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错——老石芭蕉【完结】
时间:2024-10-15 14:39:50

  姬无虞又将刚刚抠出来的机关摁回去,钩子立刻探出了底部,姬无虞紧急放下,小腿又卡卡嚓嚓地往前跑,前方的机关全落了下来,那些齿轮和狼牙看得燕山景心惊肉跳,砸在人身上绝对是剧痛。可小腿轻盈地探路开道,两人只需要越过地面的机关即可,轻而易举就从墓室后半段到了墓室中前半段。
  又是猝不及防,一瞬间两人下意识捂住了眼睛,都被闪得睁不开眼睛。简直是眼花缭乱,燕山景好不容易适应了亮光,才啊地接受眼前看到的——眼前四个石洞,最左边的石洞就是闪光的来源,里面又无数的金银财宝,简直是金山银山,填满了整整一个洞窟。
  “什么?你不是说丁悯人不贪慕名利的吗?”
  “不知道啊。怎么这么多钱?”
  两人情不自禁就走向第一座洞窟,走着走着,却又情不自禁面目扭曲——又被耍了。
  洞窟里哪有钱,只有金沙银沙琉璃碎,和几面通天高的镜子。这么亮的镜子,也价格不菲。燕山景忍着眼睛刺痛,拾起那堆闪闪发光的小垃圾下的纸条,这次的字迹清清楚楚,也言简意赅:“根据丁悯人自述,此地原存放几十颗东海夜明珠,价值连城,供探墓人自取,缓解窘境,不过时移景异,夜明珠不复光亮,分文不值。世间好物不坚牢,后人来此,请勿失望。”
  字迹如此端庄,是母亲的。不过金山银山的戏作,出自燕蹀躞。这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生出来三个孩子的?
  两人移步第二座洞窟,是一些石架,石架上有很多小匣子,打开看,竟然是药方,全都是听风楼毒药的解药方法,有些听风楼号称无药可解的奇毒,竟也有法可解。
  姬无虞咬了咬手指:“这不能落在姬无忧手里。”
  两人又去看第三座洞窟,这里存放似乎都是剑谱。燕山景在此处流连很久,她拿着长歌剑比划了几招,心痒难耐,爱剑道的人见到前辈大师的记录,怎么会不手痒?她看了一会,但难以囫囵吞枣,以至于尽管她忘记时间沉浸剑谱中,都只是翻动了三张纸。
  她的速度已经算奇快无比了,那些简单的线条在她眼中都是有意义的,就像流星划破苍穹,人们只看到了光亮,观星者却能看到命运,那她看到那些代表速度和方向的黑色笔迹,怎能不识破其中玄妙。以前的许多问题都得到了解答,丁悯人岂非浪得虚名。
  在她认真读剑谱的时候,姬无虞都在旁边认真等候。纵然燕山景一遍遍在心中演练剑势变化,却不得不承认,就算天才如她,也没法一时半会儿消化这本剑谱。剑谱的记载也是有限的,比不得手把手教。她只能忍痛割爱,放下书卷,去看第四座洞窟。她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她还会再来看的。
  第四座洞窟里面很暗很暗,也是最深的一座,滴水声清晰可见,脚步声和心跳声共振,唯有手牵手才能缓解恐惧。她一个人来这里很好,但姬无虞在她身边更好。
  燕蹀躞的假腿仍在探路,哒哒哒的铁钩触碰石板声,也让燕山景安心,就好像……就好像,父亲就在前面带她走一样,带她走他和母亲都走过的路。
  环境陡然一变,燕山景皱眉看去,竟不懂眼前看到的是什么。
  这里有许多塑像,都只是人形,尽管没有内脏和皮肤,但骨骼关节都做得很完善精巧。塑像手中皆拿武器。这就是偃甲吗?
