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春声——长青长白【完结】
时间:2024-10-13 14:36:39

  不过他顿了顿,又道:“除、除非……”
  姚春娘扭头看他,精神道:“除非什么?”
  齐声淡淡道:“除非马平突、突然死了,那逢、逢春或许就、就自由了。”
  他面色平静如常,仿佛不是在说谁该死,而是在说一件平日里寻常无奇的小事。
  姚春娘想过逢春去到别地过日子,也想过逢春找一个和她一样的善良老实的小傻子一起过日子,但从来没想过让马平死这样的法子。
  她大吃了一惊,眨巴眨巴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齐声,喃喃道:“我从来不知道,你原来竟这么的、这么的……”
  齐声似乎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他见姚春娘神色震惊得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不明所以地问道:“这么什、什么?”
  姚春娘沉吟着憋出一句道:“这么的张狂。”
  齐声摇了摇头:“我不张、张狂。”
  姚春娘见他不喜欢这么说,牵着他的手幼稚地前后甩了甩,道:“义气的张狂。你不知道,你今天冲出来拦下马平的时候可厉害了,马平吓得动都不敢动。”
  她问他:“你胆子怎么这么大,马平拿着棍子都不见你害怕,那疯疯癫癫的夫妻俩抓着你的时候也不见你害怕,你可差点就被那夫妻俩抓走了。”
  齐声握紧她的手,认真道:“不、不会,我还要去、去你家提、提亲呢。”
  姚春娘想着还是后怕:“那两夫妻看逢春看了半天不要,转头一眼就看上你了。”
  她撇嘴:“他俩可真是精明,你长得又高又壮,脾气还好,我如果是他们,我也想你给我当儿子。”
  她说得不着调,齐声却没反驳。
  他垂眼看着脚下踏得平实的泥路,忽然开口道:“我小的时、时候,有很长一、一段时间都不、不会说话。”
  姚春娘没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小时候的事,她呆头呆脑地问:“那你是多大的时候学会说话的?”
  齐声看她一脸茫然,想了想,缓慢道:“记不清、清了,可能是五、五六岁大的时候。”
  他说完接着道:“春娘,你还记、记得你小时候夜里遇到的那、那个鬼吗?”
  不等姚春娘回答,他又道:“那个鬼,可、可能是、是我。”
  他话题转得飞快,姚春娘起初还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她倏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齐声,唇瓣嗫嚅半晌,有些害怕地憋出一句:“齐声你、你是鬼吗?”
  她说着,齐声察觉掌心握着的手在动。他低头一看,姚春娘正颤颤巍巍地打算把手从他掌中抽出去。
  齐声不知道她怎么得出了这个结论,他抿了下唇,手指牢牢扣进她的指缝,抓着她不让她乱动:“我不、不是。”
  姚春娘挣脱无望,不满道:“你以前吓唬我,现在还占我便宜。”
  这话换来的是齐声扣得更紧的手。
  姚春娘任由他牵着,问他:“那你那时候怎么在柳河村,大奶奶带你走亲戚吗?”
  齐声轻轻摇了下头。
  他动了动嘴,似乎有千万语想说,最后却只有一句:“我走、走丢了。”
  姚春娘吃惊道:“从梨水村走丢走到柳河村啊?”
  记忆里吓人的小鬼突然长出齐声的脸,压在心里的恐惧突然就消散了大半。姚春娘猜想着齐声小时候走丢时那担惊受怕的可怜巴巴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可怜劲。
  她放柔了声音:“你一个人,又跑了这么远,后来怎么找到回去的路的?”
  齐声见她误会了,解释道:“不是从梨、梨水村走、走丢的,是从雨宁村走、走丢的。”
  “雨宁村?”
  听到这儿,姚春娘愣了一下。她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齐声的弦外之音。
  她记得,那对老夫妻就是雨宁村的人。
  他们说他们的儿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而唐英唐安姓唐,齐声却姓齐。
  那齐声……
  姚春娘倒吸了一口气,震惊之下,口不择言道:“那对疯夫、不是,那对老夫妻是你的爹娘吗?”
  齐声平静地点了点头。
  姚春娘拉着他站定,下意识扭头看向了身后,好似想找到那老两口早已离开的身影。
  齐声轻捏了下她的手让她回过身,拉着她继续往家里走,缓缓道:“别、别看了,我不、不想认他们。”
  姚春娘听他这么决绝,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齐声,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啊?”
