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是公主殿下。
“慧音,”黛玉随意扫了顺阳公主一眼,然后就看向了郑慧音,“顺阳公主就交给你了,你给她包扎一下伤口,然后送到皇后那里去,噢不,现在应该是太后,交由太后娘娘处置。”
听到“太后娘娘”,郑慧音的眼神猛然一亮,“知道了,交给我你放心吧!”
说着就转向几个跪在地上哀嚎的侍女们,“别乱喊了,去请太医来给你们公主包扎伤口,然后抬到太后娘娘跟前去!”
郑慧音急不可耐地带着顺阳公主离开,和她亲近的皇后已经是太后娘娘了,无论如何,她是赌赢了这局。
宝钗靠在黛玉的怀中,微微喘气。
妙玉颇为赞赏地拍了拍手,“你看起来是一个柔弱淑女,没想到也这么有血性的。”
宝钗站直了身子,看向她,像是重新认识她一样,“我往日也以为你不染尘俗,清高傲人,但如今我却格外敬佩。”
假如宝钗身处在妙玉的境地,宝钗扪心自问,是无法做到能向天下至尊复仇的。
“人皆如草芥,帝王也不例外。”
留下这么一句佛语,妙玉便轻飘飘地离开了,身影消失在天马上就要亮起来的黎明中,显得那么单薄。
黛玉往窗外打了一个响指,立刻有侍从紧跟上去。
“你怕她想不开?”宝钗问道。
“夙愿得酬,此刻她也应该是心潮澎拜,思绪万千吧。”黛玉没做大多解释,“还是让人看着她比较好,或许李德安也会担心她。”
宝钗不无担忧地问道:“之前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争夺帝位,现在却是四皇子捷足先登,三皇子难道不会心有怨怼吗?”
老皇帝临终前知道自家老三替他挡着叛军,却还要立最小的儿子当皇位,这不明摆着制造乱局吗?
“其实四皇子登基才是最有可能的,因为他是嫡子,生来就有曹皇后的鼎力支持,三皇子朝中的势力还是单薄了些,而且从出生的时候就不受待见。”
“那他不介意吗?”有人能放得下唾手可得的万里江山呢?宝钗心里想着,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或许他更想要成为无空道长吧。”黛玉笑道,在他回来的时候便和得胜归来的李德安有过简短的交谈。
李德安决定在事情都平息后,就带着妙玉离开京城,回到山清水秀的江南去。
那是他母族长眠的地方。
黛玉嗅了嗅,他闻到屋里的血腥味,虽然知道是刚刚顺阳公主留出的血,但还是紧张地低下身子去检查宝钗。
“受伤了吗?你身上有哪里疼痛吗?我应该早一点来,也不用你......”
“不要紧的,真的不要紧的。”宝钗看向他,轻轻地摸着他的脸,晦暗的烛光闪动在他的眼眸,她才发现他的眼圈红红的。
“今夜格外凶险,你也辛苦了,我怎么还能要求你时时牵挂我?”
黛玉却摇头,他贴着宝钗的额头,喃喃道:“今夜也本来是为了你,为了我,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的话语如一把小锤一样慢慢地敲在宝钗的心口,让她一时无法说话,慢慢地感受从心头漫上来的感动。
两个人紧紧相拥。
黛玉今夜总是微蹙的眉头终于疲惫地舒展,他将头靠在宝钗的肩膀上,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屋里很安静,黎明的风吹得窗扇轻轻地响。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屋外向黛玉禀告,“大人,林大人已经抵达寺门口了。”
黛玉睁开了眼睛,“知道了。”
“那你先快过去吧,别耽搁了,不然父亲不高兴了。”
宝钗要从他的怀抱里出来,却被黛玉紧紧抱住。
“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吗?”宝钗疑问,上下打量他,忽然想起来,“对了,先皇崩逝,你该换上丧服才对!”
她有些着急,“可来不及备下孝服!这里也没有......噢对了,我记得衣箱里有一匹白布,简单裁一裁应该就可以用上。”
“GG不急不急。”黛玉还是没有松开了她,“这事不急。”
“祭祀难道不着急吗......唔唔......”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黛玉捧着脸吻住嘴唇。
“这是着急的事情吗?”宝钗又羞又怒地推开黛玉,“现在先皇驾崩,新皇登基,正是闹哄哄的时候,各方势力都等着作乱呢!你还不快去襄助父亲......”
“好了好了。”黛玉扯了扯耳朵,“外头的人都没有丧服,我也不做那个出挑的人,我换一声颜色浅的衣服,头上再缠一个白布条就好了。”
说罢就拉着宝钗往原先给他们住的侧殿中去,没几步路就遇见一个躺在地上流血的人。往前看,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
可见昨晚是多么的惨烈凶险。
黛玉蹲下身去探那人的鼻息,见这个人还有气就示意跟在后头的随从上来带他下去疗伤。
“这里住的都是官宦女眷,昨夜二皇子分了一队人扑往这个地方,不少被抓了当人质。”
宝钗昨晚在睡梦中也听见了}人的哭喊声,要不是黛玉暗中布置了人手,还有慧音陪着她,她也可能被抓走了。
黛玉握紧宝钗的手,十指相扣,和她咬着耳朵,“昨夜我的心总是牵挂着你,害怕你不在我跟前便出了事,看着底下刀光闪闪,总以为它们马上就要砍到你的身上了,万幸你没事......”