  她试着拨了一下其中一把剑,却不料那把剑自己动了起来!居然带动了拿着它的人形塑像。剑带动关节而走,那人像十分被动。
  燕山景拉着姬无虞往后一跳,却惊讶发现,那把剑演练的竟是她刚刚看的剑招。燕山景这下再也忍不住技痒的心,和姬无虞点过头后便抽出剑上前比试,三招一过,便再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又上了一个层级的演练。
  她甩开涔涔的汗水,渐渐招架不了对面行云流水剑招,好在她身后有姬无虞,他将她拉开了。
  他方才没有扫兴,但此时不得不提醒她:“我不懂你们剑客,但学剑,难道不是人驾驭剑?我们刚刚看到的,是剑驾驭人。”
第75章 小囡乖女
  人驾驭剑,而非剑驾驭人。
  姬无虞的话很朴素,可醍醐灌顶。燕山景愣了,她陶醉于丁悯人的绝世剑法,却没太在意这把无主自动的剑。但这不能怪她,丁悯人,这可是丁悯人啊。学剑的人怎么会不崇拜人类的流星?纵然剑道历史浩如长河,满天星子,丁悯人也是格外闪耀的一颗。
  她刚刚忘却了所有诡异,她只剩下一腔剑意。即使她被姬无虞拽住了衣袍,她还是想拿着长歌剑再上去一战。
  “我……这到底是什么?怎么会动?”
  姬无虞正想说话,那截走起路来卡嚓有声的小腿忽然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前方,两人顺着一看,前方空无一人,两人都皱眉出神的时候,身后却倒悬下一人,朝燕山景的脖子吹了口气。
  燕山景回头,吓得一跳,跳到了姬无虞怀里,姬无虞的胳膊上有伤,被她一撞,痛得喊出声:“啊!你!”
  小腿在两人身侧蹦跳着往上够,发出一阵阵激动的声音,就跟狗跳着要主人抱似的。
  燕山景姬无虞抬头看,上方倒悬的人已调整了坐姿,坐在石梁上,坐也不是好坐,一条腿垂下来,另一条搭在石梁上,他戴着手套的手转着笛管,他往下看,笑道:“喂。”
  随着他往下看的这个动作,他的右眼珠掉了出来,正掉到姬无虞手里。
  而他本来就没有左眼,现在眼眶里空空荡荡,头颅里似乎有东西在动,但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姬无虞握着湿滑冰凉的眼珠,他也不怕,丢给上方的男人,那男人将眼珠子按回去,闭上眼睛转了几圈,才睁开眼睛看他们,他只冲燕山景笑:“小囡。”
  燕山景向他伸出手,可又小心翼翼,她怕碰到他的手,他就云雾似的散去了。
  上方的奇怪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乖女。”
  他是入口处那个燕蹀躞的雕像——准确来说,是活了的燕蹀躞雕像。也许雕像这个词形容他的存在也不合适了,不如说是……偃甲。
  这是个活生生的偃人,也是个死板的傀儡。
  他朝燕山景微笑:“怎么才来啊?害我等这么久。”
  “十三年了,是不是?”燕山景的声音有点发颤。
  “别哭。是十六年。”偃人转下石梁,他和燕蹀躞的不同,是他有两条健全的腿。甚至可以说,他不是燕蹀躞的偃甲人,而是燕山照的偃甲人,净山门弟子燕山照,那时他行走如风,剑气凌云。
  他一步步走向燕山景,光影在他的额头和下颌交替,可他的面庞永远年轻,永远永远定格在燕蹀躞的少年时代。他在此处枯坐十六年,一直在等她来。
  他擦了擦燕山景的眼泪:“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若是早来,我还可以做会飞的鱼,会游的鸟,哄你开心。”
  燕山景从呜咽转为抽泣,偃人的怀抱很空很冷,坚硬而空荡,可燕山景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肩膀,止不住地哭泣,他抱着她,拍打她的后背,很多年前,燕蹀躞抱着小燕景,给她拍觉,他会唱很多跑调的歌,他有给她玩过靠轮子走路的木头小狗,父亲的身上总有木屑的气味,她全都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我应该早一点来的……”燕山景的抽泣止也止不住,她哭到说话断断续续,“我可以带你走……师父很想你,师父很想你很想你,他每次叫我小燕都是在叫你,他每次做噩梦都是梦到你的腿……醒来看到我好端端站着,就会只发好久的愣……我带你去见师父……”
  “我应该早一点来的,我应该早一点来的。”
  早一点来,就能早点见到你。
  很想告诉你,乔前辈说他是我师父,可是后面有很多人争着要我做弟子,在我不想应战的时候又把我推给别人。也很想告诉你,我成为了长歌长老,长歌馆里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真的真的很想告诉你,我因为你和母亲的去世,什么都不敢做,因为恐惧而错过太多。若你在我身边,是不是都会不一样?是不是?
