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方平静地说,“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微生柳:?
真是个怪人。
系统抑制着她的粒子活动,原本正是很困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变得更加清醒。
这不正常。微生柳转头看向面前的人。
他已经收剑站了起来。眼神不再有侵略性,黑发披散,表情冷漠。
然而逸散的气息,仍然是被微生柳捕捉到。她好奇地看过去,敏锐地察觉到某种更高维度的力量,似乎与一直以来的负面症状抵消了。
“……丰饶?”
――那是她开始对药师,以及诸位星神产生兴趣的起始。
-
妖月隐去之后,沉默于夜色中的魔阴身逐渐出现活动。
银杏枝叶的魔阴身包裹住的肢体,像拼拼凑凑的机巧积木,缓慢伸展身子,长舒了一口气。
总之,逃过一劫。
他浅浅蠕动了一下,像只青菜虫爬了出来。
正当他觉得自己又活过一晚,可以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的时候――
突然觉得自己被插进去了什么东西。
魔阴身:?
他转头,看见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正往他的身体里插树枝。
魔阴身:??
微生柳动作还有点生疏,并不熟练,她满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手法还需要长进。”
一边礼貌地道歉着,一边就把这魔阴身捆了个结结实实。
魔阴身:???
面前的少女笑容可爱,柔弱白净,她的脖子看上去脆弱得一把就能碾碎……
魔阴身提气,正要探手去取下她的头。
下一刻,微生柳手起刀落,精准切割掉多余的银杏枝。
直到感受到脑门前空荡荡,冰冷的风吹过,什么也不剩,他才反应过来,迟钝地摸了一下已经光秃秃的脑袋。
“这就对了嘛。”柔弱无力的少女满意地露出笑容,语气轻松惬意,“冗余的累赘,不必要的枝桠,修剪修剪,丢掉就好啦。”
银杏叶簌簌落了一地。
仿佛是什么求生的意志远去的声音。
魔阴身:“……”
微生柳迷惑地“嗯”了一声:“怎么啦?对新发型不满意?”
魔阴身做了个深呼吸。
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旁边躲着的同伴不要出来。
然后无比安详地闭上眼睛,放弃挣扎。
再见了妈妈。
我好像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微生柳种下新的一截柳枝,绑了一个。
这个魔阴身是她第一次尝试就抓住了,因为看起来呆呆的,也不知道反抗。
所以叫他不太聪明。
微生柳慢慢吞吞地哼着小曲往回走。
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但仍有不少熬夜人士亮着灯。
森冷的地界深处有一片人迹罕至的碑林,是传闻中“大妖月会把不听话的小孩抓走”的地方。
有时,胆子大一点的小孩子会背着大人尝试闯进去。但往往,还没进去,先被忽高忽低的风声吓没了半个胆子。
另外半个胆子,是被里面幽幽的,一连串毫无生气的声音给听没的。
摸黑爬出来的小孩子吓得半死。缩在一块石头后面,抖得像筛子。
“啊,能在这儿待一会什么也不做真是太好了,一想到要回到因果殿翻阅如山如堵的罪业档案我就忍不住希望这一刻能永远永远永远持续下去……”
寒鸦掀开棺材。
她刚醒,还沉浸在梦中罪业中,尚且不能脱身,远远就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遛着狗远去了。
大晚上的,有雅兴。
就是那只狗身上毛毛躁躁的,还是大型犬,长得还挺像个人的……
寒鸦瞪着眼睛。
远远的,和一双欲哭无泪的眼睛来了个面对面。
寒鸦:“……咦?”
起猛了。
看见魔阴身被人牵着在仙舟到处遛。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道是梦中哪处未清的罪业,已经污染到她的精神了?
