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错——老石芭蕉【完结】
时间:2024-10-15 14:39:50

  燕山景坐起身体,她说了半天咸鸭蛋,盯着鸭蛋黄似的日出,好像真的吃到嘴里了,古代有人望梅止渴,现在有长歌长老说咸鸭蛋充饥。
  她没意识到,他问她冷不冷,就是礼貌地询问需不需要继续抱他取暖。
  她摇头:“没刚刚那么冷了。”
  姬无虞看向别处缓解尴尬,他末了还是按捺不住:“你那个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是你之前说的那样,很温柔?不是吧。”
  既然说起来了,所以被问这个,燕山景也不奇怪。
  “嗯……不好说。”
  “他是个好孩子。”燕山景谨慎措辞。从四岁到九岁,可不就是孩子吗?
  燕山景很诚实,她认真描摹她心目中的姬无虞。她不能违心说对方的坏话,但是也不想说得太暧昧,毕竟小司在这呢。
  “我年幼失怙,是师父照管我长大,所以那会收到他的礼物,心里总是很感动,毕竟远方有个人惦记自己。”
  姬无虞抿了抿嘴,从五岁到十岁,他惦记了小景五年。
  “但,也莫名其妙……因为他太热情了。我很不理解,我们素未谋面,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好感和热忱?”
  因为爷爷教育姬无虞,他必须要对小景好。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要保护自己的妻子。小景是他未来的妻子,他有义务关心她,爱护她。
  姬无虞又抿了抿嘴,那几年,他是由两个老人带大,时不时来看望他的大哥跟他差了十几岁,老人喜欢安静,大哥也不爱闹腾,他更没什么同龄朋友。远方的小未婚妻,也是派遣寂寞的寄托。
  燕山景挠了挠脑袋,真没想到,她会在小司面前剖析她对姬无虞的感情。燕白不知道,师父不知道,甚至是和她最要好的观棋都不知道。
  “我从小就很有天赋,教我练武的有好多师父,师父们决不允许我懈怠。我每天都在上课练武,从早到晚,没有一口气的时间可以喘息。而且我当年识字不多,十二岁后才认真念过书,他的信太长了。不想承认,但必须承认。我真的没时间,也没耐心看完。”
  果然不会看完……亲口听她说出来,姬无虞还是陷入了当年的伤感中。他的信很长,小景的信很短。
  燕山景发觉小司的低落,她是不是不该在他面前谈姬无虞?燕山景虽然绝不会把自己评价为情场高手,但应该也不算很不解风情?
  小司,对她……应该是有一点喜欢的吧。未婚夫的话题还是到此为止吧。
  “总而言之,他很乖巧,也很缠人。可我读信时,就觉得他是个循规蹈矩的小古板,一本正经的。我不是那种性格,所以我们……”
  小司打断了她:“我了解了。”
  燕山景始终无法将坏脾气的傲孔雀小司和未婚夫姬无虞联系到一起,正是因为他几岁时在信中的形象太乖了太正经了。另外,她也觉得燕白的推断很有道理,她心中的未婚夫样貌应该不太出众,也许是个浓眉的小方脸?
  并不是等闲变故世人心,也不是孩子一天一个样,姬无虞这辈子也没有循规蹈矩过,他是最离经叛道的姬氏孩子。大哥稳重,三弟乖巧,他夹在中间,一直都格格不入。只不过,当年他初开蒙,是祖父教他写信,所以措辞格外庄重老成。
  聊了一会,天亮了。红霞满天,金乌出山。
  两个人继续赶路,都想起了李家夫妇,他们在李家住了两天一夜,根本来不及报答人家,就目睹了人间惨剧。
  燕山景赶了路以后,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她凝视小司的背影,他是九蛇山并肩前行的伙伴,但是出了山后呢?他那么了解天巫神,且被教众追杀,他其实是个很危险的人。她也是。他们可以结伴走完这段路,山外的路,可以一起走下去吗?答案显然是不能。
  她和小司,怎么会越界这么多?她居然会跟他说姬无虞。
  燕山景心事重重低头赶路。
  山路还是很滑,姬无虞回头伸出手:“牵着我走吧。”
  燕山景递出了她的长歌剑:“还是避嫌些吧。你握剑柄带我走。”
  小司拧着眉毛,燕山景有些后悔,但她不会收回她的话。燕山景不得不承认。在一次又一次的逃亡里,她交出了她的信任,她甚至在一寸一寸让出她的心。
  这很不妙。一寸都不可以让,因为她要回到净山门的生活中,那样平静祥和的生活里,不能有一个司青松。
  趁纠缠不深,回到原点。
  姬无虞愤怒又不解地看着她:“你现在想起来避嫌了?”
  燕山景低头:“最开始避嫌的人是你。你忘了你的未婚妻了吗?”
  小司大怒:“我的未婚妻在哪里呢?你叫一声,她答应吗?”
  “你强词夺理。”
  “你莫名其妙!”
  “又要说我是坏婆娘?那我就是。”
  “你为何反覆无常?”
