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清楚这类节目的流程。”
“大半夜被你拽起来就是为了被送到这个地方吗?”
“之前说过,我只是看到了一本童话书,对里面所记载的时刻有些疑虑,因此才想来验证。”
“我不喜欢童话故事。”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真理医生向她这边稍微偏了一点,灰白色的石膏头毫无生机地杵在微生柳面前。并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什么神情。
“怎么?难道很意外吗?”
“确实。”
“因为我的外表看上去就很像那种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角色吧?”这点上,微生柳倒是清醒地很有自知之明,“不过童话都太飘忽忽的啦!结局都是千篇一律的,从此,谁谁和谁谁就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无论经历怎样的波折,故事的终点一眼就能看得很清楚吧。”
“那么像这样的突发事件就会让你高兴起来了?”
“……倒也不是。”
“毕竟你也不知道下一刻这个海选赛到底是什么安排。”
在真理医生说出那番话后,用尽毕生修饰词和形容词夸赞完他们的主持人终于停了下来,然后灯光忽然关掉。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升降梯的声音,几张装潢华丽的巨大椅子缓缓升起,几道银色的光条纠缠着,从背对着微生柳他们的椅子上一直向下,与赛场的地面连接到一起,延申到他们的脚下。
三张巨大的椅子背对着他们,然而观众能看到椅子上的人的样貌,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那位不幸被牵连的选手喃喃说:“这什么?”
“匹诺康尼好声音吗?”
微生柳:“……”
这时主持人用那种澎湃的嗓门大声喊着:“恭喜诸位,触发了惊喜刺激的隐藏环节――请用你真挚的语言艺术,打动你面前的导师!获得进入内场比赛的绝佳机会!”
语言的艺术。
这该怎么说?
那位参赛选手也没预料过这种情况,双手紧握着话筒,面色有些发白,额头渗出汗水出来,看着很是紧张。
“嗯、导师们,导师们好。”
主持人善解人意地说:“看起来这位选手第一次见识这种场合呢。不过没有关系!请放松你自己,当作一次免费门票的过山车游戏吧!”
“比如说,可以介绍一下你的家庭情况?”
“哦哦,好的。”参赛选手点点头,认真回忆了一下,然后说,“我来自一个遥远的星系,因为一直听说匹诺康尼的美梦所以花费了多年的积蓄。我的家里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妹妹……”
“停停停!”主持人这次却罕见地打断了他,眼看着台下的观众们又开始打起哈欠,他追问说,“你的家人们有什么故事吗?”
“什么?”
“关系不和睦,兄妹反目,血流成河――之类的?”
“请不要用这种话来描述我的家庭。”
参赛选手看上去有些生气。
“竟然是罕见的有责任感的普通人设!”主持人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夸张地拉长了语气,“想必作为你的家人一定也很幸福吧!”
主持人很快就结束了对话。三位神秘导师一动不动,看来普通人的人设并不能打动他们。
主持人按照流程开始询问下一个。
“那么这位英俊神秘的石膏头先生――能否在接下的话语中进行一场关于内心的独白呢?”
“……”
“他选择了沉默!天哪!这位先生竟然选择了沉默!”主持人反而更加激动,使人怀疑是不是跟纯美骑士有点关系,除了更加夸张和激动的语气,在某些方面简直是一模一样。
“多么忠于自己的设定!作为宇宙的任何普通人士,都知道一个石膏头是不会说话的!”
“……”
微生柳低了点头,努力不让摄像捕捉到她艰难憋笑的表情。
真理医生没话说。
但他伸手固定了一下这个石膏的位置,使它更加牢固地罩在脑子上。
导师仍然没有转动的意思。大概对一个石膏头也兴致缺缺。
随后话筒被交到微生柳手上。
她并不清楚这样的赛制,根据前两个的经验觉得这三位导师的要求应当很高。
主持人循规蹈矩地问:“那么,请这位绿眼睛小姐,介绍一下你自己。”
微生柳参照了真理医生的回答:“好的。我没有什么可介绍的。”
“这样不太行呢。”主持人却出乎意料地对她很严格,“讲讲你的父母吧。”
微生柳:“我没有父母。”
主持人一顿。
在经过了普通人毫无波澜的平静人生、石膏头的沉默之后,仿佛终于嗅到了一丝隐隐有爆点的气息。
他的声音稍显不稳。
“哦,天哪,真是一个坚强的人。”
微生柳皱了皱眉。
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没有监护人的照料,一个人独自坚强地长大――”主持人的声音竟然哽咽了,“多么励志的人生!”