宝钗和他并肩走着,听着他在自己耳边喃喃话语,不由扭头去看,他还是那么丰神俊朗,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阴影,不知不觉中流露出一丝疲惫与脆弱。
“我没事......”
素日她劝说宽慰他人时候总是能长篇大论娓娓道来,但此刻面对这么柔情的话语,她的喉咙似乎被澎湃的心思堵住,半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回到他们住的侧殿里,伺候的四个宫女已经不知去向了,昨夜慈恩寺乱成一锅粥,杀声震天,宫人四散,她们不见也属实正常。
宝钗便亲自去打开衣箱,给黛玉翻出了一身梨花白的缎面袍子,又拿过来剪刀,亲自裁下白布带,好让黛玉拿来缠头。
不断有人来到殿外连声催促,意思大抵是林如海就要领着文武百官和军队到慈恩寺门口哭驾,让黛玉快点到寺门口迎接。
黛玉匆忙地换衣服,低下头让宝钗给他在额头缠上白布带。
宝钗很认真地将沾了点尘土的脸擦净,她知道黛玉很爱干净。
末了,她没忍住轻轻地在黛玉的额头亲了亲,其实就像是羽毛轻轻拂过一样,但黛玉却很惊讶又欢喜地抬头,原本调整着腰带的手抱上了宝钗的后脑勺。
他们没能吻上很久,宝钗在偏头接受黛玉的吻时还不忘给他系好白布带,然后在外头急匆匆去而复返的脚步声中将黛玉轻轻往后推。
“日后再说。”她耳根红红,是黛玉刚才咬过的。
黛玉却蹙眉叹气,“先帝的葬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恋恋不舍地嗅了嗅心爱的人的芳香,才换成肃然的神色,大步往外走去。
门被打开了,那些高高矮矮的官员和宫人,看着他立刻像有了主心骨一样,也不跺脚也不擦汗,一窝蜂围上去,簇拥着黛玉往前走去。
宝钗轻轻移动脚步,缓缓地走至还未来得及关上的门扉。
晨风将那群人的声音送至她的耳朵。
“林大人!林大人,你终于出来了!林阁老已经带着四皇子到寺门口,等着林大人你去宣布圣旨呢!”
“是啊,林大人,眼下新君即位,还有先帝的葬仪,太后娘娘又哭得伤心,这些事情还得你操持!”
“听说三皇子那边的人还愤愤不平呢!林大人还得想个办法安抚,别再生了其他事端,昨夜的事情可别再来一次了!”
“......二皇子要如何处置?我建议还是交由太后娘娘吧,刚才听说顺阳公主也受伤了,这也是个问题......”
他们叽叽喳喳像一群麻雀围着黛玉,口中的话不停歇。
被簇拥在其中的黛玉穿着梨花白的衣袍,像一只出尘的鸽子。
宫殿前的台阶很长,他一边稳当地走着,还一边侧耳去听那些官员的话,一副很谦逊的样子,不像是很快就能权倾朝野的帝王辅臣。
台阶走完便要拐弯走入一条甬道。
宝钗的目光随着他走完了台阶,却见他也向宫殿投来了方向。
借着转弯的时候,众人都没有发现这位位高权重的林大人公然给自家未婚妻“抛媚眼”。
只有宝钗站在宫门前,捂着胸口悄悄笑了。
她抬头看向天际,春天已经到了,日光毫不吝啬地洒向人间。
(正文完)
第77章 番外一
宝钗重新嫁给黛玉的时间被推迟到很晚。
这是因为要给先帝守孝,黛玉作为被先帝钦定的辅臣,自然也要做表率。
这让他们之间变得相敬如宾起来,黛玉每次来,也只能和宝钗对坐喝茶下棋,虽然他们煮茶聊条气氛很好,但宝钗有时夜里会觉得缺失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先帝安葬之后,小皇帝已经登基了两个月,宫里宫外终于恢复了原先的秩序。
黛玉也开始每日的上朝。原先他不用天天去的,但现在皇帝仍是一个小孩子,身边是少不了人。
林如海曾经训斥过黛玉实在是过于怠慢了,每日都是最晚到最早退的那个人。
黛玉觉得很冤枉,胡阁老在先帝离世之后哀痛过度,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又养好了,反倒比之前还要硬朗几分,每日都要进宫给小皇帝讲经书。
林如海又是被钦点的辅臣之首,有这么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在小皇帝身边,黛玉都不知道自己何必去凑热闹。
“你实在太笨,我和胡阁老在朝堂上还能待几年?等到陛下加冠亲政那日,你不就是朝臣中的中流砥柱?还不快快在陛下面前表现得好?”