  齐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因为我小、小时候不会说、说话,他们被很、很多人笑话,说读书人和大、大小姐生出的儿、儿子是个蠢、蠢哑巴。他们觉得丢、丢脸,就把我丢、丢了。后来遇到了奶、奶奶,奶奶就把我捡、捡回去了。”
  他三言两语,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姚春娘却听得心尖尖一抽一抽地疼。
  她之前还可怜那死了女儿女婿的疯夫妻,如今想来,如果他们的宝贝女儿没死,怕是压根不会想起被他们丢了这么多年却不管不问的齐声。
  姚春娘又气又心疼,骂道:“那你那没良心的臭爹娘可亏大了。你现在勤奋又孝顺,还是个有手艺的木匠,长得周正话也说得好好的,他们不要你,是他们没这个福气,活该变成老疯子。”
  她义愤填膺,把他狠夸了一通。齐声却摇头道:“说得不、不好,结、结巴。”
  姚春娘不准他这么说,她抓着他的手塞进自己口袋捂着,掷地有声道:“结巴多好啊,我就喜欢结巴,你不许说自己不好。”
  齐声心头发热,他轻轻点头:“嗯,不、不说。”
  姚春娘说完,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那小安知道吗?我怕在她面前说漏嘴了。”
  齐声道:“知道。小安也是捡、捡的,是我在河、河边的梨树下捡的,她那时候太小、小了,还没有名、名字,奶奶给她取、取的名。”
  姚春娘万万没想到齐声一家三口人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喃喃一句:“啊……难怪小安看你和看爹一样呢。”
第五十二章 回娘家
  日子如流水一天天过,姚春娘听说逢春回家后挨了几顿打,偷偷去看了两回,没冒失地见她,只托郭小小带了点逢春爱吃的糖,又送了伤药。
  她估计逢春在家是没有伤药可用的。
  齐声这些日除了在地里忙活,得空就坐在棚子底下敲敲打打做木活,准备做一套新床具新柜子,等和姚春娘成亲之后用。
  他一个人闷头做,也不和姚春娘说,姚春娘起初还以为这床是别人订下的,直到那天齐声拿着尺子在她家里屋沿着墙量尺寸,她一问,才知道原是做给他们自己的。
  他精挑的好木料,床架子打得结实稳固,初见雏形时还试了试摇不摇、晃不晃,看得姚春娘脸通红。
  齐声和姚春娘的事没多久就在梨水村传得人尽皆知,齐声担心这话传变了味,打算把床架子打完就速速去她家里提亲。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床还没打好,姚春娘就收到了娘家寄来的信。
  姚春娘第一反应便是她爹娘听说了她和齐声的事,写信来骂她,没敢看。
  她把信给了齐声,齐声先看了再读给她听的。
  信中内容十分简短,就一句话:你三叔走了,回来看看。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不过姚春娘不太想回去,她、她爹、她娘,他们一家三口以前都挨了她三叔三婶的骂,她小的时候腿短力气小,还吃了她三婶几顿竹条子,如今她三叔三婶没了,她也仍厌恶他们得很。
  齐声见姚春娘听了信后便愁眉不展,以为她担心两人的关系被家里知道了,一本正经地出了个馊主意:“春娘,要不我跟、跟你一起回、回去,和你爹、爹娘把事情说、说清楚。”
  姚春娘被他严肃的样逗得直乐,她问他:“我们两之间亲没提,礼也不齐,你要怎么和他们说?不怕被我爹娘骂吗?万一他们拿扫帚抽你怎么办?”
  齐声皱眉,想说“那就请个媒婆一起去提亲”,可转念一想,姚春娘家里正在办丧事,怎么看都不是提亲的好时机。
  没办法,第二日,姚春娘在兜里揣了点钱带了两件衣裳,独自回了娘家。
  柳河村办白事,讲究一个热闹。
  人走之后,席要办,灵要守,每天敲锣打鼓到深夜是常态。
  要人知道死了人,鬼知道来了魂,若是有钱人家,恨不得请个戏班子唱上几曲,把白事办得像喜事才高兴。
  姚春娘三叔家里如今没人顶着,这些繁琐事都是由姚春娘的二堂姐的男人做的主。
  白事也化繁从简,只请了阴阳先生来做法,打算守满七天灵,挑一个日子下葬把人恭恭敬敬送走,就算了了。
  姚春娘不管什么守灵不守灵,她不朝棺材吐口水都觉得自己足够仗义。她这一趟回来,主要是为了看望她爹娘。
  姚春娘下午到的家,天已暗下来。
  家里养了十多年的老黄狗老远就认出了她,甩着尾巴咧着嘴角迎着她进的院门。
  大门敞着,里面灯火通明。
  门前装着大米和香灰的盆里燃着香蜡,鼻子里一股子鞭炮放后的火药气。
  姚春娘半年没回娘家,如今站在院门口看着自小长大的地方,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和熟悉感。
  好像哪里都变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男男女女的交谈声从屋子里传出来,姚春娘拎着包袱,被绕着她转圈的老黄狗绊着脚,一步一趋地进了门。
  停在墙边的棺材突兀又扎眼,再往里,屋子正中间放着张大圆桌,桌边围满了一圈人。
  邻居亲戚喝着茶,嗑着花生瓜子,不知道在聊什么,笑得仰头捂肚,半点瞧不出这屋里还有个死人。
  听见姚春娘的脚步声,几人停下话口扭头看过来,好像不认识她了似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通透。
  一个老眼昏花的妇人歪着脖子,眯着眼仔细望着姚春娘的脸,不确定地开口:“这、这好像是春儿回来了。”
  “是我,婶婶。”姚春娘道,她看向座上的姚二东:“爹,我回来了。”
