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春声——长青长白【完结】
时间:2024-10-13 14:36:39

  她那公公不是个省心的主,私底下还请八字先生算了一通,这一算竟算出蒋招娣和他一家子犯冲,原本只克他儿子的蒋招娣,猛然间竟成了他一家的丧门星。
  这下可不得了,她那公公骂起蒋招娣来是更不留情面,什么腌臢话都说得出口,叫人听了心寒。
  更可气的是蒋招娣的丈夫,夹在中间也不敢劝那不敢说,听见他爹骂自己媳妇竟然一声不吭地装死,心安理得地用着蒋招娣的嫁妆吃药看病。
  蒋招娣脾气也大,被骂了几天,收拾东西就回了娘家,果决地断了这桩婚事。
  听人说,她回娘家那天都走到路口了,还在和她那公公破口对骂。
  蒋招娣一张嘴利得很,她公公骂她克夫,她扭头就说他儿子一副死人薄命相,娶谁都得早年亡命,气得她那公公喘不上来气,差点倒地上昏过去。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蒋招娣一回娘家,她那丈夫的病竟当真慢慢痊愈了,这下她在村里可算是坐实了克夫的名头。
  如今蒋招娣回了娘家面馆继续帮工,听说不想再嫁,打算找个男人入赘,因此暗地里相看了不少人家。
  按理说,以蒋招娣的条件,再寻一门好人家并不难,没必要找一个齐声这样的上托老下托小、连话都说不顺的结巴。
  姚春娘估计着蒋大姑娘这是看上了齐声木匠的身份。
  做棺材的积阴福,命硬,十里八村的人信这个,如果是个哑巴更好。有个说法是:哑巴做寿棺,亡人殿前难开口,告不了阴状,损不了活人的气运。那做棺材的人捂了死人的嘴,命那就不是一般的硬了。
  齐声不是个哑巴,但就那一天到晚不吱声的样,和哑巴也没多大区别,想来是个命硬福重的,所以暗地里想找他入赘的人不少。
  听说顺河而下的十里村里有个天生不太聪明的姑娘,她家也请媒婆找过齐声,想着拉他进了门,自己姑娘的痴症说不定慢慢就好了。
  入赘是件大事,在村里,男人要是入赘得给人戳一辈子脊梁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齐声从来没答应过谁。
  可若不入赘,谁又愿意嫁给他这样半天闷不出一句话的男人呢?
  其实齐声除了家里一大一小需要照顾,外加结巴这点缺陷,其他地方没一点不如人。他身强体壮,长得周正,做木工也还算赚钱,是个能干的。蒋招娣若拉他入赘,一年半载后生个大胖儿女,那克夫的名声自然就不攻而破。
  姚春娘坐在凳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胡思乱想,那边齐声面对李清田却没想那么多,他看也没看一眼院子里的鸡鸭鱼鹅,少见的开了口:“拿、拿回去。”
  他声低,话也说得慢,但语气倒是坚决,说完头一垂,继续心无旁骛地干手里的活,连请李清田进门坐坐的意思都没有。
  李清田显然提前打听过他家情况,见齐声拒绝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劝道:“哎哟,拿回去干啥,你留着吃呗,蒋姑娘专门让我送来的,人家家大业大,几只鸡鸭而已,不打紧,不打紧。”
  齐声不吭声,拿起锯子就开始锯木头。
  锯木声刺耳,显然是在赶人走,可他低估了李清田死缠烂打的能力。李清田吃了闭门羹也不气,清了清喉咙,提高了声,继续笑眯眯地道:“哎哟,齐声啊,蒋家是真心看上你了,听说今年还打算再开一家面馆,专门留给蒋大姑娘和未来女婿……”
  她说着说着,扬起的木屑飞进嘴里,她皱着脸往后退了一步,呸了几口,换了个方向站着。“蒋家还打算买块地给蒋大姑娘建一新房,她家给我透了底,你过去了,可以把你奶奶和唐安丫头一起带上,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担着一家子。蒋家面馆你知道的,哪次赶集不是坐满了人,蒋姑娘你肯定也见到过,到时候你和蒋姑娘互相扶持,来年生个胖小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多好,是不是?”