  你一个人暗无天日的十六年,如果我这次不来,你是不是还要继续等下去?你还要等多久?
  燕山景被父亲的皮手套擦着眼泪,眼泪在手套里甚至聚成了一个个小水洼,这是她一生里最大规模的一次眼泪,她从来没那么失态,就像真的回到父亲怀抱里,能放声大哭,会有人抱有人哄。
  她的眼泪洇湿了他肩膀上的衣料,衣料下不是人的皮肤,而是树木的年轮……他不是父亲啊,他是一个偃人。
  偃人的神情安详宁和,他做不了太复杂的表情,他轻声道:“乖女,你带不走我,我只能待在这里。”
  姬无虞一直安静地站在燕山景身旁,等她哭够了,才扶她起来。燕山景哭得双眼通红,她悄声问他:“手臂可还疼?”姬无虞无视他流血的双臂,坚决摇头:“才不疼。”
  偃人抱着那截不怎么乖巧的小腿,疑惑地唔了一声:“你是谁?”
  “晚辈芭蕉雪廊姬无虞,见过燕前辈。”
  “啊——你是太君的孙子。太君和道人还安好?”
  “祖母祖父一切安好。”
  “嗯。”偃人就问到这里了。
  偃人关掉了小腿上的机关,假腿陷入沉睡,他歪了歪头:“你们懂的吧,得省着点用。否则它就醒不过来了。”
  “敢问前辈,人食五谷杂粮,你们呢?靠什么生活,靠什么行动?”姬无虞的意思自然是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动起来的,能行动,能说话,有感情,有回忆……
  偃人歪了歪嘴,发出笑声——天啊,燕山景在燕玄脸上见过这种笑容。
  “喏。”偃人吐出了舌头。
  他的舌头和常人舌头一样,只是舌尖上躺着一颗蛊虫。
  “我试过很多东西,试过磁,试过陨,试过金,但是都没有蛊直接。确认是蛊之后,只剩下如何延长蛊的寿命和打造合适的机关。”
  “这个一会再说,我带你们看真正有趣的东西。”
  偃人往前走,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剑,这把剑跟刚刚无主自动的不同,只是普普通通的材质,上面锈迹斑斑:“小景,来,向我出招。”
  燕山景虽不解,但还是紧随偃人身后,他说什么她就照做了,她一出剑,发现偃人的武功很一般。燕蹀躞本人应该比这个强不少,大约是来不及设计他的剑招了吧。偃人的剑被她轻松击落,他一笑了之,他握住了方才那把剑,从人架手中取下,他颔首:“再来。”
  燕山景再次出招,但这次靠着那把剑,偃人一次次逃脱了燕山景的追击,甚至还可以攻击她。对面剑势多变如疾风,这也是丁悯人的风格,变化多端,章法灵巧。若不是燕山景武功不错,恐怕要被斩于剑下。
  偃人居然将剑抛给身后围观的姬无虞,姬无虞疑惑地哎了一声,下一刻,这剑就带动他的关节往前,他练刀而不练剑,照常理说,绝无可能是燕山景对手,可他拿着这把剑,和燕山景过了几招,甚至能压着她打,等这套剑招演示完毕,两人才停下来,皆是气喘吁吁,可又迷惑不解。
  偃人摊开手:“是不是很厉害?”
