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鼓掌道:【送点华丽的丝绸过去,越贵重越好。珍贵的东西是不对外流通的,最多也就是戎羌可汗、王后,还有他们家亲戚,抹点人痘的病毒汁液。控制一下分量就是了。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可以。】李世民终于点头,【少用点,还是以牛痘为主。病发的时候,胡人是分不清的。】
无论天花,还是牛痘,发作起来都非常迅猛,脸上手上到处都是脓包,痒得想死,还不能抓挠,不然水泡破了病毒四处扩散感染,几天就可能致死。
这也是李世民一开始反对的原因。一旦天花蔓延,那根本治不过来,不可能不殃及无辜。
所以到最后,鹿鸣只有在给王后送的云锦上,才抹了天花病毒。
她向阿禄奇打听过,王后喜欢金色。没有比云锦更金灿灿的美丽布料了,那繁复绚丽的花纹,光泽熠熠,在阳光下简直像在发光一样,掺了金箔银丝,贵不可言。
鹿鸣来草原的第四天,就看到王后披着那件云锦做的罩袍,戴了东海的珍珠耳坠,闪亮的抹额上缀着红宝石,唇色娇艳如玫瑰,仿佛二八少女。
丰容靓饰,肤白貌美,把大可汗的眼睛都看直了,哈哈直笑,搂她入怀。
晚上王帐的夜明珠透出绿莹莹的光,看得鹿鸣很安心。
――她不死谁死?
赛马会即将开始时,其他部落都会提前一两个月赶过来,以防迟到。
鹿鸣赶上了这样的盛况。到处都是新扎的帐篷,听不懂的语言,异域面孔的人们骑着马,牵着牛,自发地组成了长长的集市,杀羊宰牛,做起以物易物的小买卖来。
她心情大好,带上廖萱去瞎逛。
“这个乳香怎么卖?”
西域的商人数了一根手指,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听不懂的话,艰难地蹦出“丝绸”两个字。
丝绸在这边是硬通货,因为不易碎,好保存,好运输,不管卖哪儿都堪比黄金。
“哇,香料是真贵。”鹿鸣嘀咕,凑近了去看成色,嗅嗅味道。
老板一看她的相貌穿着,就殷勤得不得了,满脸热情的笑容,把带来的香料一一向她展示。
沉香、檀香、苏合香、丁香、孜然……
等会,孜然?
“我全要了!尤其是这个,这个孜然,有多少我要多少!”
她不缺钱,缺的就是西域那边才有的东西。
黄河边那场仗得来的积分她还没用完,一直留在那里。这次来草原,也是抱着扫荡物资的目标来的。
沉香和苏合香这些东西,可以送给兰殊,他用得上。
孜然那还用说,烧烤万能搭子。
“有种子吗?”鹿鸣问。
“种子?”老板用奇怪的口音重复了一下,眉开眼笑地收着廖安从马车上抱下来的丝绸。
鹿鸣比划了一会,画给他看。
“哦,种子!”老板这才明白了,也在她的本子画画,“瓜、葡萄?”
“对对对,西瓜、葡萄、石榴……你有什么我都要!”鹿鸣把他的摊子包圆了,还把同类的香料种子生意全吃了。
她甚至得到了香菜和大蒜!
“漂亮姐姐,你在吃什么?”路过一个胡姬帐篷时,鹿鸣闪电一般冲过去,指着她手里的东西,眼巴巴地用羌语问。
胡姬吓了一跳,茫然道:“……小瓜。”
“可以给我吃一口吗?我拿点心糖果跟你换。”
她兴冲冲地用一盒饴糖,换了两根黄瓜,如获至宝。
【西域真是个好地方啊!河西走廊,必须拿下!丝绸之路,寸土不让!谁知道哪片土地上长着好吃的?】鹿鸣啃着黄瓜,咔擦咔擦,无比坚决。
新鲜的瓜果不能久放,种子却可以保存几年。她分门别类地做上标记,一路走,一路问,一路买,一路吃。
装满货物的马车来来回回好多趟,每一次都满载而归。
等遇到大祭司的时候,连廖萱都吃不下了。
“好巧,我正要来品尝一下这家的羊肉汤。公主可要来一碗?”
“不了,吃饱了。”鹿鸣遗憾道,“萱萱还吃吗?”
小姑娘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拿着烤羊排打了个嗝。自从跟着鹿鸣,她一个月能胖十斤,干枯的头发都养得柔顺了不少,脸上红扑扑的,越发健康可爱。
“那公主陪我喝杯奶茶吧。”大祭司笑着,邀请她进去。
鹿鸣也笑:“好。”
他们在这个大大的帐篷里坐下,大祭司才耳语道:“王后生病了,公主知道吗?”
第55章 避孕
“王后病了?什么病?”鹿鸣若无其事地作吃惊状。
大祭司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喝着汤,一点也不急。
“看样子像天花,我没敢吱声,先做法驱邪,用了符水。然后立刻跑出来,和殿下知会一声。”
“那你没有碰触到她吧?”鹿鸣问。
“哪里敢?天花我又不是没见过,碰谁谁死,比黑白无常还快。”大祭司笑道,“我还有很多钱没花完,怎么舍得冒这个险?”