  这番话说得周全,姚春娘听着都有点心动。齐声一家三口,上有个双眼失明的奶奶,下有个在读书的妹妹,他平日做饭干活,又当孙子又当爹,有时做完木工还得上地里挥锄。姚春娘嫁到梨水村已有一段时间,但几乎没见他休息过。如果他和蒋姑娘成了亲,说不定两人日子当真过得安逸些。
  可齐声还是一声不吭,只摇头表示拒绝。
  齐声不知道李清田有多难缠,李清田显然也不清楚齐声性子有多倔,不过她倒是不慌不忙,想来有所准备。
  李清田将手拢进袖子,做好长谈的阵势,苦口婆心地道:“齐声啊,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唐安丫头想想吧,你对妹妹好,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可你终究是个男人,女孩子家心思细,很多事宁愿憋在心里都不好和你开口,丫头是个姑娘,需要一个当姐做娘的在前面领着路。再者说,等以后你奶奶年纪再上去点,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你顾得了老的就顾不了小的,那又怎么办,总不能那时候再干着急是不是?”
  这话说得就难听了,几乎是字字句句往齐声肺管子上戳。
  这是姚春娘第一回 见媒婆劝男人入赘,和劝女人嫁人也没什么区别,先好言好语说上几句,对方不听劝话里就开始夹枪带棒,半点不留情面,只等着人松口。
  明明吐的话难听,表面上还要摆张笑脸,好像是诚心实意为了你好,实际也就只为了那点儿媒人费。
  不说别的,蒋大姑娘和前夫家那点子事李清田是一个字没提,齐声本就不爱和人聊闲天,说不定这闷葫芦压根就不清楚蒋大姑娘的情况。
  姚春娘当初就是被李清田这张能说会道的嘴给骗了,深受其害。眼下她见齐声不说话,担心他稀里糊涂就答应了李清田,想也没想就开口扬声截断了李清田的话:“齐声,唐奶奶身体好着呢,你别听她说,你好好想清楚,这是大事,可千万别胡乱答应。”
  几人想是都没料到姚春娘会插这么一句嘴,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齐声也有些惊讶,他抬头看她,依旧不说话,姚春娘以为她没听清楚,重复道:“我说你考虑清楚,不要随便嫁人,如果到时候后悔了,天底下可没有后悔药吃。”
  她说得诚恳,“嫁人”两个字是又响又亮,想是生怕齐声没反应过来李清田是来劝他入赘的。
  齐声知她好意,冲她点了下头,意思是他知道了。
  李清田见状,气得胸脯起伏,恶狠狠瞪了姚春娘一眼,姚春娘也不甘示弱,拿起瓜子壳隔着老远的距离作势朝她脸上扔。
  李清田没理会她,忙在齐声面前找补道:“这入赘哪里是嫁人,这不胡扯呢吗,入赘和嫁人那能一样吗,再者说,就是嫁给蒋大姑娘,也吃不了亏啊,蒋大姑娘多好的人啊是不是。”
  齐声突然听起话来,不过听的不是李清田的,而是姚春娘的,他拎起地上的礼递给李媒婆身后那两人:“拿、拿回去吧。”
  那两男人收了李清田的钱,只顾跟她跑趟腿,似个木头杵子似的也不帮李清田说句话。齐声把东西给他们,他们伸手就接了,巴不得早点回去,把钱拿到手就算了事。
  眼见姚春娘短短两句话就要把事情搅黄,李清田没办法,着急之下,一股脑将底都给透了:“蒋大姑娘是成过一次亲,村里那些碎嘴子说她克夫,不过这反过来说明蒋姑娘命重啊,一般人承受不起这浑厚的福气,你运气好,这才找上你……”
  齐声是一个字没听进去,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摆摆手,也不再看她一眼:“走、走吧。”
  李清田气得直拍大腿:“哎,齐声,你,唉!”
