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春声——长青长白【完结】
时间:2024-10-13 14:36:39

  姚春娘高兴地道了声“谢谢”,从兜里掏出两颗糖给妇人:“姐,请你吃糖。”
  妇人爽朗地笑笑:“这多不好意思。”
  她把手伸河水里搅和了两下,洗去手上的沫子,伸出根湿漉漉的手指勾开衣兜:“来来,扔兜里,我回去拿给我家臭小子吃。”
  “行。”姚春娘笑着把糖扔了进去。
  逢春这一堆衣鞋洗得忒久,姚春娘洗完,又帮她搓。
  河边洗衣服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闲天,从这家吵了架到那家死了鸡,最后不知道说到了哪家的姑娘没嫁得好,她男人天天揍她。
  一阵唏嘘后,有人好奇地问逢春:“诶,春儿,你知道你娘把你嫁给谁吗?”
  姚春娘也好奇地看着逢春。
  逢春点了点头:“我听媒婆说过了,说要嫁给一个人做需……需弦啥的。”
  她说得模模糊糊,但大家都听明白了。
  有人叹息着接了句嘴:“哎哟,续弦吧,续弦不好做喔。男人年轻还好说,就怕一大把年纪还拖着个娃,万一再有个什么大病,你这嫁过去可不好过。”
  以逢春呆呆傻傻的情况,想来也找不到什么顶好的人家,说一句“不好过”,都算是言轻了。
  逢春似乎还不知道什么叫续弦,她听那人这么说,有些害怕地缩了下脖子,低声问姚春娘:“春娘,啥是给人做续弦啊?”
  姚春娘拿棒槌狠狠敲了两下手里的衣服,皱眉道:“就是嫁给死了媳妇儿的男人。”
  她这一句话的功夫,刚才接话的那人又开始一个一个挨着点梨水村里死了媳妇儿没着落的人家:“安家那七十多岁的老头算一个、富家有个六十岁中了风半边瘫的男人,河上边一家姓柳的好像前不久媳妇儿也跑了,才四十来岁,我想想还有谁来着……”
  她从七老八十数到二十出头,逢春听见上了年纪的就皱着脸,听见年轻气盛的就低着头偷偷傻乐。
  她脸上泛出一抹羞红,姚春娘看着她,是又喜又忧,到了嘴边的安慰话默默咽了回去。
  傻人有傻福,她在心里说。男人年纪大点就大点,带着孩子也没事,只要对逢春好就行了。
  姚春娘想着,叹了口气,默默祈愿道:希望能对逢春好点吧。
  衣服没洗完,逢春背上的小胖子睡了一觉起来开始闹腾了,估计是饿了,扯着嗓子干嚎。
  逢春扔下衣服,慢慢站了起来。她膝盖跪久了疼得打抖,却还是得背着弟弟在路边走来走去地哄。
  可逢春哪里会哄小孩儿,她以前在家里,曹秋水和马平很少让她碰弟弟,夫妻俩可宝贝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了。
  姚春娘听孩子哭得心烦,掏出一颗糖塞进他嘴里,他这才安静下来。
  可他睡饱了精神抖擞,虽然嘴巴堵住了,手上却不安分。逢春跪着洗衣服,他就去扯她的领子咬她的背,糊得逢春满背口水。
  姚春娘以前还挺喜欢小孩,此刻看得头疼,她拿过逢春篓子里最后剩下的两件衣服,打算赶紧帮她洗了,让她带着这皮孩子回去。
  可就在这时,这皮孩儿突然咿哑叫着,扯着逢春的头发,奋力往她肩上爬。
  小孩儿看着小,实际力气可大。逢春就一瞬间没踩稳的功夫,惊叫了一声,一大一小齐齐往前栽进了河里。
