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凛垂下眼,发现自己苍白的手腕正被铁链栓在沉重的手术台上,她的眉头又轻轻的蹙了起来,因为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有哪家医院会这样对待病患,她刚想抬头唤人,而也正在此时,一位戴着半截面具的男人映入五条凛的眼帘。
男人拥有着浅蓝色的长发,他的上半张脸都被面具挡住,虽然只能只看到男人下颌线那边如同刀劈斧刻出来的轮廓,和他微微扬起的唇瓣,却不难猜测这幅面具所遮挡的,不会是一张难看的脸。
他发出了一声浅笑,用相当绅士优雅的语气说道:“哦?看来我们的人鱼小姐,现在已经醒了。”
“你感到身体如何?是否会有哪些存在感强烈的疼痛?”他和煦且耐心的问道:“还是说,这位小姐没有完全的理解我方才这句话的含义,用这种语言与你交流并不准确,也许我该换成一些古语……”
“我……”
五条凛微微眯起了眼眸,她现在的大脑很乱,老实说,她还并未从刚刚那场与诅咒之王的战役中回过神来,她对待自己那具不争气的身体实在是没什么信心,她不觉得自己可以游刃有余的在那样的招数之下全身而退,就算是硝子面对她那样的伤势当场救治,怕是也不能将她从死线救回。
她怎么,还能够活着呢?
是面前这个男人救了自己?
哥哥他现在还好吗么?大家已经打赢宿傩了吗?自己这是在哪儿?站在她面前这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喊自己人鱼小姐?她总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是该死的眼熟,可她又不太记得自己究竟在哪儿见过他。
而且,为什么,从出生起就一直如影随形的陪伴着她的痛楚,已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了呢?
她……已经不感到疼痛了?
那个面具男人的话语可以很清晰明了的被她听懂,她并不需要什么晦涩难懂的古代语言。
五条凛张开嘴,在处理清楚现况之前,她决定先与面前这人交流:“我现在感觉很好,完全不疼。”
没错,她这一生都没有感觉这样好过。
“原来如此,这实在是个好消息呢,人鱼小姐。”男人轻轻的笑了笑,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像是大提琴的演奏曲:“我很抱歉,因为将你带到这里的那些家伙的下手实在是没轻没重,如果你受伤了的话,我想我会很困扰的。”
他仿佛相当关心自己面前少女的生命安全。
他微微俯下身,这让他与五条凛之间的距离又显得近了一些,事实上,虽然他刚刚说的明明是一句十分绅士守礼的话语,但是不知为何,五条凛总觉得毛毛的,无论是这个眼熟但陌生的白大褂面具男人,还是这个手术台,还是她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的气息的情况,都让她觉得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而且……
虽然对方戴着面具,她却能够透过那副面具,品出一种对物品甚至小猫小狗的居高临下的审视的视线,让她浑身察觉到了不适。
五条凛并没有询问出如今一些萦绕在她脑海中相当在意的问题,譬如这是哪里,哥哥在哪,而是选择去试探面前的男人。
“先生,您是医生么?”
既然此刻身体已经不再疼痛,五条凛的第一反应便是尝试去调动出自己的咒力。
曾经她无时无刻都在被病痛折磨,需要服用麻痹神经的药物或是克服极大的痛楚,才能够勉勉强强的使用咒力,她确实拥有着足够强大的力量,可她脆弱的身体却无法承载和释放那些力量,这从来都是她的遗憾。
可是现在,她感觉身体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仿佛她本身只缺少那么一个契机,便能够畅通无阻的使用出术式。
无奈,咒力与她仿佛依旧隔着一层隔阂,五条凛能清晰的察觉到它在自己的身体深处翻滚涌现,却无法像在最终战役一样毫无桎梏的释放出来。
“医生?”
面具男人抬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对这个称呼呈现出了些许的惊奇,他再次笑了笑,语调礼貌,仪态绅士的……从身边的托盘上拿出了一把手术刀。
刀尖在灯光的照射下显现出寒芒,也让五条凛下意识的眉头紧锁,意识到面前的男人似乎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危险。
“那是自然,这位可爱的人鱼小姐,你自是可以称呼我为医生。”
“而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更希望你能够亲切的呼唤我为――博士。”
博士。
五条凛的双眼猛地瞪大,这一刻,她的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了,她惊讶的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穿着白大褂的面具男人――她想,似乎因为他没有完全身着游戏之中的服饰装扮,所以,才并未让方才刚从生死之战的她立刻反应过来。
没错,游戏。
这就是在这一刻,五条凛才终于完完全全的意识到了,面前的男人,其实来自于她曾经多年前玩过的一个开放大世界类型的游戏之中,是后期才会出现的一位剧情笔墨占比不少的反派角色。
他的名字是――
“多托雷……?”