第四章 吵架
  媒没说成,白跑一趟,还得踩泥淌水地提着几只扑棱瞎叫唤的禽畜还回蒋家,李清田是郁闷得脸都青了。
  来时有多高兴,此刻她那老脸就垮得有多难看,而对坏了她事的姚春娘自然更没什么好脸色。
  姚春娘倒是笑得格外开心,她自认劝住齐声算做了件好事,又把李清田气了一顿,可谓双喜临门。
  李清田吃了一肚子气,见坐在屋檐下的姚春娘磕着瓜子春光满面,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对着姚春娘就呸了一声,骂道:“扫把星小寡妇,谁遇见你谁倒霉。”
  姚春娘一嫁过来就死了丈夫这事本就是她心存芥蒂,如今听见李清田当她面喊她扫把星,表情立马就变了,她“腾”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
  李清田憋着火气正愁没处撒,见姚春娘还了嘴,索性在她家院子边站定,阴阳怪气道:“哟,怎么,我说错了?这一家子人难道不是你克死的,喊你一句扫把星难不成喊错了?”
  姚春娘也不甘示弱,她把南瓜子往兜里一揣,冲着李清田骂道:“半截入土的人可就是不一样,嘴皮子上下一碰,张嘴就是鬼话,看来是习惯了骗人姻缘,害人不浅,你做什么媒婆,你做害人精算了。”
  她俩说吵就吵,眨眼的工夫火气就冲上了天,跟着李清田来的那两男人见这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颇有兴味地蹲在一边看戏。
  齐声也停了活,他看看姚春娘,又看了看李清田,看表情似乎是想劝架,但唇枪舌战之间,他一个结巴,哪里插得进话。
  李清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道:“我是害人精?你可真会说笑,那怎么不见我家婆婆掉河里淹死,也不见我男人一命呜呼。”
  她拖长腔调怪声怪气地“哎哟”了一声:“张家好端端的一户人家,一读圣贤书的儿子,一能干的娘,自从和你攀上关系就开始死人,一家子如今死绝了,谁是害人精谁自个儿心里清楚。”
  李清田这嘴利得像把刀子,字字句句往人伤处戳。
  姚春娘不是块石头,被人当面说她害死了张家一家子人,她心里不可能一点儿不难受。她冷笑一声:“这亲可是你牵的线,你做的媒,你还好意思拿这说事?”
  李清田做媒婆,平日这家来那家去,本就得是个嘴皮子利索不要脸的,见姚春娘耳根子都气红了,她说得越发来劲:“我有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我嫁给了张家,又不是我克死了人,是你姚春娘克死的!”
  姚春娘反驳道:“人人都知道他娘是自己喝酒淹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清田不依不饶:“怎么没关系,王嫂子就是因为定了你做儿媳妇才上街去喝的那几口夺命酒!没有你,人家当天压根不会过那条河,事到如今,人已经走了,你想起来把自己摘出来做窦娥了,晚了!你如今住张家的房子种张家的地,张家的害人精这称号,你就老老实实背到死吧。”
  姚春娘年纪轻轻,和人吵过的架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哪里是身经百战的李清田的对手。李清田还游刃有余,她已经气得手抖。
  可姚春娘天生是个不肯白受欺负的主,她怒道:“老不死的!你胡说八道!王春华本就酗酒,定下谁做儿媳妇儿她都要贪那二两酒,她爱酒这事儿你上我家说亲的时候就该说清楚,遮遮掩掩地瞒我这么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李媒婆做媒,自然清楚各家各户是个什么状况,王春华爱那两口酒的事不是个秘密,可王春华已经没了,她当然是咬死不认:“酗什么酒?谁爱喝酒了,你看见她喝酒了!还是王嫂子的魂回来找你和你说的?”
  她皱眉“呸”了姚春娘一声:“还找我算账?你坏我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自己过不好还拦着人家齐声上蒋家过好日子,你什么居心!”