  “有这把剑,就算是屠夫、乞丐、盲人,都可以击败小景你。因为小景你打不过丁悯人。”
  燕山景没有反驳,这是事实。
  “你看——那边墙上挂着的,全都是这样的剑,如果刚刚所说的屠夫、乞丐、盲人,拿到了更多的这样的剑,是不是会所向披靡,天下无敌?当世哪位剑客敢说自己比丁悯人更强?”
  燕山景犹豫着否定道:“也许会所向披靡,但未必天下无敌……这些剑法是一套下来的,很死板。不要说德高望重的剑道巨擘了,就说和我同辈的公孙灵驹,还有三丹剑的兰提,都在剑道上大成,对上这么死板套招的对手,都可以慢慢找到突破口。”
  偃人垂眸一笑:“那是高手对决了。可初出茅庐的剑客出手,那些青涩的剑客们,碰到对手出丁悯人的剑招,谁不会懵?谁不会落下风?”
  “这倒不错……”
  “如果有更多这样的剑呢?如果你说的公孙灵驹,她不再亲自收弟子,而是也打造属于自己的一套剑法,那你拿到了公孙的剑,你不也成了公孙吗?你说还有人会认真学公孙的武功吗?”
  “不会。求速者多。”燕山景面色凝重。
  偃人摸摸燕山景的脑袋:“明白啦?”
  她好像明白了:“所以,丁悯人的墓葬里有很多这样的偃甲剑,以蛊虫为驱动,存储了她的剑法。她是拿它们当陪葬品,可是如果这样的东西被其他人发现,就会产生许多不可估量的后果……首先是不懂剑的人拿到剑,会引发对手毫无招架之力的砍杀。其次是会打击初学剑的人的积极性,前辈神功如此,别人都得到这样的剑了,怎么还会有人认真练剑?最后是最严重的……如果得到推行,传统的门派师徒模式就会被削弱,人们都会追逐这样的剑,武功也就谈不上进步了。”
  燕山景越说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姬无虞却不大同意:“可你刚刚不是可以通过和此剑对招学丁悯人的剑法吗?若其他武功大师也这么做,不是很省事?你在西南郡,可以学北境的武功,甚至一百年后的人可以学一百年前的武功,这不是挺好的吗?”
  他的脑袋忽然挨了一记爆栗:“小子草率!”
  那偃人刚刚问他身份,早知道他是燕山景未婚夫,却没往下追问,原来是心情古怪,不想在那话题上纠缠,此时却是丈人教育女婿了。
  “小景是何心性?天下有很多人同她一样吗?”
  “开了金山银山,是一哄而散去抢钱的多,还是规矩排队领钱的多?如此简单的道理,你竟不懂?!若无牢狱,世上杀人放火的事多十倍而不止。若无监管,我看人们也不必带钱包了,只要一上街,必然被偷。丁悯人的这些偃甲刀剑若流入恶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那偃人坐到石头上:“这些偃甲刀剑里就有寿命极长的蛊虫,我拿出来研究过,正能作为偃人的驱动芯。可我又遇到了问题,就像丁悯人的偃甲剑永远也不能操练丁悯人以外的剑法,那偃人也永远不能突破主人给的神志和情感。”
  燕山景深深凝视那个侃侃而谈的偃人,不是他说得不对,而是他完全正确,可他笃定自信的口吻是燕蹀躞给的。这个偃人现身说法,他永不能突破燕蹀躞教的那一套行为逻辑,也永不会不爱燕山景不爱他的孩子。
  “无论是如何把神志情感教给偃人,是言传身教,还是直接挖出活人的心脏和脑子配给偃人,都脱不开他们的主人。所以如何教,主人如何,至关重要。”
  “所以如果偃人,配上一柄偃甲剑。你觉得他在张高秋手中,会是个圣人,还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
  直璇玑和燕蹀躞毁去偃人,加锁丁悯人陵寝的目的不会更明确了。
  “前辈,我还有个蠢问题。”姬无虞在岳父的偃人面前相当谦虚。
  “问。”
  “你们的蛊虫,寿命几何?似乎没有尽头一样……”
  “你听过永生吗?”偃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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