“也没那么夸张,桑神医能治。”鹿鸣含蓄地透了个底。
大祭司更放松了,愉快地吃完了一碗羊肉汤。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他一有新消息马上来通风报信的作风,鹿鸣还是很满意的,便问道:“王后的贴身衣物,你劝他们烧了吧。就当驱邪的仪式好了,不然留下来要传染的。”
“殿下倒是仁心。”大祭司惊讶了一瞬,“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鹿鸣悠然地舀着奶茶,有点喝不惯这边草原上茶砖和微咸的口感,但不想浪费食物,便一口一口将就着喝。
她斜斜地瞟了大祭司一眼,后者知情知趣地笑了。
“我以为殿下会赶尽杀绝。”他的声音很小,用的是尧州话,淹没在为胡姬表演喝彩的喧哗声里,只有鹿鸣才听得懂。
“本来是这么想的。”鹿鸣叹了口气,也不怕他外传,“京城陷落后,除了天子跑得快,带走了一部分朝臣和禁卫,剩下的人都直面了胡兵。京城曾经是大周最繁华的都市,如今十室九空,荒凉不堪。
“敌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逼迫上百万百姓成为俘虏,像驱赶羊群迁徙一样,从京城走到这里。一千两百多里啊,他们背井离乡,抛家舍业,徒步走了一千多里,光路上就死了近一半。剩下的一半呢,现在草原当奴隶。
“你知道我看见那些奴隶是什么心情吗?她们有的已为人母,却还要给胡人做妾做婢,低贱至极,被人送来送去,随意折辱打骂;有的被当做牛马一样鞭打奴役,只能睡在牛棚里,生病了也无人理会,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有的女孩才十岁出头,居然已经怀孕了。――她才十一岁啊!”
【控制一下,别引人注意。】刘彻冷静地提醒她。
鹿鸣深吸一口气,攥紧的手强迫自己松开,把声音放轻,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也许你不明白,我是什么心情。――我是真的曾经想过,要对整个草原赶尽杀绝。”
大祭司静静听着,脸上殊无笑意。
“我确实不明白。我与殿下不同,我早觉众生皆苦,大部分人生下来就是来受苦的,当牛做马,一辈子也没有出路,死了反而是种解脱,早死早超生,下辈子说不定运气好,能投一个好胎。”
他凉薄而冷漠道,“所以,我没有殿下这样的怜悯之心。”
“……”鹿鸣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算了,你愿意帮忙,就很好了,我会记你的功的。”
“那敢情好。”大祭司笑了,“不知能否将功抵过?”
“一码归一码,你坑蒙拐骗的事,我也还记得呢。”鹿鸣瞪他。
“殿下也真记仇。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自己在做好事来着。反正那些病也治不好,那些百姓过得也很苦,用罂粟曼陀罗之类的药,让他们脱离苦海,享受极乐,有什么不好呢?”大祭司很无奈。
“如果有一个铁屋子,里面的人浑浑噩噩的,都快要憋死了。你会选择给他们罂粟,让他们在快乐中癫狂死去吧?”她用肯定的语气说着。
“当然。反正他们本来也要憋死了,又不是我造成的。”大祭司毫无压力。
“但我会选择打破这个铁屋子,让他们获得自由。”鹿鸣坚定。
“……那很麻烦的,又累又苦,还要很久,还未必能成功。”大祭司神色微妙,喃喃道,“我向来怕麻烦。”
“谢谢你给我传递这个消息,我心里有数了。”鹿鸣笑笑,没有接那个话茬。
她准备要走了,楚天枢却叫住了她,顿了顿,才问:“那个怀孕的十一岁小女孩……”
“小产了,胎儿死在她肚子里死了两个月都没人管。胎儿都在里面腐烂了,连带着母体也遭殃,病入膏肓。我用了藏红花和麝香,试图把胎儿弄出来。
“你知道要怎么弄吗?这年代没有更好的医疗器具,只能用烧红的铁钳和剪刀,伸到肚子里把死胎剪碎,一块一块掏出来……最后她的肚子终于瘪了下去,可是死胎出来的时候把她的子宫也拖了下来,她开始流血,不停地流血,怎么都止不住……
“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停止了呼吸。
“她才十一岁,原本是京城的小姑娘。父母是卖酥酪和点心的,虽然不算富贵,但也吃喝不愁。在来草原的路上,她母亲和姐姐病死了,哥哥被草原上狩猎的马蹄子踩死了。
“她大出血死掉的那天晚上,我给她火葬。她父亲给我磕了很多头,求我有机会的话,把他们的骨灰带回京城,他不想葬在草原。他想带女儿回家。
“然后他冲进了火堆里,头也不回。
“我本来想救他的,我想告诉他,再等等我,等我几个月,我会把他们都带回去。
“但他不肯离开他的女儿。那是他最后一个亲人了。最后他们一起葬身火海。”
鹿鸣抬手擦去眼泪,廖萱泪眼汪汪地吸了吸鼻子,忙掏出手帕递给她。
楚天枢沉默了很久,和她们走出了热闹的帐篷。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星星多得像从前京城上元节时数不清的灯盏。
“殿下想复仇,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又放弃了呢?”楚天枢低声问。
“我怕牵连无辜。”鹿鸣仰头看天。
“草原有无辜吗?”
