挟持了一位小姐,得意道:“我的好哥哥,现在这情形,我劝你还是闭上嘴巴。等我娶了公主,说不定心情一好,就把你放了。”
珀尔修斯立马挡在安德洛墨达身前,下意识就想拔剑,可手上就触碰不到任何实物。他搞不清自己从竞技场上晕倒后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唯一的念头就是千万不能让菲纽斯得逞。
在座的贵客不乏了解事情原委的,谴责的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
菲纽斯看等不到他想要的回应,愤怒点燃了头脑,他拿起长矛就朝自己的情敌扔去,可他技艺平庸,长矛偏离了目标,挂在垫子上难以脱身。
战斗一触即发。
青年抽出梭镖,连发三刃,命中了离菲纽斯最近的两个侍从,要不是菲纽斯眼疾手快地拉过一旁的客人挡刀,他早就没命了。
珀尔修斯看着原本温馨的大厅变为焦灼的战场,一时间不知是气愤还是害怕。事情的走向和他的记忆完全不同,四溅的鲜血和惨痛的哀嚎,处处都透露着不详的味道。
菲纽斯人手众多,又封住了唯一的出口,优势尽显。箭如飞蝗,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国王夫妇、公主还有宾客们都困在其中。随着保卫的士兵纷纷倒地,刻甫斯也不得不拿起长剑保护妻女,打斗的过程中他的脸上都有了血痕。
青年身处最前方,挡下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饶是如此,不断涌现的敌人还是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他心一横,决定使出最后的招数。
“在场的若是站在我这边的,就请把脸转过去!”
话毕,珀尔修斯闭上眼睛就转过身去,紧紧抱住安德洛墨达,也不管自己透明的身体是否能阻挡美杜莎可怕的凝视。
好一会儿,厮杀声和嚎叫声都不再响起,珀尔修斯正想庆幸这结局还不算太糟,一道揪起他心弦的哭声就传来:
“不要!父亲!母亲!不--”
安德洛墨达看着化成石像的父母,双腿像是有千斤重,一下跪倒在地,边哭边挣扎着爬到他们身边,用力敲打着坚硬的石头,仿佛这样做可以重新唤醒他们。
脱离提供养分的枝干,花朵就这样被命运无情地摘下。
她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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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章的时候还是很难过的。
第44章 大结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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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洛墨达十分肯定她和珀尔修斯都偏离了命运的既定轨道。
根据他的描述,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并不是在雅典,而是在怒浪滔天的悬崖边,也就是在她以为自己也绝无生还可能的时刻。
从天而降的英雄和被拯救的公主原以为幸福的生活就此开始,可悲剧就像赶不走的阴影正悄无声息地笼罩在两人头顶。
安德洛墨达半个身子都挂在了母亲的石像上,她一只手害怕地抚摸着母亲冰冷又僵硬的脸庞,另一只又使劲地想敲碎这坚硬的石壳,幻想着当裂缝出现时,她的母亲又会回到自己身边。
“为什么?珀尔修斯,求求你,把他们变回来吧?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娇嫩的双手没一会就被粗糙的平面磨开了口子,鲜红的血液开始溢出伤口,颇有节奏地滴到地面上,但是她却一点也没减慢自己捶打石像的速度。
后背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对方稍微用力就将她拉开了,悲伤无奈的声音传入耳朵:“对不起,如果一直耗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美杜莎有石化人的能力,我没有办法……”
劝慰的声音仍在继续,但是她已经越来越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了。视线是模糊的,没有打翻的烛台摇曳着惨淡的光芒,描绘出石像可怕的轮廓,而这些可怜人中还有许多曾经是她的朋友。
这世上最疼爱她的父母死了,她所知悉的朋友也死了,就在这一晚上,她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究竟为什么要发生这一切?
招来波塞冬的诅咒是母亲的错吗?父亲没有看清自己兄弟的歹毒是他的错吗?珀尔修斯拿出美杜莎的头颅石化了敌人也石化了其他无辜的人是他的错吗?
那么我呢?
我身为一个公主,别谈保护臣民,就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我有错吗?
她越想脑子越痛,胸中的郁结无处释放,最后嘴巴竟涌上一股腥甜,没等她琢磨过来,一口鲜血便直接喷到了母亲的石像上。
安德洛墨达昏睡了三天三夜。她记不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就像个木偶,外界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珀尔修斯看她精神不佳,认为这个宫殿充满了不详的气息,便提议去他的家乡看看,心情会变好些。
安德洛墨达看着他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虽然明知他是好意,但一股恶念却始终缠绕心头:如果不是你,我的父母或许还活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你让我离开自己的家乡,是因为看到我没有了依靠,只能听你摆布了吗?
