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意抓住他的袖角,熟悉的感觉一出现立马就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五哥哥,我就猜到你肯定也在!”
“嗯,在这里等着你睡醒。”
阿意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仍是习惯性的向着声音的方向看,“五哥哥,茶馆的火扑灭了吗?”
“嗯,扑灭了,没人伤着。”
“你同学都回家了么?”
“嗯,回去了。”
他们两个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边,一个问一个答的,连崔清若都看得很是顺眼,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倒是想不到当时临时找来的这位纪家的小少年竟会和阿意这样投缘,不知晓的,还真当这对小儿女是亲兄妹呢!
不过也有看得不顺眼的。
钟祺紧紧闭着嘴巴,眉头锁着,目光落在阿意身上是柔软,但落到纪昭身上时就变成了淡淡的敌意。
呵,别以为他刚刚没注意到,阿意醒来后本来根本没提起过他,是他故意假装咳嗽了一声来找存在感。
呵!
他一心郁郁,偏偏又有的别的心思压在心底,迟疑着不敢开口说话。
倒是阿意从崔清若口中得知大家都在这里等着她醒来,又想起回家前隐约听大舅母说过四哥哥拿了舞狮赛的头奖,便开口问道,“大舅母,四哥哥也在么?”
“在呢。”崔清若瞧了眼几步之外直愣愣站着的钟祺,轻轻抚摸了下的阿意的头发,“你四哥也在这里等着你睡醒呢。”
阿意“唔”了声,想要看看四哥哥,但是一抬头才忽然意识到了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她微微鼓了鼓脸颊,轻声试探道,“四哥哥?”
一听到她喊自己,钟祺起初还有些游移不定的心思立马全部消停住,当下便已是忍不住上前几步,“阿意,四哥在这儿!”
阿意向着发声处看去,想到因为茶馆着火的事,街道上一片混乱……那舞狮赛?火扑灭了后还有继续比赛吗?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钟祺微微笑了下,仔细解释道,“当时比赛已经开始了,有官差维护着,也有足够的人手去灭火,就继续比下去了。”
阿意恍然大悟,怪不得大舅母找到自己时就说四哥哥拿了舞狮赛的头奖呢。
回想起当时在茶馆一楼时看见的绿色腰带少年矫健的身姿,阿意忽然轻轻眨了下眼睛,笑意在眼睛里荡漾,“恭喜四哥哥拿了头奖呀!”
钟祺神色复杂,既因阿意的夸赞而自豪,又微微有些愧疚,良久方在阿意困惑的眼神下开口,“四哥说要赢一只异瞳彩狸送你的——四哥失约了。”
他自己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道今年的头奖竟不是彩狸,自己和程幼康在别苑偷听到的消息并不准确。
钟祺轻呼一口气,正要安慰阿意别失望,等回头他就想别的办法弄一只过来送她,大不了再偷偷跑一趟京城就是了,听闻京城里有人豢养,但话还没出口,就忽然感受到手指被人轻轻握了下——
阿意语气认真,“四哥如果这样的说的话,那我也失约了。”
“这怎么能算失约?”钟祺脱口而出,“着火了是预料之外的事情——”
“那头奖不是彩狸不是也是预料之外的事情么?”
钟祺一梗,面上仍是遗憾,垂着脑袋,“这怎么能一样——”
阿意又握了握他的手,“去年的头奖虽然不是异瞳彩狸,但是我也很喜欢呀——我喜欢四哥哥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
她这般说着,忽然微微停顿了下,眼中露出一丝灵动的狡黠,“这次颁奖时,四哥哥也像去年那样看见奖品后直接问出口是不是拿错了奖品么?”
“怎么会!”
钟祺立马反驳道,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可能还会做那么幼稚的事情——”
“对,这次呀,是没做那么幼稚的事情,就是下了台子就把东西给扔了而已,阿意,不信你问问他,东西还在不在——”旁边,钟沛嘉笑着道,但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阿意,你想起来了?”
她话音一落,即使眼睛看不见,阿意也瞬间察觉到屋中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钟祺的手指反握住她的手,因为激动在微微颤抖,“阿意——”
阿意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脸上有些恍惚,但这次并没有惊恐,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故作遗憾,“只有一点点啦。”
崔清若立刻揽紧了阿意不说,钟沛也马上欢喜着拥了上去,对着阿意的脸不停地贴贴,
“好阿意,快告诉二姐姐,除了去年的舞狮赛,你还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三姐姐带我一起去大姐姐家看牡丹花开,大姐姐告诉我如何辨别牡丹的种类——”
“还有么还有么?”
“嗯,还有祖父教我下棋,教我看棋谱,大舅母教我弹琴——”
“有没有和我有关的?”