微生柳:“……倒也不是。”
主持人:“我们都懂!悲惨的身世并不能成为你前进道路上的阻碍,只要坚定地走下去!”
微生柳谨慎地选择沉默。
这时候感觉说什么都会被理解为故作坚强。
主持人:“哦天哪,让我们为这个坚韧的女孩献上掌声。”
观众席传来前所未有的热烈鼓掌。
她隐约看到台下的波提欧同样抬起了机械手,那个改造成左轮.枪的手臂此时也跟随着大众为她献上掌声。
微生柳:“。”
不。大可不必这样。
等到掌声平息,主持人才继续问:“在你的人生经历里,一定有很多曲折的故事吧?可以为我们讲述一段经历吗?”
微生柳思考了一下。
决定不能以常理来推断这个节目,于是她开始讲起。
“我是一个麻烦的家伙。从来不与外人交流,也不擅长社交。”她首先这么说,“我还有一个很让我头疼的……呃,小朋友。”
――虽然系统现在已经被博识尊摁在封闭的洞天里。
“有些情况下,我会混淆自己的认知,不知道自己在哪。这时候需要朋友的帮助。”
――以为自己是一棵树,或者被打散后,就需要人帮忙把她捡回来。
“最近一次,幸好遇到了朋友,帮忙解决了这个问题。”
――大概对景元来说,或许是一种不幸。
自以为说得很笼统敷衍,也没有泄露出什么私人信息。微生柳自觉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
然而在诡异的安静之后,主持人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昂腔调。
“经过一番精彩的才艺展示和激烈的角逐!我们的选手用他们的热情与才华,感谢他们为我们带了这样难忘的表演!”
“我谨代表评委会对你们的出色表现表达最真挚的谢意!”
什么精彩的才艺展示?难道是大变活人吗?
激烈的角逐?指的是一个平稳致辞另外一个沉默不说话吗?
微生柳心里那股不详越来越大。
“然而,在这场海选的末尾,我们竟然能遇到这样优异的选手!”
“她,父母双亡!身世悲惨!惹人痛惜!然而笑对人生!”
“她,罹患精神疾病!自闭抑郁!却依靠着朋友的力量!走出了阴影!”
标准的选秀人设!
主持人几乎要泪目了。
“请导师决定你的选择!”
导师转身!
“嘭”的一声,是会场布置的礼花和彩带在喝彩声中绽开。许多人起立鼓掌,不时爆发出几声喝彩,甚至有某位不具姓名的巡海游侠幸灾乐祸地向天空鸣枪,不过很快被人制止了。
几个卷曲的花瓣飘落,轻抚过微生柳堪称有史以来,最为无知的表情上。
-
“娱乐节目比人际交往还要难以推演逻辑。”
总算折腾完,在后台进行整理的时候,微生柳阴暗地盯着化妆间的镜子,作出如下言论。
“我还要找一个搭档!”微生柳看着流程单,有些心累,“参加下一轮的选拔。”
然后微生柳探究地望向真理医生。
真理医生毫不客气地避开她的视线,平淡地说:“我没兴趣。”
“人有的时候,可以尝试走出自己的舒适区。”
“我认为这是走进了无人区。”
微生柳:“。”
“不过,如果选秀的标准是这个模板。我倒认识一个更为合适的家伙。”真理医生说。
“真的吗。你确定吗。”微生柳指着节目单上的描述,忍不住掰开手指,一条条列举着数,“他们要找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你瞧瞧,什么父母双亡,患有某种重大缺陷的疾病或者新颖的人物设定,最好有某种悲情过往。并且外表看上去完全没有受过创伤,长相要吸引眼球,花枝招展,不害怕与人社交,不怯场。”
“万里挑一也找不出来这种家伙吧?要是真有我都有点心疼他了诶?”
“……”
“嗯?怎么突然不说话。”
“本来只是即兴一提。”真理医生若有所思地说,“但听你刚刚这么描述了一番,好像他真的很适合。”
“诶?”
