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书寻似乎有所感,未等宋弋清开口,就已别开脸,满脸疾首与失望:“你当真要为了他,叛出师门?”
宋弋清咽了咽津液,眸底的犹疑,猝然清明决然:“是。”
其中祸果由她种下,她自然得承担,她不会让戚沢死的。
为弟子时,她不会对温恪瑜卑微,为宋弋清时,她会。
书祈珒:“宋弋清!”
猝然,戚沢眼染猩红,却勾唇一笑,疲倦又释然:“够了。”
他心中本还有一句话,想要问问宋弋清,可如今她能为自己做到如此,他觉得已经够了。
她能为了自己折了风骨,但却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她不该,自己也不配。
与其如此,倒不如自戕。
预料戚沢意图,温恪瑜却不会如戚沢如愿。
一千年了,许久没这般,能有一事、一物,能提得起他的兴致了。
猛地松了手中力道,将人如敝履般随意一扔。
“那就如你所愿,暂且留他一条命。”
“戏看完了,也该走了。”
蓦地,几人化作一缕黑雾,猛然消弭于天地间,徒留被书析伝摁下的宋弋清,满目眷恋与不甘。
须臾间,雪絮纷飞,狂风凛冽如刃,萧瑟的寒意落在腰际处,又疼又凉,激起宋弋清浑身战栗。
书析伝推下自己的外袍,将宋弋清包裹在其中。
耳际又爆出书祈珒的怒喝:“我早说过,让你别再插手他的事,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也说过,多留他一时,祸患就会多一分,你还是不信!如今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那些因他、因你而死的那么多人,你能心安吗?”
书析伝扶着躺在他怀里的宋弋清,劝阻道:“别说了。”
可宋弋清即便伤得如此重,也仍一意孤行,捂着被刀剑洞穿的腹部,双瞳猩红到泣血:“我为什么不能心安?他又有什么错?深仇大恨,以命抵命,天经地义,那些人都该杀!他们都该死!我只觉得善恶有报,畅快淋漓!”
话毕,一记不痛不痒的巴掌就落到了宋弋清脸颊。
书寻只想打醒宋弋清的疯癫,因为宋弋清早已忘了自己为道的职责——并不是要让她分对错,而是要让她驱魔除妖。
书祈珒不平,不住冷声低斥:“冥顽不灵!”
书析伝抬眸,眼底淬了冷,也带着戾色:“我说够了,别再说了。”
挨了一掌掴后,宋弋清只垂眸,眼底灰败颓靡一片,喃声道:“师父,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
往事暗沉,就连听者也难以平复,屋内只余几人,深陷感伤。
戚明轩趴伏在案桌上,唏嘘不已:“她怎么这么惨呐,师父,夫君,师兄,戚沢,如今就连轻尘,只怕日后也得……”
刀剑相向了。
不怪他杞人忧天,宋弋清虽半身入魔,但一心向道,而魔种,据传,是应天地间至邪至恶的魔灵而生,无意识,无善念,只知屠戮,拥有颠覆三界的能力,万年魔种,那得是多凶骇的存在。
宋弋清不过三百年。
温恪瑜也不过千年。
徐子澜扯出一抹牵强笑意:“时辰不早了,大家也累了这么久,都早些休息吧。”
晏无邪起身:“我得快些回青阳了,近日永宁王和父皇皆身体抱恙,她要是……得空,可以再去见一面。”
他这话说得并不隐晦,自上次一别,宋弋清说晏无烬有回光返照之兆,几人就笃信不疑。
晏无邪走后,徐子澜也出了门。
入夜,雨幕渐停,凌霜谷内确实凝结了飘渺的寒霜,清朗夜色下,愁云惨淡,星月也稀疏。
两处墓碑,宋弋清伫立在戚沢墓前,莹莹水色潋滟,似眷恋,又似孤寂。
徐子澜岿立于不远处。
蓦地,戚明轩疾步而来,险些脚下踩空:“不好了,轻尘、轻尘他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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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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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明轩踉跄得身形不稳,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徐子澜还搀了一把,情急得面色焦灼:“怎么会不见?”
轻尘如今的身份,可是个隐患,要是不加以约束,只怕,会带来莫大的浩劫。
戚明轩属实无辜,忐忑焦心:“我和暗离一个转身,咻,人就没影儿,想追又追不上。你们说他不会真……伤天害理去了吧?”
他下意识朝宋弋清凝去视线,女子缓缓回眸,面无波澜,身如松竹,容颜却支离破碎。
“或许吧,他是魔种,做出任何事都不足为奇。”有气无力的软声太过憔悴无力。
戚明轩眸子乱瞟,只一人,就完全显露了担惊受怕:“那我们要不要快去把他找回来?”