  她爹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紧皱,瞧着心事重重。姚二东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回来就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姚春娘嫁了人,与娘家的关系疏远了,此刻众人看她的眼神颇有些古怪。
  道道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似她藏着什么秘密。
  姚春娘的大伯喝了口茶,嚼着嘴里的茶叶渣,盯着她一身行头调侃道:“瞧这衣裳,这鞋面,看来春儿是在梨水村过上好日子了,所以这都半年了才肯回来看看。”
  姚春娘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水还没喝一口,先得了这么一句奚落。
  她撇嘴:“是啊,大堂姐肯定在婆家待不住,隔三岔五往娘家跑。”
  姚春娘的大堂姐嫁了个怂男人,她婆婆压在自己儿子头上,天天指桑骂槐。她大堂姐脾气大,听两句就不乐意了,早些年刚成亲的时候常往娘家跑,闹了不少笑话。
  姚春娘这话戳了她大叔大婶的痛楚,两人面色一变,不吭声了。
  接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腹便便的男亲戚看着姚春娘,装模作样地教训道:“你这妮子,都嫁人了,嘴还是这么利,难怪婆家没了人、诶——”
  他话没说完,姚春娘突然大步走过去,把包袱往桌上一扔,砸在了他面前。
  茶杯一翻,热茶洒了他一裤裆。
  男人急急忙忙跳起来:“你、你这!”
  姚春娘没理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后问姚二东:“爹,我娘呢?”
  姚二东指了指厨房:“和你姐他们在煮面。”
  姚春娘“哦”了一声,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问道:“我今晚睡哪屋?”
  “家里睡不下,你把东西放你娘那屋吧,夜里和你堂姐挤着睡。”
  姚春娘想问一句我原来那屋呢,但她想了想,还是作罢。
  吴柳香和姚春娘的两位堂姐都在厨房,她三堂姐抱着白胖胖的弟娃子,二堂姐夫在灶前添柴烧火。
  吴柳香背影瘦弱,常年劳作压弯了她的骨头,她站在灶前,油灯一朝,如同一把枯架子在撑着衣裳。
  姚春娘还没开口,倒是她三堂姐先看见了她,兴奋道:“二婶子,你瞧!是谁回来了。”
  吴柳香回过头,看见姚春娘站在门口红着眼眶望着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娘,我回来了。”
  吴柳香怔怔站在灶前,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姚春娘,也跟着红了眼,她扔了锅盖,上来摸了摸姚春娘的脸,拉着她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见她穿得齐整,面色红润,安心地点了点头。
  吴柳香欣喜道:“怎么就,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她这话好像并不知道姚春娘会回来,可姚春娘激动之余,并没察觉出来。
  姚春娘手一张想抱一抱她娘,可不料吴柳香突然脸色一沉,不仅没抱上来,反而在她手臂用力拍了两巴掌。
  “啪啪”两声,打得姚春娘龇牙咧嘴,一时半条手臂都麻了。
  吴柳香翻脸看比翻书,眼睛都还含着泪,却又一副怒她不争的脸色,恼道:“你还有脸回来,你在梨水村都干什么了你!”
  吴柳香看着瘦,手劲可不小,姚春娘还没从母女相聚的欣喜中回过神来,万没想到就挨了一顿打,她疼得在厨房里到处窜:“娘,娘!疼,别打了,别打了!”
  吴柳香还当她在家当姑娘似的,当着外人的面也不给她面子,怒道:“你想想你在梨水村做的糟心事!不打?!不打还得了!不打你不晓得错处在哪儿!”
  姚春娘两位堂姐看得好笑,可笑了两声,又突然想着自己的娘已经没了,心头又泛起酸。
  姚春娘的二堂姐,姚庆喜抹了抹湿润的眼角,笑着上来劝道:“二婶子,你消消气,春儿这一路回来走了这么远的路,怕连口热饭都没吃上。我带她先去把包袱放下,咱吃完饭再说。”
  姚庆喜说着,捡起姚春娘掉地上的包袱,拉着姚春娘往楼上的住房去了。
  姚春娘委屈地揉着手臂,望了眼厨房里余怒未消的吴柳香,跟着姚庆喜跑得飞快。
  两人挽手上了楼梯,姚庆喜问:“春儿,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刚刚二婶子还和我们说想你呢,说不知道你啥时候会回来看看。”
  姚春娘奇怪道:“家里不是写了信来吗?我娘不知道我要回来吗?”
  姚庆喜偏头看她,见她神色茫然,心头也觉得古怪:“可能是二叔写的,没给你娘说吧。”
  她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什么,皱了下眉,压低了声在姚春娘耳边问:“春儿,你知道二叔和大叔抢着想养弟娃子的事儿吗?”
  姚春娘点了点头。她没提当初姚二东来找她借钱的事儿,只道:“知道,他之前来梨水村看我,说了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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