眼见面前的少女一字一句呢喃出了他如今会使用的姓名,多托雷有些惊讶,毕竟他方才在自我介绍时可并未提及这一点,而这位人鱼少女自从被他的手下带过来直到现在为止,都是昏迷不醒的状态,想来他的下属们也并没有对他直呼其名的胆量。
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的讶异罢了。
只要他想的话,这具似乎从未在这个大陆出现过的神秘生物的面纱很快就会被他一一揭开,而解密的方式也十分简单,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科学研究,仅此而已。
她究竟是拥有读心和窥见真相的能力,还是说,这位小姐实则拥有更多的秘密呢?
多托雷扬起唇角,他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仿佛裹挟着些许蛊惑人心的力量:“别害怕,小姐。”
他浅笑着说:“等会兴许会有些疼痛,可我并不希望粗野的麻醉试剂破坏你的珍贵性与完整性,所以,深呼吸,即便是呼喊出声也并不是什么失礼的事情。”
五条凛:“……”
好了,她现在确定以及肯定了,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确实是她多年前玩过的那个游戏之中的角色多托雷,没其他的可能了,只有他才能这样一本正经的用礼貌绅士的腔调陈述出接下来要将她作为试验品和研究对象的冷血话语。
五条凛想,她需要重新思考一番自己的处境了。
这里并非是东京的任何一家医院,也并非是硝子的医务室。
面前的多托雷,也绝不是什么恶作剧的cosplay。
那么,究竟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让一位曾出现在游戏中的反派角色,货真价实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呢?
于是,少女努力的侧过头去,在手术台侧面光滑的金属墙壁上,依稀辨认出了自己此刻的倒影。
少女拥有着一头灿金色的微卷长发,长发披散垂落到了台面之下,蓝色的眼眸静谧的宛若深海,除去与哥哥别无二致的发色有所改变之外,她的面容倒是与曾经的自己一致,只不过比起那时病态的瘦削与苍白,增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气。
用客观一些的角度来说,这名少女的容貌实在是非常,非常完美,简直是精致的犹如艺术品的美丽。
只不过……
在身上覆盖着的手术白布滑落之时,五条凛看到了原本是她双腿的地方,现在赫然是一条闪闪发光的人鱼的尾巴。
……
这下一语成谶,她真在最终之战之后,变成了童话传说里的人鱼公主。
好消息,她现在在生前玩过的一个游戏之中死而复生,并且拥有了全新的身份,和一具她曾经奢望不来的健康的身体。
坏消息,在原作里面相当蔑视生命的反派多托雷这会儿正兴致勃勃的用手术刀在她的鱼尾处比划比划,似乎正在考虑应该从哪里给她拉开一道口子更好一些。
五条凛能忍吗?
别忘了,她的哥哥可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五条悟啊。
兄长和妹妹的身体里,流着相同血脉的相似的血液。
“放轻松,人鱼小姐。”
在刀尖贴近身体鳞片的那一刻,五条凛仿佛逐渐习惯了这幅全新的健康身体,也逐步脱离了它对于自己力量的限制和桎梏。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让你不讲礼貌的对我动刀子。
她闭上眼,下意识回忆起的,便是哥哥。
五条凛回忆着哥哥每一次偷偷将自己从沉闷腐朽的家中带出时,向好奇且憧憬的她讲解与展示自己的术法,还有哥哥与咒灵敌人们战斗的帅气模样。
她拥有与哥哥相同的眼睛,她出生自五条家,也自然能够使用家族祖传的术式,哥哥曾经事无巨细的与她讲解过他的独创术法,她也自然将哥哥与她说过的一切重点都牢记于心,在心中反复磨练推演过无数遍。
如果是现在的话……可以试一试。
“你会后悔的,多托雷。”
啪嗒一声,是束缚着双臂的锁链被就此挣脱的声响。
多托雷停下了刀柄向前的动作,抬起头,他此刻似乎依旧没有将面前的少女放在眼中,并不觉得她具有任何的威胁――只是像人类看一只张牙舞爪的幼猫挥爪一般,饶有兴致的等待着她的下一步举措。
“哦?是么?”他回答道。
而五条凛又怎能让他失望。
于是只听下一秒。
“术式顺转.苍。”
刺眼又夺目的蓝色光芒从少女的掌心迸发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实验室。
第3章
五条凛降生于一个凛冬。
她的出生,在整个五条家,御三家乃至整个咒术界,都造成了轩然大波。
众所周知,这个世界数百年间才会有幸出现有且只有一位拥有六眼的咒术师,而这似乎已经成为了整个咒术界所深信不疑的规则。
可是如今,这规则,居然被一位刚刚降生的女婴所打破了。
……