“……二姐姐没有看书,功课考核怕通不过,就唆使云雀在窗外举着书作弊,结果被祖父发现了,罚二姐姐抄了双份的书?”
“啊?怎么只有这个?大伯母,这丫头肯定是故意的,快说,有没有别的了?不说的话,我就挠你痒痒肉了?”
房间中,以阿意为中心,处处洋溢着欢快的笑声。
唯独纪昭被钟祺挤到一边,微微垂着眼,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袖角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她是已经恢复记忆了么?
是好事。
他抬眸看去一眼,高烧一场过后脸色接近透明的小姑娘被众人拥着。
人人看向她时都是疼爱的模样,人人都想哄着她开心。
她二姐姐作势要吓唬她,四哥哥张开胳膊护着她,她被逗得东躲西躲,紧紧抓着钟祺的袖子,动作间满是信赖的亲近。
的确是好事。
这般总好过之前只有拉住自己的袖子才能安心的小可怜相。
她如今既然已经想起了钟家的人,至于什么五哥哥不五哥哥的,应也是不需要了。
纪昭压住莫名的烦躁,视线移开不经意掠过阿意床头系着的青丝绳时,微微停顿了下,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听到不知是谁问了句,“阿意,那你想起你五哥哥的事了吗?”
他脚步顿住,一时觉得旁的什么声音都入不了耳朵,唯独他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明显。
说不清楚是在等待什么,在某个霎那,竟有种不想听到结果的慌乱。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时间不早了,我先——”
“我没有——”
纪昭的声音戛然而止,理智些许回归,有些揣测不定,她应是没有想起关于自己的部分,不然不会刚醒来时就找自己。
但是,但是或许是还没有听到确切答案,那种烦躁还没消散。
阿意的声音则是微微犹豫了下,才继续道,“五哥哥,对不起,我,我好像还是没有想起来和你有关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低着头,声音里有些迷惑和茫然,似乎在为没能想起来而很是愧疚不安。
纪昭看得眼中一酸,心头却莫名隐秘松了一口气,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站在了阿意面前,放轻了声音,“没关系。”
阿意依旧低着头,抿了抿唇,有些犹豫,“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没关系。”
阿意声音闷闷的,忽然抬起头,似是在向他保证一样,“五哥哥,你相信我,我以后肯定可以想起来的!”
纪昭手上一僵,嗓音干涩,面上却平稳如常,“……嗯。”
小姑娘的手指纤细而脆弱,抓住他的手时满是依赖,纪昭垂眸时瞧见视线不由得微微停顿,适才僵住的手腕放松下来,眼底沉色却逐渐浓郁。
其实倒也不必想起来,遗忘了也没什么不好。
他看向阿意,在心里补充道。
反正那个五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人,不是么?
她若是想起来了,岂不是难过的要把眼睛都哭肿了?本就是风一吹都能病一场的身体,那般伤心保不成就要大病一场。
更何况,还有什么比自己做她的哥哥更合适的?
自己没有妹妹,她就是自己唯一的妹妹,将来的公主。
她喜欢哪块地方,等回头自己就求了父皇封赏给她,给她足够多的依仗,没人敢来惹她,反正就她这个娇气的样子,也不是受得了旁人委屈的人。
这般一想,纪昭眼神愈发柔和,抬起手给小姑娘擦了擦眼泪,“不着急——慢慢想。”
最好慢到已经真正遗忘了也没有想起来。
如今已是半夜,姚大夫又过来给阿意看了看脉象,对于阿意眼睛的老毛病又犯了但是记忆却阴差阳错恢复了些许这件事,他亦是有些捉摸不透,只能猜测许是因为走丢受了惊吓大脑受了刺激的结果。
不过对于阿意眼睛的旧疾,这次倒是有了新进展,姚大夫给开了新的药方,又嘱咐道,“明日日升后,四姑娘若是要出去的话,切忌眼睛上要用绸布挡着光,哪怕过两日眼睛能看见后,也不可再直视强光,比如日头、焰火之类的。”
阿意乖乖点头。
崔清若也恍然,“您是说阿意的眼睛是强光刺激到了?这倒是了,昨日茶馆着了火,应是火光太盛了——”
纪昭亦是恍然,昨日一开始在窗边那次应就是被烟花闪到了眼睛。
不过,她记得之前有一次在阁楼上,她睡醒后眼睛也有过片刻的不对,当时应是没有强光的……或许除了强光,情绪激动也有可能会如此?
突然听到这个一直站在旁边气质独特的小公子开口,姚大夫沉吟了下点点头,“纪二公子说的这种可能倒也不是没有,四姑娘的病症的根源还是受过刺激……”
他们一起说来说去,阿意起初还有些精神,到了后面已是眼皮越来越重。
崔清若一低头,瞧见小姑娘趴在她怀中已是瞌睡不断,不由得又气又笑,“瞧瞧这小祖宗,自己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
这话表面上是责怪,话中语气却轻柔到和唱催眠曲也没两样,宠得不得了,甚至还有一丝丝骄傲,“心大些也好,以后烦恼少……嘴唇怎么这么干?阿意,先喝口水再睡?”