寒鸦两眼一闭,毫无愧疚感地再次倒下。
-
牵回不太聪明,微生柳把他和绿芙蓉绑在一起,利索地打了个结。
一边一个,对称了。
微生柳很满意。
本着实验材料怎样都不嫌多,在这方面一直有点仓鼠囤粮的微生柳,拎着柳枝,再次出去兜了一圈。
只是现在这个造型,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尖尖的长耳朵,青色幽光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游走,气势汹汹。
手里还握着一根鞭子模样的长条状物体。
谁见了不得惊呼一句人贩子……哦不,魔阴身贩子。
还得是贩子头头。
躲在阴影里的魔阴身:“……”
看见活阎王了。
微生柳巡视了一圈,没再看到落单的魔阴身,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打着哈欠回去准备睡了。
魔阴身们纷纷放松下来,暗自感慨最近是不是真的运气太差。
送走一个妖月,又来一个活阎王。
但再差也不能差到哪去了。
总不可能看见将军吧哈哈。
正当他们想着什么时候再去拜拜锦鲤的时候,面前的小路上骤然看见一个白色长发的青年。
那人半倚在歇业的茶摊前,端着一盏不知从哪沏好的茶水,晃了晃,懒懒散散地向他们瞥过去一眼。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魔阴身:“……”
魔阴身:“…………”
景元好整以暇地放下茶杯。
里面端的倒不是茶,是仙人快乐水,香气扑鼻。
他轻抿一口,温声寒暄:“诸位,晚来可好?”
魔阴身:“……”
这一晚都挺不好的。
看见你就更不好了。
麻了。
快毁灭吧。
-
微生柳对睡眠质量并没有什么要求。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是放逐自己,顺着引力波,漫无目的,随遇而安地在寰宇中漂浮,没有终点,没有起点,没有一个称得上故乡的锚点。
得过且过地思考着。
她的记忆是从散散乱乱的粒子里开始的。
萌生出意识的那几天里,她对这个过于广阔的世界感到不安。
太大了。
太空了。
没有什么可以填满,战战兢兢,一接触就会融化,再也找不回自己。
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直到后来,才慢慢适应这具拟态的身体。
但有些习惯依然保留下来。比如睡觉的时候,仍然喜欢抓个东西,把自己包裹起来。
她睡得迷迷糊糊。一会梦见巡猎搭着一把弓对着她,一会又梦见星兴高采烈地丢掉垃圾桶放声高呼着“这次是下水道吗我来了!”从井盖跳了进去,一会又梦见螺丝咕姆从黑塔空间站缓慢走出,与人到中年但精神矍铄的神策将军会面,双方就如何保释微生柳展开友好会晤,黑塔和艾丝妲从寰宇之中开着星舰来赎人。
而真理医生站在旁边鼓掌,语气冷淡地称赞:“真是精彩!”
这句话直接让微生柳醒了一半。
日光似乎被什么遮住了,很刺眼,她睁半天没睁开,顺手捞过一个抱枕,抱枕长出手脚,搭上她的脖子――
诶?
微生柳睁眼。
与企图暗杀她的不太聪明对上眼睛。
两个人面面相觑,很是尴尬。
不太聪明准备掐脖子的小手僵硬在半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一时情急,过于紧张。
指尖上的银杏,唐突地开出一朵黄绿色的穗状小花。
无声地横亘在两人中间。
清浅的香气,飘散在清晨的日光下。蝴蝶翻飞,春天到了,正是繁衍的好时节。
早起晨练的路人放起缱绻缠绵的背景音。
气氛逐渐地往不对劲的方向,宛如一匹脱缰野马,一路狂奔。
微生柳:“……”
微生柳指了指这朵花,表情有点艰难地说:“我认为我们两个多少有点暧昧了。你觉得呢?”
不太聪明:“……”
微生柳审慎地观察着银杏开出的花朵,评价道:“这花还挺好看的。要是能长在你的坟头就更好了。”
不太聪明骤然发难,干脆也不装了。他这一晚上不仅尝试把柳枝从自己身体里拔掉,还要应付睡得四仰八叉的微生柳。
不仅精神状态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大鹏展翅,躯干和四肢上早就因为拔出柳枝,而多了好几个空洞。
脑子和身体,都在呼呼的漏风。
银杏叶纷纷扬扬,平地而起的风包裹住金黄色的叶子,日光和尘埃。
微生柳刚睡醒,反应慢半拍,只觉得这一个场景有些眼熟。
而后突然感到一阵失重的眩晕。有什么东西把她挑开,力道很凶,但是落地的时候轻飘飘的,像被打翻的柳叶。
脖子残留着冰冷的凉意。
应当是一柄剑。
怎么。
你们仙舟人都喜欢用剑挑人么?
微生柳这下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迷茫地看向持剑的那个人。
一个白头发的老人家背对着她,手腕翻转,长剑侧锋,横向魔阴身。隐约可见的侧脸,神情淡漠,看魔阴身的表情宛如一具死物,倒是在跟她抱歉:“失礼了,姑娘,眼下情景危急,待我先处理掉。”
微生柳呼吸一窒。
别呀,实验材料用一个少一个。她好难找的哦。
情急之下,微生柳乱喊人:“老大爷!等等!你先等等!手下留情啊!”