……
她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最后听见自己答应了。
珀尔修斯松了一口气,视线聚焦在她的脸上,目光中情绪涌动,身体也稍稍往前倾,就在一个吻即将落在她额头上时,安德洛墨达毫不掩饰地偏过脸去,平静地说道:“既然要离开,那还是尽快准备吧。”
后面的事情也变得顺利成章起来。
回去之后,珀尔修斯本想和母亲达那厄多待会,但他还要国王尽快履行誓言便又拿着神袋匆匆离开。
走之前,他神色有些紧张,好几次想开口,但都压下去,只是再三向她保证自己马上就会回来,似乎担心她会不辞而别。
“珀尔修斯,你就放心去吧。我们就在家里等你,我会照顾好安德洛墨达的。”达那厄看出了儿子的心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达那厄心地善良又十分善于观察。安德洛墨达没来多久,达那厄似乎就从珀尔修斯和她的互动中察觉出了一丝僵硬,因此从未开口询问过她的身份,自然也没有提及她的父母。
安德洛墨达坐在窗边,静静听着达那厄讲述她的故事,心思却早已飘向了远方,断断续续地搞清楚了原来珀尔修斯是宙斯的儿子,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也曾经是一位公主。
当听到达那厄的父亲因为担心将来的孙子会抢夺王位,便狠心将她困于高塔之上长达十年,又将怀着身孕的母子流放到大海时,那个被压下的问题又浮上心头:
究竟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要不要先去屋里休息下?”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语气不乏歉意,“是不是我讲的太无聊了,哎,我就知道我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
“不,”安德洛墨达摇摇头,笑道,“您讲得很好,只是我……”
视线撞进对方关怀又慈爱的目光中,安德洛墨达一下语塞了,鼻头止不住泛酸,眼泪也哗哗哗地流了下来。
曾经,她的母亲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也会给她讲故事,只是她再也见不到也听不到了。
“我好想我的母亲,呜呜呜……”
达那厄连忙起身,将她搂在怀里。虽然有一瞬间安德洛墨达幻想是母亲听到了自己的呼唤,来到她身边,但对方身上不同的香味却又狠狠地将她拉回现实。
哪怕达那厄在听到她的遭遇后,真诚地说出从今往后,自己会像她的母亲一样来爱她,安德洛墨达都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她的母亲。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安德洛墨达不想吵醒还在熟睡的达那厄,便从屋子的小门出去,来到了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
虽说距离那一晚已经过去了好久,但她仍会被噩梦惊醒。安德洛墨达轻轻地触摸着眼前不知名的植物,手指也在不觉中沾上了湿润的露珠。这露珠就像半夜醒来后脸上的泪水,只有当太阳出来时,它才会蒸发,又消失不见。
新鲜的空气刺激着她的感官,冉冉升起的日光让她逐渐感受到了一种温暖。正当安德洛墨达仔细体会着身上发生的变化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珀尔修斯?”
这声疑问仿佛什么咒语般,青年瞬间便没再往前走动一步。
达那厄跟在后面,既像是对自己儿子,又像是对她说:“她没事的。我就说你不用着急……”话毕,达那厄又朝她点点头,回去了。
珀尔修斯快步来到她面前,刚伸出手,又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去,紧张地扯扯衣服:“我回来了。你起这么早,有吃什么吗?现在饿不饿?我带了点东西……”
珀尔修斯一个劲地问着,生怕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归于僵硬,熟不知他的这番举动倒是让自己显得十分僵硬。
安德洛墨达主动牵起他的手,说道:“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他没有做错什么,都是命运的安排让我们走上了如此意想不到的道路而已。她把对自己、对命运的怨念投射到了这个曾经救过她性命的人身上,已经发生的悲剧非但不会改变,还会把自己困在一个囚笼中。
如果她的父母还活着,肯定也不希望她变成这个样子。
珀尔修斯握紧了她的手,上扬的嘴角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还颤抖了几下,最后只是克制地说了一声:“好。”
他摆平了之前来找麻烦的国王,母子俩高兴得说是要庆祝一番。就在此时,邻居又讲起彼拉斯齐国即将举行一场比武大赛,珀尔修斯立即提议前去看看,就当是一次难得的旅行。
赛场之中人山人海。
尽管安德洛墨达身形高挑,但面对人墙一般的观众,她也不得不踮起脚、够着头才能看清场上进行的比赛。即便如此,拥挤的人群也没有打击到她和达那厄抑制不住的好奇,两人挨在一块,十分期待珀尔修斯接下来的表现。
铁饼如利箭般从场地的一头飞向另一头,在空中极为短暂地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正当安德洛墨达感叹珀尔修斯非同寻常的力量时,一种不祥的预感裹挟住了她。
这也太远了?为什么还不停下?
那个方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