宋弋清结着寒霜的眼睑轻阖,心如死灰般沉吟许久:“我累了,不想再管了。”
话毕,又好似终于喘了口气,如释重负。
戚明轩张口,却结舌不语。
宋弋清已经管束了魔种三百年,如今又逢戚沢残魂俱灭,本就身心俱疲,他又有何脸面让宋弋清收拾烂摊子。
索性,他也乏力了:“轻尘的性子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左不过是去泽屿找书祈珒寻仇。”
书祈珒有此一劫,也是他咎由自取,往日桩桩件件,都德行有亏,还残害同门,他都咽不下这口恶气,又何况的同宋弋清和戚沢朝夕相处三百年的轻尘。
凌霜谷只有两间宅院,宋弋清一户,戚沢和轻尘一户,还都较为简陋。
戚明轩大大咧咧的躺在铺了被褥的地上,也不喊硬不叫冷,就连一身亵衣,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仰头望着房梁,思绪恍然:“你说,这书析伝也祭拜了,宋弋清也救了,我们日后要干嘛?”
暗离侧对着人:“你不是世子吗?回你的上岐去。”
“那你呢?”
“我?”
阖上的眼睑虚虚睁开,只是眼底一片怅茫:“我和她才是同路人,自然是跟着她。”
戚明轩辗转,侧了身子,朝向床榻,翕张着唇口,几番欲言又止,终是说不出让暗离同自己回上岐的话。
一则暗离不愿意,二则,他也不想同宋弋清抢人。
不能入眠的何止他二人。
宋弋清的卧房没关严实,透过缝隙,徐子澜见宋弋清披了一身厚重的玄青大氅。
“要去哪儿?”
宋弋清眸如死灰,淡淡道:“得去办一件要紧事。”
话音刚落,已然如烟雾消散。
他未出口的话,梗在心有多时了,从宋弋清说累开始,就一直藏在心口。
他想说,既然累了,就放下一切,他想和他一起隐居于此,过寻常日子,过书析伝设想、戚沢和她未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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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云山之下,密林染遍了冰霜严寒,斑驳月色透不过隐隐绰绰的枝头。
一道清瘦身影立于林间,不多时,对面又悄然显出颀长白影,最终幻化成人形,长眉凤目,气质斐然。
书祈珒一身并不整洁,袖?沾染了赭红,束起的发微乱,可风骨仍旧,端肃挺拔,寡冷得不近人情。
“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那半册残卷我看过,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忽而,静谧密林间刮出一道哂笑:“怎么,三百年了,还没参破其中玄妙吗?师兄,不妨我指点你一二?”
讥刺的语气飘渺却如万顷重石,将书祈珒引以为傲的自恃碾在脚下。
书祈珒藏在广袖下的手攥紧:“我是不会给你的,且不说你如今的身份,那东西本就不该在你手里,况且,你要做的事,与我曾经又有何两样?”
“以己及人,你宋弋清所行之事,又能比我好多少?”
宋弋清耐性全无,怒目圆睁:“我的事,无需你来置喙,给我!”
静默的对峙片刻,谁也没有贸然轻动。
书祈珒也丝毫不留情面:“想要救他,痴心妄想。”
他尝过的折磨,他也要让宋弋清都尽数遭受。
墨玉眸子勾起自嘲,湿红眉眼下,尽是灰败:“这算是你的报复吗?”
终究是宋弋清耐不住磋磨:“既然不给我,那我就自取。”
“你打不过我,从前都是我让着你。”
蓦地,宋弋清又是一记勾唇讽笑,旋即,又不疾不徐地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挂在一旁树枝上,又束起披散的青丝。
窈窕身姿尽显,却有几分清瘦,可眉眼间的凛冽与恣傲,不容小觑。
“师兄,你又怎知从前的我,未曾对你留手?”
刀锋铮然,剑气纵横于天地间,碾得林间万物嘈杂,争相逃窜,银月晦暗,更是照不出清晰人影,只见两道难以捕捉的斑驳残影,厮杀于天地间。
弹指间,湮灭如烟,又在顷刻后,猝然闪现,如此往复,不多时,胜负即定。
书祈珒足尖悬浮于竹梢,镌刻面容似难以置信,冷蔑的瞥着体态飘逸如仙,手指利剑的宋弋清。
宋弋清更是给了他沉重一击:“师兄,从前不过是我让着你罢了,竟真让你觉得,自己的修为远在我之上。”
“不可能!”
“我从小就跟着师父修道,比你早入门十余年——”
“我承认,起初我并不如你,但逐渐发现,你的十年,也不过尔尔。”
若论自负,宋弋清能比书祈珒更甚,只是宋弋清的自负,绝不是空口白话,反倒让书祈珒深陷自疑,神情溃败。
“师兄,你我之间,竟不知怎就走到了今日的地步。”
“年少时祛魔除妖,并肩而战,到后来的执剑相向,生死不休,这其中,到底是我变了,还是我从未看清你?”