  “身处逆境,就算肢体接触不能控制,但其他可以控制。你应该控制控制自己。”
  “你不会觉得我看上你了吧!你这种一会一个主意的女人,我绝对不伺候!”
  听了这话,燕山景也怒了,她一把甩开他的手。司青松实在擅长让她失态。
  “我也没看上你。”
  姬无虞嗤笑出声:“随便你。”
  他沉默着往前走,燕山景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两个人埋头苦走。谁也不和谁搭话。
  姬无虞在前面气得肠子打结,连胃都开始痛。怎么有这么冷血无情的女人,他们才在山里抱着过了一夜,她就想跟他划清界限?
  而后面的燕山景则在思考司青松的来历。司青松知道的天巫神教内幕实在太多了。她第一次见到他,觉得他打扮朴素,应该只是南理民众。可是他被人追杀,内力超群,身中奇毒……包括天巫神教的事,他怎么会这么清楚?燕山景不怀疑他说的话,只是想问清他的身份。他不可能是个平民百姓。
  她思考得太入神,禁不住喃喃自语道:“你是谁……”
  姬无虞立刻转身:“你说什么?”
  燕山景抬头看他:“你到底是谁?”
  姬无虞皱了皱眉,他反客为主:“那你到底是谁?”
  燕山景直视他眼睛:“我就是乔仙鹤。”
  对面的人咬牙:“那我就是司青松。”
  他们第一次对峙彼此的身份。
  “你不是寻常人。”燕山景斩钉截铁道。
  “明月池司家听说过吗?是南理的贵族。”姬无虞冷静地抛出母亲和舅舅的家世,不过她表情如此迷茫,看起来对南理一无所知啊。
  “你是贵族?”燕山景不了解南理,她唯一知道的南理家族就是雪廊姬氏。
  “我是明月池的刀卫。南理内城合纵连横,都在反对天巫神在南理扩张势力。我是奉命过来调查的。”
  燕山景深深地看着他:“你在骗我吗?”
  姬无虞一瞬间心虚,但她还不承认她是燕景,而且还想跟他划清界限,那他有什么可心虚的,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燕山景笑了,自嘲似的,他这么问了,就是有所隐瞒,否则他会直说的。但她也不怪他,她有她的心思。
  因为她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暴露真实身份,出了这座山,她不是乔仙鹤,对面的人也不会是司青松。
  她冷静下来,认真道:“也许司青松这个名字是假的,但你的身份应该差不多。你已经很诚实了,那我也诚实一些。”
  姬无虞微微动摇,他诚实吗?他嘴唇微动,他想要立刻吐出他真正的名字。他的心霎时间滚烫起来,冲动在体内沸腾着。
  下一刻,燕山景便道:“我是九雷岛弟子,被外谴到在净山门学武。”她和九雷岛的大小姐关系不错,编造这个身份,不会露馅。
  姬无虞眯了眯眼睛:“九雷岛?那在东滨。和西南郡十万八千里,你不会想家吗?”
  “想家。我的外遣已经结束了,出了山后,我就回东滨。”
  姬无虞看着她,他感觉得到,有一瞬间燕山景的心在向他靠拢,可很快她就离开了。为什么?她的感情就像日出时树叶上的露水,转瞬即逝吗?那么她当年对他那么厌烦,有没有一瞬间,她有喜爱过不断给她送礼物寄信的未婚夫呢?有没有?
  他想到从前,心的温度也冷了下来。
  小司面无表情:“是吗,那我以后没机会见到你了?”
  “可以这么说。”
  原来这就是她编造她是东滨人的目的,找个理由再也不用见到他啊。
  小司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你的未婚夫是哪里人啊?”
  “他,他是北境人,他在天都剑峰做弟子。”
  北境和南理,是整个九州的距离。
  燕山景的谎言很离谱,因为她就是要离谱,越远越好,越远越让他明白她们出了九蛇山就分道扬镳。不,不是让他明白,是让她自己明白。如果要回到过去的生活里,就要把小司推离她的世界。
  她皱着眉,明明没有得到过,却有强烈的失去感。她这是怎么了?如此心口不一,感情上是一套,理智是另一套。燕山景前十八年的人生里,没解过这么难的题。
  小司一反常态,十分平静,他靠近她,燕山景浑身一抖,他贴着她的耳朵说话:“那么远啊——怪不得你有信心,笃定他不计较你亲过我。远在北边,他怎么会知道呢?”
  “就算你和我偷情,他也不知道吧?”
  燕山景深深望向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太多她不能理解的幽微情绪。她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这个玩笑不好笑。”
  姬无虞冷笑:“是不好笑,再说一遍,我看不上你。出了九蛇山,谁也别认识谁,谁也别反悔。”
  燕山景也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他说话完全不思考的吗?她扶着树干,脸扭向别处。
第11章 争论不休
  丛林远处,传来了猛兽的呼嚎。二蛇不能回头,这里是三蛇,新的危险来临。燕山景和姬无虞各自赶各自的路,三蛇的土壤和二蛇不一样,一踩一脚泥,且燕山景在净山门时执行过净山任务,所谓净山就是去周边的山里探查何处有瘴气何处有毒雾,标注在地图上,给山下乡民参考。
  她敏锐地发觉三蛇的瘴气和毒雾都不容忽略,刚下过雨,还好一些,等林中的瘴气再次聚集起来,她就真的会和司青松死在这里。以前她有内功护体,还有净山门发的药物,现在什么都没有,没头苍蝇似的在深山里乱转。再不走出去,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燕山景不得不开口:“喂——!”
