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苏嫦娥眼里又是另一番滋味。她似乎看到苏蕊未来被劳改犯纠缠,生不得、死不能的凄惨模样。
她心中暗爽,也就不在乎苏蕊把咸鸭蛋全吃了。
午休结束,她们全家休整上山。想要分果子钱,就必须参加劳动。
路上遇见满头大汗跑过来的郭家荣。他拦住苏蕊急迫地问:“我娘跟你说什么了?”
苏蕊淡定地说:“说你跟你的亲亲小表妹快要结婚了。”
郭家荣气得直跺脚:“包办婚姻啊,她是在包办婚姻。小蕊,你知道我根本不喜欢表妹的。”
苏蕊冷酷地说:“你喜欢谁跟我都没关系。反正我有对象了。”
“就是你二姐介绍的?”
“对。”
郭家荣失魂落魄。
苏蕊趁机绕过他,继续上山。
妇女同志们在桃山上汇合,还有小部分小坝村的男人。他们参与感底,小坝村许多事情都是女人拿主意,他们跟着干就行了。
由富有种植经验的宋大娘给她们讲解剪枝的注意事项。说完以后,小坝村的妇女们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分布在漫山遍野中剪树杈子。
渴了饮口水,累了靠桃树歇一会。
苏蕊看到有几个庆男村的人鬼鬼祟祟,怕他们搞破坏便招呼丸子带着傻四儿打他们走。
傍晚时分,山下传来汽车驾驶声。
苏蕊拎着剪子掂着脚,看着一队队工兵从车上下来,开始对旁边的空山比比划划。
不大会儿功夫,有战士跑上来跟她们说明情况,她们这才知道原来要炸山修路。
这边有了准备,妇女同志们全都蹲在桃树后面捂着耳朵。苏蕊把用粉色三角巾把小脸裹的严严实实。
等这边有了信号,那边收到回馈。
十来分钟后,巨大的爆破声震耳发聩。
有年轻妇女惊叫出声,苏蕊往前面守护她们的军人同志们的背影扫过一眼,心里莫名很有安全感。
苏蕊捂着耳朵,看着山对面的碎石坡上,战士们穿梭浓烟厚尘中。
为了防止碎石滚落伤害小坝村的土地与房屋,战士们逆烟而行,迅速收拾场面,他们坚定的身姿仿佛让她们看到战场上的硝烟,铮铮铁骨下是不破的战魂。
妇女同志们停下手中的活儿,与苏蕊一起望着他们发愣。同样是男人,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苏红佩有点害怕爆炸声,虽然隔着一座山,仿佛炸在她的心上,让她心慌。
她四处寻找苏蕊,几圈之后发现苏蕊爬在槐树上。树上灰尘少,苏蕊倒是聪明。
只听苏蕊念念叨叨地说:“他们做我的上门女婿多好,不要太多,就要十个。春天一起光膀子耕地,夏天打赤膊在河里捉鱼。秋天一窝蜂去抢收,冬天砍数不清的柴烧。丈夫孩子热炕头,一人能顶一头大黄牛啊。嘿嘿嘿。”
苏红佩捂着脸离开,心想还不如吓死自己呢。
苏蕊抱着树干,看着恍若千军万马的战士们。可惜啊可惜,好男人都上缴给国家了,她也就做做梦吧。
不过,带领他们的人一定很伟大吧!