“还是有的。”鹿鸣又叹气,“别的不说,王后的侍女里,就有一个给我指过两次路,还教我说羌语。――她不知道我迷路是装的,不会羌语也是装的。我不过给她送了一盒饴糖,最普通的那种,她就熬了两天夜给我做了个牛皮小包,还绣了一朵格桑花。”
鹿鸣指了指她身上挎的小包,很时尚的一款斜挎包,放到后世博物馆,肯定又要有一堆打卡的人惊呼“穿越”了。
实际上这时代的人,很擅长用有限的材料,做出精巧的物件。
“我觉得不好意思,又给她送了套茶具,结果她说太贵重了不能收。我们推让了好一会,她才收了。结果第二天就给我送了个羊毛地毯,跟我说她母亲告诉她这是紫砂壶,很贵的,她们也要拿出家里最贵的东西来还礼,还邀请我去她家做客。――我实在惭愧,无言以对。”
楚天枢更无言了,他揪着那拂尘的毛,揪了半天,才掩面道:“殿下何必惭愧?我几乎要以为你是在惺惺作态,邀买人心了。”
鹿鸣茫然惊讶地“啊”了一声。
“邀买人心?我吗?这么高端的操作我居然会吗?”她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楚天枢嗫嚅了半晌,看得出他纠结得快头脑爆炸了。
“王后的那个侍女……”
“哦……你说格桑,我还没好意思去呢,怕给她带来麻烦。毕竟我身份尴尬,她是王后的侍女,因我被责罚就不好了。”她随口道,“不过她听我说没时间去,后来又给我送了她母亲和奶奶做的牛肉干。――她人真好,我实在不忍心牵连她。”
“……我都要不忍心了。”楚天枢扶额,“殿下你简直……”
“简直太狡猾了?阿禄奇也这么说。”
“不,你简直是个圣人。”楚天枢幽幽道,“连我这种人都会觉得,都会相信,为你做事是一件很好很安心的事。哪怕为你偷东西,为你杀人,为你做间谍……”
“你别把我说的像邪教和传销头子。”鹿鸣不适道,“我没那么邪乎。”
“正因你没有,所以才可怕。素昧平生的小姑娘,你倾尽全力去救她,用那么名贵的药材,为她处理后事,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苦……”
“我没有受什么苦啊,我带了医生的,主要活都是别人在干,我只是看着而已。”鹿鸣纠正他的夸大其词。
“我敢说,像你这样的贵女,除非自己生孩子,不然是不可能到产房那种脏污血腥的地方去。更何况还是处理死胎这种不吉利的事。”
“哪里不吉利?科技不发达,产妇死亡率高,难道是妇人的错?”鹿鸣不忿。
“你知道,有很多地方,女子来了葵水,就不能出门,不能去别人家做客,不能上桌吃饭吗?”楚天枢问。
“什么?还有这种说法?”鹿鸣不由来气,“谁要是不让我上桌吃饭,我能把桌子掀了!”
楚天枢看着她,又默默扯掉一根拂尘的毛,忍不住道:“我的母亲,生了十个孩子,夭折了四个,我记忆中她每年都在怀孕和生孩子,最后终于受不了了,想喝田螺水避孕,结果划破了喉咙,不久便死了。――我当时便在想,死的好,她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这年头避孕很很难的事。红花和麝香这种东西很贵,一般人用不起,也未必见效。
男人是从不避孕的,所有伤害都在女人身上。
尤其青楼那种地方,甚至吞水银避孕。能不能避孕不一定,容易短命。
青楼女子能活到二十岁,都很罕见。多的是十三四五六就频繁接客,染了病,治不起,用烧红的烙铁烫死那些溃烂的地方,死就死,活就活,草席一裹,丢进荒郊野岭喂野兽。
更不乏有早早怀孕的,生是不能生的,孕期长影响接客,通常用棍子打,生生把胎儿打下来。
至于母体会不会被打死,那也看命。
鹿鸣当时安排钱宝宝去查封青楼的皮肉生意,要求她每天手写工作日志,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有什么想法,都写下来。
她从一开始不情不愿,不以为意,但后来不忍卒读,心有戚戚,几乎落下心理阴影了。
“好可怕,她被打了那么多棍,流了好多血……”
有一天她哭着跑回来,崩溃道:“我不干了!你换个人吧!我看不下去了,好恶心,好恐怖……”
她呜呜咽咽地直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鹿鸣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回案发现场。
原来是一个得了病的曾经的花魁,被打得流产,没流干净。子宫脱垂,下身溃烂化脓,人绑在木板上,被滚热的烙铁烫得不断惨叫,进气多出气少,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