“我以为我总该是恨你的,连同书析伝那一份儿,可又总找不到理由来恨你。”
她和书析伝,终究不是死于书祈珒,乃至温恪瑜之手,真要要寻一个凶手,是自己。
“何况,你我之间的过往,不足以用一个恨字来囊括。特别是在你应允同柳青芜成婚时,我对你的恨,又模糊了。”
声色略哑,却也韵雅慨然,遗憾、怨念、眷顾,杂糅其中,复杂得难以捉摸。
书祈珒却不见半分情谊:“那你可以继续恨我。”
“是你自作多情了,我同柳青芜之间的婚约,并不为你。是凄凄。”
“她答应将凄凄的尸身给我,我才决定和她成亲的。”
闻言,宋弋清不知是该失望,还是更为舒缓神色,只兀自勾唇,却笑不达眼底,徒留恸然:“我在你心中,竟然还比不过柳凄凄的一具骸骨,师兄,你还真是绝情。”
对自己绝情,倒是对柳凄凄深情。
他看着自己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心中想到的,竟从来都不是自己。
可悲,亦可笑。
“你就这么恨我?”
她心中有执念,过往太过美满,让她不想横亘在她和书祈珒心中的,只有恨。
书祈珒不答:“宋弋清,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说得好听点,是心软,说得难听些,就是刚愎自用自命不凡,总以为一句庇佑苍生,就想将所有人的生死都归于己身,到头来因你而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猝然,书祈珒嘴角罕见浮起一抹冷笑,幽幽凉薄:“你就没想过,师父、书祈珒、戚沢,他们都不该死的,是因为你!因为你一意孤行,因为总要有人给你善后,所以他们才落得这般下场!”
“师父和书析伝为了你,屡屡逆天而为,至于戚沢,你让他苟延残喘不好吗?不过就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母妃还是低贱的倡女,他日谁即位,他都逃不过一死!你不过是修了几年道,真以为就能庇佑苍生了吗?到头来还不是害了书析伝!”
宋弋清愔然,一泓月映照出眸底的冷寒与润泽,眼尾似垂微挑,嗤嗤笑。
到底是师兄妹,书祈珒永远有法子让宋弋清不好过,也知说什么话,能让宋弋清煎熬。
蓦地,书祈珒也冷笑,寒凉的眸子似凄凄风雪:“宋弋清,你知道你最该恨谁吗?”
“你最该恨的,是戚沢。”
见宋弋清轻蹙黛眉,书祈珒索性不再打哑迷:“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决心对你下手。”
“从你提出要让师父救戚沢,师父同意时,我对你、对戚沢,就报了必杀之心。”
他嫉妒。宋弋清求师父,师父会对戚沢留情,两次,无数次,一直到最后,只要戚沢回头,师父都会给戚沢一个善终。
凭什么戚沢就能有好的结局,柳凄凄就得不得善终?
他怨师父,怨宋弋清!
这股怨气,一直演变成恨。
可宋弋清却对戚沢不怨不恨:“无关紧要的话不必说了,我的东西在你那儿放了三百年,也该还我了吧?”
而后,书祈珒左手显出一本黄皮油纸书卷,宋弋清也精准收入手中。
“其中记载禁术虽多,但没有你想要的。戚沢的魂魄,早已在三百年前就泯灭于天地间,当时有温恪瑜替他保留一缕残魄,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宋弋清,你与我,注定都会求而不得。”
可师出同门,宋弋清和书祈珒的性子,也执拗得不相上下。
“你办不到,不代表我不行。”
她记得,其中好似有过有关残魂的描述。
“成与不成,是我自己的事,无需你操心,倒是有一事。师父有言,不与魔女同流合污,你既对我这么恨,也别忘了柳青芜,从前你与柳青芜狼狈为奸,我不与你计较,可日后要是再往来,做出任何有损门楣的事,我不介意替师父清理门户。”
他俩各执一词,都说替师父清理门户,师父若在天有灵,只怕会被气得坟头都诈尸还魂吧?
书祈珒一走,宋弋清本该也离开,可趁她拿大氅的功夫,手心顿感炙热。
须臾间,手中之物,已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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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卷 :魔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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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屠戮三界(小修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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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看得清来人面容,冷眸就斜睨肃杀而去,与此同时,是直戳人面门的含光剑。
“找死!”
柳青芜有所防备,只是宋弋清来势凛凛,她仍躲避得狼狈不已,刹那的喘息之机都未曾给她,残缺稀影就已至身后。
再之后,杀气夹杂着阴冷的诡煞,如山倒,不可抵抗。
熟悉的剑芒奋力抵御,却只在瞬息间就大败于人,柳青芜危在旦夕的最后一刻,身躯异动,又是堪堪苟命。
宋弋清眸色皎皎如点漆,却染霜雪,瑰丽绝色容颜上,阴鸷与冷戾居多,戚戚然抿唇,又促狭轻笑,如水的青衣在月下清风雅致,却又玉山将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