记起兜里的大兄弟,她被泼了冷水...人跟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祥龙配凤凰,金童配玉女。
哎,她这个牛马只能配金刚了。
第09章
两周后,金秋十月。
苏力总算从海上回来了。
小坝村距离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有个海湾,是黄海与渤海的交界,盛产鲅鱼和海蛎子。t
苏力回来带了不少半死不活的鲅鱼,还拖着一麻袋红海螺与海蛎子。
这些天,苏蕊先把鲅鱼挂起来晒着,又抽空把红海螺与海蛎子的肉挖出来,切片的切片,晒干的晒干。
一时间,小院子里满是腥鲜的味道。
不光是她家,小坝村三分之一的人家都是这样。
等到十一月份,开始储存冬菜。这些海鲜会与土豆、白菜和各式干菜、咸菜一起成为漫长冬季单调的饮食。
苏力忙了三个月,挣到的钱如数上缴给苏玉琴。苏玉琴表面功夫做的不错,把三个闺女叫到跟前,当着苏力的面一人给了两元钱。
苏蕊回到西屋,屋里还弥漫着洗完澡后的清新香味。
辛劳一天,白得两元钱还是很高兴的。
苏蕊从脖子上取下钥匙打开抽屉,里面有个铁盒,铁盒里装有十三块四角钱。
没错,她穷的坦然。这还是打算留着娶丈夫的。
最近经常给叶迟放写信,渐渐地俩人虚套的内容少了,多说不少当地的民风特色,看起来还算顺利。
就是对方似乎问题很多,有时问她小坝村的事,有时候问她粟花乡的风土,有时候还问几句方言。
苏蕊反过去问他,他说得含糊不清,怪让人纳闷的。
苏蕊是个急性子,能够虚伪与蛇这些天算是不错。她决定今晚上写一封信过去问问他到底是干什么的,要是依旧不说清楚,她干脆跟他绝交。
反正她爹回来了,一个人单挑武疯子有点悬,她跟她爹俩人还能怕个武疯子?
正想着,屋外传来苏力的咳嗽声,然后听他喊道:“老三,睡了没有?”
这才六点半咋可能睡?大姐都还没回来呢。
她合上抽屉打开门,苏力黝黑的脸出现在眼前,露出疲惫憨厚的笑容。
接着他手里卷着两元钱飞快地丢在苏蕊的桌子上,又咳了两声说:“既然躺下了,我就不进去了。”说着人就走了。
苏蕊看着他爹离开,叹口气,上门女婿想要疼爱自己的拖油瓶,实在心酸啊。
她知道这是他爹给她准备娶丈夫当彩礼的。
她把钱放在一起,数了又数,每一张毛钞都拥有自己的姓名。
知道她的宏伟志向后,他爹一万个同意,仿佛见到未来共同战线上的战友。
父女齐心,其利断金。
苏蕊更加坚定了找一位跟她爹一样贤良淑德守夫道的好男人。加上他爹也没娘家,简直是未来上门女婿的榜样公公。
苏蕊锁好抽屉,躺在床上盘算着目前十七元四角钱到底能找个什么样的上门女婿。
这世道到哪都一样,钱难挣,人难娶呀。
苏蕊迷糊糊睡着了,没发现苏红佩红着眼睛悄悄进到屋里。她还跟小时候一样,给苏蕊掖掖被角,自己抹了抹眼泪睡下了。
隔日,小坝村开始动员摘果实。所有人分成两批,大批的上桃山,小批上橘子山。
拉货的骡子车已经在知青点吃草,一群刚下乡不知五谷杂粮的少年们围着骡子看得稀奇。
苏蕊第一次见到骡子激动地围着骡子转了好几圈,这可是马驹和毛驴的产物,据说没有繁殖能力,有生/殖隔离。她还没看个仔细,结果被更有好奇心的骡子追出去二里地。
因为这件事,还被苏嫦娥笑话一整年。
眼下苏蕊全然忘记两年前自己的德行,挎着水壶瞧不上眼她们一惊一乍。抓上一把干草喂给骡子,骡子吃完,苏蕊拉着缰绳带它到山下等着装美人桃。
对,小坝村曾经以盛产美人出名,桃子也被成为美人桃。意思是漂亮、水灵还甜!