黛玉却不这么想,现在反倒不能离小皇帝太近,因为等到他加冠亲政那日,磨刀霍霍指向的一定是现在大权在握的臣子。
林如海还板着脸教训他,黛玉暗暗打量他,不觉感叹宦海磋磨人心,父亲原本一儒雅文气的江南儒生,现在也鬓发斑白,苍老了许多。
“好了,父亲!”黛玉开口打断他,“我心中有数,你忙完这些年也该好好歇息了,在家里栽木种花,含饴弄孙,别像胡阁老一样,要把命都交代在那个地方。”
黛玉觉得不值得,急流勇退方是大智慧,人人都挤着向槛内,他却想做个槛外人。
林如海也有些感慨,他这几日在宫里也看得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小皇帝并不像先帝一样欣赏胡阁老的性格,反而不喜欢,只是碍着他是老臣才礼遇。
“是啊,你年纪轻轻,反倒悟得快。”林如海呼出一口气,将一根马上就要燃尽的蜡烛吹灭,悠悠然抬起头来,“对了,你和宝丫头的婚事也该预备了,等到一年的国孝过了,就热热闹闹地大办一场!”
“知道了。我会去办的。”黛玉平静地回答。
林如海见他这样,一面很满意自己的儿子很守规矩,国孝期间没有像其他官宦子弟一样有出格的行为,堪为表率,一面又担心他与宝钗的婚事拖延,会让小儿女之间感情变淡。
于是忍不住敲打道:“百年修得同船渡,世间人有缘分已经是格外难得了,何况是月老线牵了第二次,你可要好好珍惜这段感情了啊!”
黛玉忙认真地答应了,又连声催促父亲夜里早些歇息后,才从林如海的书房中退出来。
等出了林如海的院子,黛玉的嘴角终于忍不住牵起来,他的脚步也不断加快,腰上挂着的白玉珏被带起来,扬起一道美丽的弧线。
“大人回来了。”
黛玉迈入自己的院子,身旁的丫鬟们看见了忙行礼,却发现自家主子风一样地从她们身边飘过,往屋里去。
“奇怪了,往日大人走路都沉稳,今日是怎么了?”有人好奇地发问。
“不知道,我们这些近不了屋子内的人怎么会知道?”
“快别多说了,大人不喜下人打探屋里的事情,快走吧!”
黛玉都没听见这些议论,他兴冲冲地走到屋门口,又赶忙收住了脚步,喘了口气,调整了呼吸,才做出随意的样子走了进去。
“夫人,这是江南进上的芙蓉糕,听说是宫里赐下的,大人特意留给你,你快尝尝吧。”
“雪雁你坐吧,不用着忙,最近黛玉睡得早吗?是不是日日又熬到三更天?”
“夫人这我可不知道,大人每日都在书房歇下的,不常回后院睡。”
“噢?那书房里可有人伺候?”
“大人的书房里全是机密的东西,都只有幕僚门客等才可以进去。”
宝钗和雪雁在窗下坐着闲谈,竟听不见黛玉的脚步声。
黛玉只能装着咳嗽两声,才引起了她们的注意力。
“大人回来了。”雪雁忙笑着退下去,将门扉关得紧紧的。
宝钗原本躺在月洞窗下的摇椅上,看见黛玉便坐了起来,没想到那摇椅本来就不适合坐,倒叫她身形一歪。
要是黛玉扶住她的腰,她都要摔下来了。
“你今儿能过来,我真的很高兴。”黛玉扶着她的腰,让她躺回摇椅上。
“你都请了我多少回,我也不能次次不来。”宝钗在他的手心里划着圈圈,“我母亲说是要搬到贾府和姨妈住一段时日,所以我才能出来的。”
那太好了,黛玉在心中说道,然后在摇椅旁的海棠凳上坐下,开口问道:“为何突然要过去住一段时间?”
宝钗撑着头,微微蹙眉,“赵姨娘在闹,环儿也到能娶媳妇的时候了。赵姨娘憋着一股气要娶一个比宝玉妻子更高门户的媳妇,好扬眉吐气呢!”
“他们一家事还挺多的。”黛玉对赵姨娘的想法无言以对,宝玉娶陈唤的妹妹是在押陈唤的仕途,环儿就算娶一个门户更高的有何意义?
“姨妈心思单纯,恐怕也不能帮二舅母气赵姨娘吧?”黛玉有些担心薛姨妈的攻击力。
宝钗笑了笑,“官宦人家的后院,从来都是软刀子磨人,直接上硬招倒也少。”
“这里软刀子和硬招都没有。”黛玉坐得离她近一些,托着脸看着她。
此时已经是盛夏,京城暑热,夜里方是人心舒畅的时刻。
宝钗穿着袒领的浅色衫子,下搭着一条橙黄裙子,绣鞋上绣着香兰翠竹,显露出珠圆玉润的娇俏之感。
“月洞窗外有竹林,又阴凉又有雅气,倒像画里一样。”宝钗欣赏着外头的月色竹影,回头和黛玉笑道。
“你要是喜欢,就在这里住下吧。”
宝钗惊了一惊,手戳在黛玉的胸膛,“这可是在孝期......”
“只是不能办嫁娶婚事而已。”黛玉起身,伸手就将宝钗从摇椅上拦腰抱起。
宝钗惊呼一声,不由地勾住黛玉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