那个人的背影仿佛僵硬了片刻。
不过,他手上的动作倒是力道减轻了些许,魔阴身从身体里长出的银杏枝叶削减不少,铺满一地。
见对方勉强停下了动作,微生柳三两步站了起来,喘息着解释说:“是我的一项研究啦,实验材料。”
仙舟人真是太热情了。
微生柳擦擦汗。
不仅有见人就嘴甜地喊大姐姐的小朋友,还有热心过路大爷路见不平帮忙清剿魔阴身。
明亮的日光洒下,热心路过老大爷转过身来。
微生柳看清对方的脸,原本还想解释的声音截停。她迷惑地发出一个音节。
“嗯?”
原来是个少年白的年轻人吗?不是大爷?
微生柳有点不好意思。
对方并没有在意她的称呼,长剑抵住魔阴身,偏头看她。是身材高挑的男性,白发,穿着便于出行的常服,相当随意将一束长发捆着。画风确实松弛,看上去跟昨晚遛乌龟的大爷差不多。
他反而饶有兴致地问。
“这就是你睡在孽物肩上的借口?”
说这句话的时候,几只团雀叽叽喳喳地跟着附和,扑棱着小翅膀,团在他的肩上。
微生柳稀奇地望向他。隐约感受到一点巡猎的味道。
她同样很感兴趣地问:“所以,你是谁啊?”
对方轻笑了一声,语气戏谑。
“我?我姑且算是个将军吧。”
微生柳看了看他手里的仙人快乐水,以及肩膀上吵吵闹闹的鸟雀。
“哦。”微生柳缺乏表情地说,“那我还是天才俱乐部的成员呢。”
被景元一剑抵死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的不太聪明,心凉透了一半。
只有他认为自己看破了真相。
――确信这两个人都没有说谎。
-
“好吧。其实我是一个花匠。”
微生柳掏出随身携带的刀具,对着不太聪明“咔擦”比划了一下,把这位本就精神衰弱的魔阴身吓得差点蹦起来,下意识抱住了自己,警戒地看着她。
景元好笑地注视这一幕,同样煞有其事地说:“原来如此。在下喜好沙盘推演,他人皆唤我……沈策。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微生柳。”微生柳说。
“微生……离乱咳巳策少,微生从此任浮游。”景元说,“不过现在,已不再是乱世,也不曾有明智的策略埋没了。”
然后他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睛。
景元:?
微生・重度偏科生・古文一窍不通・柳万分戒备:“啊?什么神策?神策将军来了么?”
景元:“……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景元:“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战乱动荡的年代,正义之士与明智的策略很少能出现应对局势,微弱的个体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漂泊无定。”
景元:“父母为你取的名字,你不知道来历么?”
微生柳:“我没有父母。”
景元的表情似乎僵住了。
他的动作不太自然,持剑的手无意识加重了力道,横在不太聪明的肩颈,银杏的枝叶被压得沙沙作响,那几只团雀啄了啄。
景元随即开口:“抱歉。”
不太聪明捂着伤口:“……”
不太聪明:倦了。
总之受伤的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微生柳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对,摆手道:“诶?你好像误会了。”
微生柳解释说:“我没有父母的概念,也没有故乡,无所谓时间的长短。如果你是问是什么创造了我,很抱歉,我也并不知道这个答案。”
毕竟粒子的存在性就已经足够让天才俱乐部的会员们头疼了。更别提去追溯它的本源。
粒子为何而存在?对微生柳来讲,等同于在询问,生命为何而存在?
不同星神的回答,都各有千秋。
毁灭大抵会说,生命不该存在。
欢愉一般是在找乐子。
虚无……虚无感觉就是因为思考这个问题而虚无的。
至于巡猎……
巡猎还在追杀丰饶的路上。
“不过微生倒确实是别人给我取的。”微生柳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老实讲,她一直以为是微生物的意思来着。
“不过你的名字也很有趣诶。”微生柳夸赞道,但翻遍脑内知识,突然觉得自己关于仙舟的用语简直稀薄得可怕。
沉默片刻,她说:“呃……跟神策将军谐音?”
景元笑眯眯的,不说话。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优点。微生柳有点心虚,她选择将目光转向不太聪明。
这个人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就会让自己显得忙起来,比如闲着没事搞下联觉信标打发时间,或者在宇宙中到处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