-
不过下一场选拔的时间并不急于一时,节目组给予了充分的时间。在此之前他们就能找到相位灵火回去。真理医生认为,要看到某位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的高层成员参加这种选秀的概率并不太高。
微生柳和真理医生决定兵分两路在这个剧场里面去寻找。拐到一个走廊的时候,一盏吊灯突然落了下来,烛火滚落到微生柳脚下,还有几个镜子的碎片。她向前看去,一个人的身躯被什么物体贯穿,剩下的部分残存的肢体变成了不明颜色的液体,洒了一地。
而那个贯穿人的怪物缓缓向外来者投来视线。
借着烛火,微生柳看清了它的样貌。
紫黑色的外壳。
匹诺康尼的人们常说,它的邪影游荡在午夜十二时分,所及之处必有不测之祸,以利刃散布噩耗,以死荫笼罩美梦。
――[何物朝向死亡]。
微生柳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她想起之前拉帝奥打开她房门时,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午夜十二点。】
【如果你听过某个童话故事。】
【那么,灰姑娘,现在是时候奔跑了。】
以及从星的口中,听到的一个略显黑暗的童话故事。
“真理医生讲的那个童话故事,感觉还蛮有隐喻的诶,故事的情节是这样的:灰姑娘其实是一个邪恶的女巫,王子假意邀请她来参加盛会,会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分将一束玻璃剑刺穿她的心脏。”
联系上下文。
难不成是什么真理王子邀请她参加盛会选秀,然后在午夜十二点让她跟[何物朝向死亡]打一架吗?
但奇怪的是,微生柳并没有从面前这个家伙身上察觉出任何的敌意。
甚至它好像还挺委屈的。可怜兮兮地看着微生柳,像是因为贯穿人的身体后流露出的液体弄脏了地板,而变得相当懊恼。
好像经常被人用球棒抡着打的样子。
频率估计是一周三次吧。
微生柳:“……好吧。”
毕竟在模拟宇宙里对它下手还挺狠的,吸取了很多的生命值。莫名其妙就有一种负罪感。
她认命地开始就地打扫。
人在干活的时候,思维就容易发散。她想起那个令人疼痛的双人搭档选秀。
“娱乐节目比处理尸体还要麻烦呢。”
幽幽的声音,回响在大厅的走廊上。
匹诺康尼,纸醉金迷之地。川流不息、金碧辉煌的大都会。
这里的欢歌无止无休,这里的欢宴永不落幕。
在无数场尽兴的欢宴之一,一个因为酒醉而稍显迷糊的金发游客,恰巧走在了这条回廊的拐角。
他刚经历过一场觥筹交错的宴会,明明该如同大多数人一样沉迷于筹码、金钱以及繁华带来的华丽光影,然而此时的面容却显得有些冷静过头。
――在听到拐角深处,那一句“娱乐节目比处理尸体还要麻烦”的话的时候。
岂止是冷静过头。
感觉酒全都醒过来了。
砂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幻听了,所以他轻声问:“有人吗?”
拐角传来下意识的回应:“没有人。”
砂金:“……”
砂金于是走前几步。
然后,目瞪口呆地看到一幕堪称是凶案现场的景象。
硕大可怖的怪物,静立悚然在一边,紫黑色的螯肢正缓慢地舒展,细密的绒毛在不知何处而起的微风下悄然摇摆。
而在那怪物的阴影之下,残存的半具躯体半死不活,在遮掩下只能看到一滩正化作液体的手臂。
另一位女士――显然是共犯。
正在手法娴熟地清理尸体。
并且发出了如上幽幽的抱怨。
那个怪物的共犯转过头来,露出一双翡翠绿的眼睛。
不知为何,砂金竟然觉得这位共犯小姐的气质隐隐有些眼熟。
……大概是杀人的那帮人都具有相通的特质吧。
微生柳看到来人的时候,同样陷入沉默。
之前认真打扫现场的时候她启动了自动回复,以至于回答出了“没有人”。
当然没有人。
在场的这几个都不是人。
哦,或许有的曾经是。
但是这个小孔雀一样花枝招展的人,她是认得的。
她之前投放在匹诺康尼用于测试模型的猫猫糕,莫名其妙认识了一个好心人,还在她的尾巴上系了一个项链。在那之后她就没有管过那只猫猫糕,启动了自动训练模式。
事实上,他们有过几面之缘。
但他应该不认识她。
微生柳头疼地叹气。
从自闭的壳子里出来后,有时候并不是每种场景都能设想和模拟出来,遇到的情况都挺难想到应对的行动和语言。
特别是一边处理尸体的时候,一边转头遇到了不算熟悉的熟人。微生柳了解对方,也知道对方不了解她,就很微妙。想去罗浮杂俎发个贴问问。该不该解释,怎样解释,微生柳想得头疼,自言自语,自暴自弃地说:“要不干脆一起处理两个尸体吧。”
砂金:“???”
微生柳注意到他的表情,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用上之前与他测试过的模型:“别紧张亲爱的。我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