此前,已经在整个咒术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实是,五条家在三年前便已经降生的那位男婴,天生自带六眼与绰约的资质,而他,从出生起便注定是要改变咒术世界之人。
在成长过程中呈现出异于常人的天分,让男孩获得了“神子”的称呼。
这位六眼的神子自是笼罩在世人的瞩目中,在五条家的严防死守之下被奉若神明的保护了起来,在这期间,所有人都没有太过在意神子那位虚弱的生母再度怀孕并且即将生产的事实,大家的重心仍旧在他们六眼的神子上。
――在那个女人诞下了神子的那一天,五条家族中的所有人都这般告诉她,那名为五条悟的少年便不止是她的孩子,而是整个五条家的宝藏,能够指引五条家走向御三家首位的基石,未来钦定的家主。
因此,族人们有意识的将那女人与那孩子割裂开来,生怕对生母的依赖会对他们珍贵的六眼少爷产生影响。
一切本该这样理所当然的过去。
可偏偏在那一日,五条悟却无视了周围簇拥着的侍女侍从们的呼唤与制止,他略过众人,直奔那个封闭古朴的宅院――那是所有人都有意无意让他与自己的生母隔离开来的地方,宛若非常华丽的囚笼。
身后是一声又一声聒噪的“五条少爷”,“五条大人”。
他们紧随其后,七嘴八舌地规劝:“如此这般实在是于礼不合,即便是那位,您的母亲也…”
可五条悟直接无视掉了那些声音,男孩冷冷地回过头,望向了那个反对声音最大的人。
他的睫羽苍白,仿佛挂着冬日的冰雪,他的眼神比现在的季节更加刺骨寒冷,只需这样一眼,就能直勾勾的探测到旁人的内心去。
那侍从后退了几步,赶紧低头摆出一副谦卑的模样,根本不敢再多提出任何一句质疑他的话语。
侍从在心中暗暗思索着,方才少爷的那眼神,分明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童所能拥有的眼神。
他身为一个成年人,居然因为幼童的眼神而毛骨悚然了一瞬。
“别跟过来。”
冥冥之中,仿佛得到了什么感召,男孩留下这样一句话,猛地推开庭院大门,踏足上前,木屐双齿没过薄薄的积雪,吱呀作响,也恰在此时,年幼的五条悟却看到屋内有惊慌失措的侍女们挥舞着双腿双臂,以一种夸张到滑稽的姿势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她们瞪圆了眼睛,嘴里词句混肴着,结结巴巴地高喊着:“夫人,小姐,小姐她――”
半天听不到重点的五条悟一脸无所谓地打了个哈切,没理会那边来传递消息的侍女,他借着半掩的房门,就这样步入了内室。
透过屏风,五条悟看到了家族的老东西们一直以来软硬兼施,限制他见到的女人,正躺在床铺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面色苍白的望着他,温柔地对他笑着。
这是他的母亲。
“悟,你来了。”她柔和地呼唤着他的姓名,而不是按照族中冗杂的教条规矩去唤他少爷。
男孩眼中的寒霜忽然融化了一瞬,他虽没有回应,却缓步上前,随后目不转睛的望向母亲的身侧,看向那个被裹在襁褓里的小东西。
只有几缕胎毛,看不出性别,皮肤倒是白的像奶油喜久福。
“要来看看你的妹妹吗?”他的母亲柔声的询问他,可不知为何,她的声音里带着一抹淡淡的悲戚。
妹妹。
眼前这个小小的,和一盘喜久福或者三色团子一样大的小的可怜的脆弱婴孩,居然是自己的妹妹。
五条悟俯身认真的看着,抬手将指尖悬停在她的面颊处,想戳,但是停住了。
因为,与此同时,从襁褓里探出一只比他想象中的更小的手臂,轻轻的握住了男孩探出的食指。
她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像天空也像海洋的莹蓝色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又充盈着亮晶晶的水雾。
只听下一秒,女婴哇的一声,中气十足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门外这才传来那些侍女们欣喜若狂的惊呼:“是六眼!”
“夫人诞下的小姐,也是一位六眼!”
―
是啊。
在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家族,居然会出现两个六眼,那分明就是无论如何也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在过去的咒术历史记载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当时的五条家家主不放心,还特意唤了不少术师对这位女婴再三检查,最终得出了这双眼睛也是货真价实的六眼,而不是任何阴谋的结论。
一时间,家族上下一片哗然,他们好险就要以为自己即将在这一代凭借着两个继承了家族术式的最强走向咒术巅峰了,却被随之而来的残酷事实一棒子敲醒。
――那就是新诞生的这个女婴的身体,相当的贫弱。
她从出生起就一直断断续续的发出微弱的啼哭,那并非是因为她是个健康的精力旺盛的婴儿,而是因为她的身体在降生的那一刻便处在病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