  李清田说着说着,若有所思回过头望了齐声一眼,又打量了一番姚春娘一身棉衣也遮不住的俏身段。
  她不知道误会了什么,面露鄙夷,意有所指道:“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看啊,某些人没两年估计就忍不住学周寡妇一样四处勾搭男人。”
  姚春娘嫁来梨水村前,周梅梅是村里唯一的寡妇,四十多岁,性子尤其泼辣,夜里爬她墙的男人比老鼠还多,一些个管不住枕头边男人的女人恨她得很。
  听说十多年前还有女人带着兄弟打上过门去,结果被周梅梅一个人举着粪勺赶了出来,从此再没有人敢去找她麻烦,只好睁大了眼盯着自己家不老实的男人。
  周寡妇一个人过得可怜,但做的事也招人恨,无论哪个男人往她门前过,不管有妻没家,她都要耍嘴皮子招惹几句,不是个好货色。
  李清田把姚春娘比作周梅梅,这话实在有些阴毒。
  可吵架本就是哪句阴毒提哪句,她说起这一茬,紧接着是喋喋不休,字眼越来越难听:“小寡妇一个人守空床不好睡哦,这要是耐不住寂寞,啧啧……”
  姚春娘骂又骂不过,又气得不行,左右看了看,似想找条扫帚把李清田这臭嘴给打一顿。
  齐声还不知道李清田是在说他和姚春娘的闲话,他见姚春娘捡了木柴又抓矮凳,最后又嫌不趁手似的全部扔下,偏头往他这一堆工具看了过去。
  他眼看着姚春娘,手上动作倒快,两下把身边的锯子锤子凿子划拉到跟前来了,像是怕姚春娘抢过去让李清田血溅当场。
  果不其然,姚春娘眼睛看着他这儿就不挪了,腿一抬就走了过来,齐声顾不得避嫌,伸手拦她:“别、别动……”
  他“手”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姚春娘一把挥开了手。怒急之下人哪里听得进劝,她端起他手边一小盆子刷在木头上的桐油,转身就冲着还在乱骂的李清田冲了过去。
  齐声下意识去拉她,但想起李清田骂她的那些话,迟疑了一下,又松开了。
  他这厢没拦住,李清田可就开始慌了,她见姚春娘端着盆朝她过来,一边着急忙慌地往后退一边颤着手指她:“你、你,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很能骂吗,继续骂呀!”
  跟着她来的两个男人拎着鸡鸭鱼鹅也忙躲得远远的,生怕祸及自己。
  李清田慌张下没看清路,一脚踩进了之前姚春娘院前的水凼里,险些摔了个跟头。
  姚春娘趁此两步走过去,手一扬,就把盆里的桐油朝李清田泼了过去。
  李清田尖叫一声,立马扭着肥胖的身子往前躲,躲了大半,但半边身子还是遭了殃。
  她咬牙切齿想骂回去,但见姚春娘手一抬,盆里竟还剩半盆没泼完,再顾不得别的,只好尥蹶子开溜。
  姚春娘端盆冲着她慌急跑远的背影“呸”道:“晦气东西!”
第五章 赶集
  姚春娘和李清田吵一架吵输了,晚上躺下了都还气得胸口疼,越气越想,越想越气,闭上眼重回战场,在脑子里将那些处于下风的话掰开了揉碎了一句句完美驳回去,入了梦也没消停。
  恼梦搅人眠,她没能睡好,第二日没等齐声开工,她便早早醒了,她起火烙了两个菜煎饼,吃完便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隔壁大门开着,那口快完工的棺材停在院坝里,但往日一早就开始忙活的齐声却不在,只见他家房顶上烟囱升白烟,想来应当是在做早食。
  姚春娘昨日把他一盆子桐油泼了大半,自然要买来赔给他。
  桐油是个好东西,在木家具上涂刷几遍,干后即可防潮又可防虫,但好东西都不会太便宜。
  姚春娘本想上齐声家问问他那桐油是在哪里买的,但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打算自己上街再打听,就齐声那闷葫芦性子,她觉得自己可能没能耐从他那葫芦嘴里撬出几句话来。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