当初洪灾后乡政府关照三村,把每村后山拨分给他们留作种植经济作物,用来补贴四分五裂的家。
妇女们不懂什么叫经济作物,只知道土生土长的大地种出来的桃子又甜又水灵,她们没钱,但有得是力气。
庆男村的人笑她们痴心妄想,石头山能种什么?他们甩手不干,等着看她们笑话。
而妇女们笑不出来,她们流着眼泪流着血汗。买不起桃树,就买便宜的桃苗,自己背自己扛自己种。勤勤恳恳在山上种了四千棵廉价的小树苗。
山地贫瘠,她们花了两年收拾荒山,花了五年照顾桃树苗,又花了两年等待结果。年轻的美人们成了寡妇,寡妇们熬成了大娘大婶。
今年果实终于能成熟,数了数一共存活了三千六百棵桃树。漫山遍野的桃树,跟孙大圣的蟠桃园里的三千六百棵桃树一样多、一样神圣。
年轻的少年们身体灵活,在树上摘桃子。力气大的妇女们背着满满的箩筐往山下运。老人们带着孩子编麻筐,用来装桃子。一如既往地,小坝村拧成麻绳劲儿往一处使,这次虽然累,但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
时间与勤劳抹去她们的泪水,增添风霜与皱纹,又附赠她们面对生活的从容与坚韧,终于得来丰厚的报答。
赵阿姐口气温和地劝退主动过来帮忙的庆男村人。一手将自家的桃山营收捂得严严实实。
她见苏蕊来了,细心交代她往县城里送桃子的事,随后又被妇女们找去忙别的。
苏蕊与其他送货员们分别驾着骡子车,她的送货搭子是傻四儿和丸子。
傻四儿傻归傻,胜在听话。苏蕊用她当保镖。
路上遇上想要顺手偷桃的,又咬又抓,还得先嚷嚷:“傻子的桃你都偷,臭不要脸!还我桃!”路上其他人闻言,都要对偷桃的人指指点点,让其捂面而逃。
丸子小归小,鬼精鬼精。能帮苏蕊记账不说,还会看称。
遇上偷减重量的,不用苏蕊发话,一屁股坐地上蹬着腿大喊大闹:“小孩的钱你都坑,臭不要脸!还我钱!”其他人闻言,也要对其的指指点点,让其羞愧难当。
有此左膀右臂,苏蕊安安心心赶着骡子车,哒哒哒哒地往县城里去。
县城也就十里地,工农商厦、人民大楼还有妇女保健院对面的供销社全是她送货窗口。
她一天能走四五趟,跟她的搭子们饿了吃桃儿、渴了吃桃儿,桃毛捎的脸蛋痒,仨人坐在骡子车上满大街的抓耳挠腮,活像是蟠桃园里的猴崽子。
仨猴崽子送了几天美人桃实在受不了了,申请去隔壁小山头送橘子。
又过了三四天,小脸蜡黄蜡黄的仨人灰溜溜地回来送美人桃了。到底是桃子养人,再顿顿吃橘子,她们都得成小黄人了。
苏蕊和骡子车队连续送了半个月货,桃子卖的差不多了,赵阿姐发话,树上还有些歪瓜裂枣,虽然卖不出去,但胜在味道一样,可以自己摘回去吃。
只有一条,不能对外售卖。
苏蕊这些天算是吃够桃子了,跟苏红佩合计了一下,准备摘回去做成桃罐头留着冬季慢慢吃。
苏红佩把箩筐递给苏蕊:“你五百斤,我五百斤。”
苏蕊一个踉跄,惊愕地说:“五、五百斤?”
苏红佩头系红布条,跟旁人喊完口号,转头问:“完不成?”
苏蕊闭了闭眼:“区区五百斤。”
苏红佩满意:“好样的,这才是小坝村的女人!”
苏蕊:......