  前方赶路的身影完全不理睬她的呼唤,燕山景没有办法,她只能努力撵上他,他速度也不快,就是要强,非得比她走得远。
  等她走到他面前,却发现他瞳孔失焦,燕山景急忙抓住他的肩膀:“你看不见了吗?”
  姬无虞扒下来她的手:“注意避嫌。”
  燕山景气笑了:“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看得见一点,也听得见一点。眼前有很多黑影,耳朵里也嗡嗡的。你不能说太复杂的话,我没法听。”
  又来了……
  燕山景皱眉:“你大哥好狠的心,又捅伤了你,还给你下这么厉害的毒。”
  姬无虞别过头:“他捅伤了我不假,但中毒跟他无关。他武功很差,我不中毒,他不能奈我何。”
  “那你是在哪里中毒的。”
  “知道了,你能给我治?”
  “不能。”
  “那你问那么详细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燕山景失语,她无奈:“好,跟我没关系。”
  “你说跟你没关系就没关系?我还没问过你,你在哪里中的毒?”
  她听到这话,转过身:“不是你不要我管的吗?我在哪里中的毒,我不清楚。”
  “你得罪过什么人?”
  “不清楚。我向来都觉得我很受欢迎,仙风道骨,远离尘世。”
  姬无虞没听清:“什么?”
  “我很受欢迎,人见人爱,而且我说话中听,没人不喜欢我,同时远离纷争,从不轻易找人麻烦,也没被人找过麻烦。不像你。”
  燕山景夸起自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确实不像我,我没你这么多人生重大错觉。你受欢迎怎么没人救你?远离纷争怎么会中毒?”姬无虞轻飘飘回道。
  燕山景的人生最大错觉就是她相信她和司青松斗嘴能赢他。
  她转念一想,便冷冰冰道:“是吗?我总有一件事比你强吧,我未婚夫还在惦记我很快就过来接亲,你的未婚妻却根本不理你,她愿意嫁给你吗?”
  司青松的脸陡然往下一沉,他抓住树干,剧烈地咳嗽起来。
  燕山景看他的样子,便得意道:“我赢了。”
  在净山门古水无波的脸上荡起胜利的笑容,在长歌馆里波澜不惊的心因为幼稚的获胜而喜悦地跳动着。她丝毫不收敛快乐,反正司青松也看不见。
  她甩开袖子,大步向前走,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他重重摔倒的声音。
  啊……对方现在视力极差,燕山景快步折返,用剑鞘戳了戳他的膝盖:“抓住剑鞘,我带你走。这里毒雾瘴气很多,你没经验,会走错。”
  姬无虞摸索着抓住她的剑鞘,他立刻摸出了剑鞘上的痕迹。
  长歌剑的剑身由历代长老传承,剑鞘却可以由现任剑主定制。燕山景用的剑鞘是她小时候的,古朴坚硬,不起眼,但是很耐用。她从来都以为是师父送的,因为她是从师父的架子上翻出来的。
  师父那时就老人痴了,少了个没什么用的剑鞘,他不会计较。
  然而她不知道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因为比别的礼物贵重,所以寄给了乔信苍。
  在送到乔信苍的剑庐前,姬无虞抱着爷爷茶剑道人的大腿:“买一个吧……买一个……我用刀,可是小景用剑啊……家公,买啊……”
  彼时年幼,他抱着新入手的剑鞘欢天喜地,却抱不稳,摔在路边。下巴上嗑了个小血坑,剑鞘也被摔出了一个坑。
  哥哥教他:“阿虞不痛,不喊痛的时候就不痛了。”话是这么说的,已经是俊秀少年的姬无忧还是抱起了皱着脸努力不哭出来的弟弟,带他回家。
  血坑不深,很快就愈合,没留下任何疤痕。剑鞘也没有得到感谢,没留下任何痕迹,好像他没送过。然而人面不留疤,人心不留痕,死物铁器却会留疤留痕。
  姬无虞摸着剑鞘上的坑,他没有立刻站起来。
  燕山景背对着他等他站起来,等着牵他上路。只是隔了很久,他也没动静。
  她等不及转身时,却被小司的样子吓到了。
  她蹲下身:“你哭了。”
  刚刚她说,我赢了。现在她说,你哭了。
  小司扭过脸,分明有清泪从眼中落下。
  姬无虞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他的心意只得到了寥寥无几的回应,也不甘心幼年的他被称为循规蹈矩的小古板。真的就是小古板乖孩子吗?仅此而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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