  “扑通”一声,姚春娘和众人吓得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去把两个人扶起来。
  好在这段水浅,也就及腰高,冲不走人。
  逢春似乎吓着了,哆哆嗦嗦从水里爬起来,衣裳几乎湿透了,背后的小子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身弄得全湿了,呛了两口水,一边咳一边扯着嗓子哭。
  周围的妇人大多都是当娘的,担心地围上来看了看孩子的情况,拧两人身上的水。
  “哎呀,这么冷的天,孩子可冻不得,赶紧回去,换身衣服。”
  姚春娘拧了拧逢春的头发,道:“走,逢春,我送你回去。”
  正说着,突然插进来一道拿腔弄调的声音:“哟,这谁家姑娘这么埋汰,掉水里淹着了。”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姚春娘扭头看过去,见周梅梅站在路边抱着手看热闹。
  不知道她刚从哪个男人家里回来,领子松着,脖子上几道红印,也不遮,就这么大剌剌地露在外边。
  姚春娘没搭理她,另一名女人不知道是吃过她的亏还是怎么,骂道:“腌臢货,哪儿都有你。”
  周梅梅勾起嘴角嘲讽道:“哟呵,您清高,那你家男人怎么爬我这腌臢货的床,不去攀你这高月亮。”
  “你个贱蹄子——”
  另一个老妇人劝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她对逢春道:“回去先换衣服,然后烧水给弟弟灌个暖袋子,塞被窝里暖暖,别着凉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叮嘱着,帮逢春把弟弟从背上取下来,拧干湿外衣再穿回去,又拴在她背上。
  周梅梅见没人理她,“哼”了一声:“还说不得了,又不是我把人推下去的。”
  说着扭着腰走了。
  姚春娘把剩下两件衣服扔水里,利索地透干净放进篓子里,正打算送逢春回去,突然感觉有人从背后扒拉了她一下。
  她回过头,看见袖子上一只泥爪子,还在滴泥水,顺着黄泥点点的手臂看去,是一张同样沾满了泥的脸,只有挂着干泥巴的眉毛下露出了一双亮晶晶的机灵眼睛。
  不过那双眼没看她,而是定定看着狼狈的逢春。
  姚春娘花了两眼的功夫才认出这在田里打了滚的泥孩子是谁:逢春隔壁的邻居,上次捉弄她的那臭孩子。
  她当时连名字都不清楚,后来向唐英打听过才知道,叫郭小小。
  姚春娘眼下没空搭理她,她甩开袖子上的泥手,道:“你怎么在这儿?我上回还没找你算账呢。”
  郭小小倒是不怕她,他问道:“寡妇,逢春姐咋了?”
  姚春娘皱着眉头道:“你逢春姐掉河里了,现在要回去换衣服,免得着凉了,你别乱来啊,不然我揍你。”
  郭小小“啊?”了一声,冲过来伸着两只脏爪子扒开逢春身边围着的几人,挤到她面前去看她。
  众人看郭小小一身泥,都骂着躲开:“你这倒霉孩子,一身泥往你姨身上凑什么凑?”
  郭小小不以为意,道:“这儿到处都是水,你洗一洗就干净了。”
  他说着,伸手摸了把逢春身上湿透的衣服,又看了眼她背上嚎个不停的孩子,像个大人似的教训道:“逢春姐,你咋搞的啊?”