一天下来,苏蕊觉得浑身浸透着桃味。
赵阿姐担心夜长梦多,把钱款收下来以后,在办公室每家每户分钱。
苏玉琴是一家之主,苏家的钱她捏得紧登登的。不过苏蕊已经不是从前懦弱的苏蕊,她是要娶丈夫的苏蕊。
她蹲在办公室外面的水泥台上,眼神幽幽地盯着苏玉琴出来。
苏玉琴领到一百一十三元桃子补贴金。每家每户按人头分出来的。一人二十三元,每户交两元给桃树买肥料。
苏玉琴笑还没下去,见到讨债的冲她伸手。苏玉琴不想给,但是去年苏蕊厚着脸皮把钱的事闹到赵阿姐面前,赵阿姐说苏蕊成年后有权利自己拿着工钱。
去年苏蕊没成年,白让苏玉琴占了便宜,气得好几天没吃下饭。今年不一样,成年的苏蕊提前在农民信用社开了户,只等着年底工分算完一起跟分红存起来。
“你吃在家里、住在家里还要什么钱?”苏玉琴当着其他领钱的人不好跟苏蕊撕破脸,就往道德层面上讲:“像你这么大的姑娘挣钱都给家里存着。”
苏蕊笑嘻嘻地说:“那是人家娘能帮着娶丈夫,你要是帮我给彩礼,我也不存钱了。”
苏玉琴顿时不敢张嘴。她还得留钱给苏嫦娥呢。老大是要嫁出去的,老二要是嫁不出去,得娶一个回来。
苏蕊又冲她摆摆手,又往办公室门口指了指,大有再不给就去找赵阿姐评理。
苏玉琴掏了半天掏出五元钱递给她:“家里的口粮得扣下来。”
苏蕊说:“家里的口粮不能扣,我也有挣。”
苏玉琴掐着钱说:“那你要多少?”
苏蕊说:“二十三元,一分不能少。”
苏玉琴失声道:“一家还扣了两元钱呢。”
苏蕊抠抠搜搜地说:“那给你留四角,你给我二十二元六t角。”她爹是上门女婿,钱给苏玉琴可以。但她不是。
未成年之前的收入就算给苏玉琴当房租,成年后她必须自己把握收入。
苏玉琴在村子里要面子,这也就是为什么苏蕊要当着别人面找她要钱。
苏玉琴没办法如数给她,怒道:“你把你的钱拿好,以后你就算病了死了我也不会管你。我也犯不着让你管。”
苏蕊收好钱,拍拍兜说:“我知道的,你有苏嫦娥嘛,你怕什么。”
苏玉琴哼了一声,心想着老二一定会有出息,让她过上好日子。
她们一路上没说话,回到家,苏红佩叫来苏蕊飞快地说:“你的信来了,老二要打开我没让。”
光秃秃的枣树下,苏嫦娥正在欣赏纸扎的月季花,血红的颜色,看起来刺眼。
苏红佩悄声说:“是她‘那个’给她夹信里寄过来的,看来很快能有好消息。你呢?你快看看你的。”
苏蕊的信封里有硬邦邦的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对此很好奇。
苏玉琴进屋生闷气去了,苏嫦娥捧着月季花过来,也想知道苏蕊收到什么玩意。
她歪着头跟苏红佩说:“你给我插辫子上。”
苏蕊近看这朵红艳艳的月季花还是不舒服,她干脆低下头专心拆信封。
叮咚。
一枚金属从信封里掉出来,里面并没有信件。苏蕊弯腰下去捡。
她拿起子弹壳,看了看说:“怎么是个子弹壳?”难道对方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军人?不过不应该是子弹壳做的吊坠、坦克之类的?
苏嫦娥脱口而出:“怎么是子弹壳?真晦气,难道是从法场里捡的?!”她得意忘形,一下说出口。
“法场?”苏蕊飞快地说:“什么法场?”
苏嫦娥当即捂住嘴巴,说什么也不再讲下去。
苏蕊叉着腰站起来,捏着子弹壳在她面前逼问:“法场的子弹壳?你怎么知道来历?”
苏嫦娥心说,这还需要来历吗?那边经常枪毙罪犯,尸体都是劳改犯拉走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蕊暴脾气一下起来,想要活吃了苏嫦娥。
苏红佩怕她们打起来,拉着苏蕊往西屋去,将屋子门反锁上:“你先冷静冷静,咱们想想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