  他说着,两下蹲在河边把自己手脚和脸洗干净了,又在一堆盆和篓子里看了看,认出姚春娘手里是逢春的背篓,抢过来背在身上:“走走,快点跟我回去,要是被你爹娘知道二娃子掉河里了,今天晚上要打死你。”
  逢春听见这话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愣愣站着,仿佛巴掌已经落到了她身上。
  郭小小见她吓呆了不动,直接去拽她的衣服:“搞快点,搞快点。”
  那被他抹了一裤子泥的妇人摇摇头:“老郭这孩子倒还聪明。”
  姚春娘被郭小小捉弄过,放心不下,两步跟上去:“小小锅,你可别一时兴起捉弄逢春,把她扔半路不管了,不然我提着板凳到你家抽你。”
  “郭小小,不是小小锅。”郭小小道:“这是我姐,我怎么会捉弄她,上回你让我把糖给逢春姐,我就都给她了,一颗都没贪,不信你问。”
  逢春冲着姚春娘点了点头:“给、给我了。”
  郭小小道:“这下你信我了吧,你别跟着了,如果曹秋水看见你和逢春姐玩,肯定又要骂你。”
  姚春娘抿了下唇,她停在河边,看着郭小小拉着逢春过桥的背影,稍稍叹了口气。
第三十一章 木头精
  姚春娘端着衣服从河边回来的时候,齐声正在门口亮堂的地儿坐着择菜。
  今天唐安要从学校回来,每回唐安回家的这天齐声一家都吃得丰盛,姚春娘坐在屋子里都能从窗户缝里闻见肉香。
  唐英也在门口,齐声端了张小凳子给她坐,他自己倒没那么多讲究,随便坐在了一根干净的木头上。
  唐英手里拿着一把自家种的、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蒜,一边慢吞吞地剥蒜一边和齐声聊天。
  大多时候都是她在问,齐声时不时简短回上一两句。说的也都是些琐事,譬如眼下大概几时了,今晚打算做什么给小安吃。
  风静天晴,祖孙俩之间的气氛温馨又美好,姚春娘以前在家的时候,也经常和她娘在门口坐着择菜。所以她每次遇见这一幕,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姚春娘没出声打扰,安安静静地在院坝里晾衣服。她用力拧了拧衣裳,水“滴答滴答”滴在地面,低头择蒜苗的齐声听见声,抬头看了过来。
  那日齐声在小河沟边说错了话,到现在姚春娘都还不怎么理他。
  这段时间又正值农忙,齐声作为家里的劳力,每日早出晚归,前两天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
  这时候总算看见了人,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像是一时不小心瞧入了迷,唐英在他耳朵边说话都没听见。
  唐英轻轻拍了拍手唤回他的思绪,温柔道:“小声,小声,在想什么呢,怎么不回奶奶的话?”
  姚春娘晾完衣服,拿着盆进了屋。齐声收回视线,眨了下眼睛,低下头继续慢吞吞地撕蒜苗根上沾了泥的外壳。
  唐英还不知道两人的事,姚春娘不想让别人知道,齐声便连自己奶奶也没告诉,他道:“没事,就是在想头、头发好像长长了,想剪短、短点。”
  唐英伸手碰到他的肩,摸索着往上摸了摸他脑袋后的头发,点点头:“是有点长了,你打算让小安回来帮你剪还是去街上剪。”
  齐声以前有空的时候就去街上剪,忙的实在抽不出时间的话就在家让唐安胡乱两剪子下去。
  唐安在剪头发上没这个天分,剪得乱七八糟,实在说不上好看。
  也亏得齐声的脸撑着,才不觉得丑。
  齐声现在心里装着人,自然懂得了为悦己者容的道理。他想也没想就道:“抽空去街、街上剪。”
  唐英长吟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问他:“不过剪短了会不会不太好看?奶奶看不见,不过小安说你那头发每次剪完都跟狗啃过一样,春娘怕是不会喜欢。”
  齐声听见这话一愣,诧异地看向唐英。
  唐英嘴角带着笑,像是早就知道齐声和姚春娘之间那点儿事,她道:“奇怪我怎么知道的?”
  齐声还算实诚,低低“嗯”了一声。不料唐英却没打算和他说,她笑了笑,道:“不告诉你。”
  都说老人到了一定岁数,性格会变得像几岁大的小孩子。所谓老小孩老小孩,齐声如今才算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低着头,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只道:“您别和、和人说,春娘不想让、让人知、知道。”
  唐英自然拖长声音道好。
  唐安到家已经是下午,她肩上挎着装满了书的厚书包,手里握着把不知道从哪儿采的花,高高兴兴一路蹦着回来的。
  还没进家门,就在扯嗓子喊“哥,奶奶,我回来了!”
  姚春娘正从门边过,听见声音,探出头来打了个招呼:“小安。”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糖,笑眯眯道:“吃不吃糖?”
  “春娘姐!要吃要吃!”唐安迫不及待把书包往家里一扔,跑过来把糖放进衣兜里,分了几朵花给她。
  姚春娘没见过这种花,伸手拨了下花瓣,好奇地问她:“这是什么花啊?长得像蝴蝶一样。”
  唐安道:“就叫蝴蝶兰,我们先生种的。”
  姚春娘惊讶道:“你们先生还会种花啊?他还送花给你们,他人可真好。”
  唐安咧开嘴笑:“没送,我偷偷摘的,因为他拿戒尺打我手板心,所以我就把他的花给拔了。”
  姚春娘没想到这花原来是这么来的,有点心虚地把花往背后藏了藏,问:“那你回学校之后,被先生知道了怎么办?”
  唐安半点不害怕,她露着牙,笑得像个小混蛋:“顶多就是继续打我手心,那我就再拔他的花。”
  她正说着,齐声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唐安扔在地上的书包,站在门口看姚春娘和唐安说话。
  姚春娘望他一眼,压低声音问唐安:“你不怕先生气急了,跑来告诉你哥吗?”
  唐安听见这话,立马把露着的几颗牙收了回去,像是当真在思考这事儿被她哥知道了会怎么收拾她。
  齐声在家里与其说是唐安的大哥,不如说是她半个不可撼动的爹。唐英说的话她可以不听,齐声说的话她却不敢不听。
  他瞧着一副没脾气的好性子,实际生起气来可吓人了。唐安小时候捣蛋被收拾过,到现在都犯怵。
  她有点害怕地和姚春娘道:“春娘姐,你千万别告诉他。”
  姚春娘指了指她背后:“他就在你背后看着呢。”
  唐安回过头,看见齐声站在门口像尊石像似的不声不响,吓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唐安看看齐声,身体不自觉往姚春娘身上靠了靠,问道:“姐,你说我哥他听见了吗?”
  “应该没有吧。”姚春娘看见他出来后,和唐安说话的声音就压得低,唐安也跟着说得小声,他得多好的耳力才听得见。
  不过看唐安害怕,姚春娘还是以刚才两人说话的声量试探着道了一句:“你哥是个木头精。”
  说完,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盯着齐声,见他没什么反应,唐安这才松了口气。
  危机消除,她又没心没肺地把手里的花举给齐声看:“哥,你看,我给奶奶摘的花。”
  她朝他跑过去,炫耀地把花在他鼻子底下晃了一圈,然后丢下他进门找唐英去了:“奶奶——”
  齐声没急着进门,他站在门口和姚春娘四目相对,好半天也没挪眼,看得姚春娘莫名其妙。
  她蹙眉:“怎么了?干什么这么看我?”
  齐声表情有点奇怪,像是有点失落,又像是没什么表情,他开口道:“我不是木、木头精。”
  他声音有些沉,听着像是有点生气了。姚春娘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些许心虚道:“……你、你听见了?”
  齐声抿了抿唇,低低“嗯”了一声,皱着眉头扭头进了屋。
第三十二章 黑夜
  唐安好不容易回趟家,齐声这个做哥哥的虽然嘴上没说贴心话,但却下厨实打实做了一桌她爱吃的菜。
  酸辣鱼、蒜苗炒腊肉、南瓜饭、两个炒青菜……还外加一锅山参炖鸡汤。
  一只鸡两个鸡腿,唐安和唐英一人一个,齐声给一大一小两人各备了一只小碗,鸡腿起锅时就捞出来放进了碗里,再盛了半碗熬得浓香的鸡汤。
  唐安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家里又没个娘,齐声只好常常给她熬汤当奶喝。
  孩子长大要断奶,汤却不用断。一碗鸡汤唐安从小喝到大,从来没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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