这般又折腾了一会,屋中得人才散去。
崔清若最后一个离去,到了门口又回看了眼,再次嘱咐道,“往后点烛火时也要注意些,今夜里若是再起热立马让人去喊我……”
小绫一一应了,见崔清若出了松月院的门后才转身,放轻了步子往屋内走去。
她本是想过去将屏风里面的那盏灯给熄了,瞥见阿意的床帘有道缝隙没有合严后,便先过去调整床帘。
谁知靠近了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小心撩开床帘一看,床上的人果真还未睡着。
床上,阿意凭着记忆摸到挂在床头上的那几条青丝绳,绳穗一根根擦过指间,她在心里默念,这条是二哥哥送的,这条是三姐姐送的,这条是二姐姐送的……到了最后那一条,阿意手下一顿,忽然湿了眼眶,
“骗子!”
小绫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忙轻声追问,“姑娘,可是有什么需要的?”
阿意将脸埋在被窝里,声音有些闷,“没有。”
见她这样,小绫还当是困得受不住了,正要合了帘子去熄灯,忽然间刚刚刚刚还困到不愿意露脸的小姑娘忽得将被子掀开,胳膊直直举着,从里面递出一样东西来,
“等下,把这个拿走!”
小绫一看,眼中不由得有些诧异,四姑娘往日不是得抱着这大鹅布偶才睡得着么,今儿个这是?
但此刻这情形,她也不敢多问,想了想,只微微扬了声音道,“环儿,你把这个先放到梳妆台旁的椅子上去。”
说完,又小心瞧了眼阿意,方小声道,“姑娘,那奴婢熄灯了?”
床上的人没回应,似是已经睡熟了。
小绫熄了灯,到了屏风外的小床上脱了外衫躺下。
虽已是这么晚了,但是她仍是没有立刻合眼,只支着脑袋又撑了一会儿精神,就在熬不住了将要睡着之际,忽然听到屏风里传来一点点动静。
她手肘一空,险些下意识就要起身去查看,半坐起身子时才忽然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停住了动作摒住了呼吸——
第48章
屏风内侧的动静还在继续,小绫侧耳仔细听着,直到听到床帘关合的声音后才松了一直紧张屏住的那口气。
谢天谢地,没摔着就好。
怕被子没盖好人着了凉,小绫又在心里默念了四五十个数,才下床到了里面去查看。
借着从窗口倾泻进来的几缕月光的光亮,勉强可以瞧得见,软绵的枕头之上,小姑娘的脑袋微微向着一边偏斜,下巴抵着之处,从被子中露出半个大鹅布偶的脑袋来。
小绫不由得失笑,也多亏了如今已是春日天气暖和了不少,不然只穿着寝衣下床摸索着将这布偶又拿回床上来,岂不是要挨上好一番冻?
唉,也不知是闹了哪番的脾气?莫不是那纪家小公子说了什么惹了人生气了?但今儿个也没瞧出什么来呀?
左思右想不明白,她这边也只能满头雾水地上了床。
隔壁纪府。
月光之下,忽瞧见前面的人停住了步子,盘豆不由得询问道,“公子,怎么了?”
“无事。”
“奥奥。”见人继续往前走,盘豆忙提着灯跟了上去。
说起来,今日的事他虽然有半截不在场的时间,但是前前后后因因果果却都很是了然。
最初,是他这边突然得知了一点京城的事情,便赶忙给公子打了手势,结果却得知那事情公子早已知晓了,倒是让公子白白从茶馆上跑下来一趟。
当时公子正要重新回到钟家人所在的那处茶馆时,结果却又被几个凑巧经过的同学拦住了去路,再然后,就是另一处的茶馆突然着了火,公子逆着人流回去,才到了门口就从钟府的一位小丫鬟口中得知姜小姑娘人走丢了——
幸亏后面找着了!
不然的话,自己简直不敢想后果!
哪怕是现在,一想起来当时公子在人群里来回穿梭找寻时冰冷冰冷的侧脸,他都觉得浑身泛冷。
哎,一个年过去,公子的气势那是蹭蹭地上涨啊,以前一不高兴还只是放放冷气,现在是能把人冻成冰块!
而且,公子现在对姜小姑娘是越来越上心了,照着这个趋势下去,改日那姜小姑娘不会直接真被公子认作妹妹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盘豆自个儿先摇了摇头,真认为妹妹不大可能,倒是哪怕公子回京后,也会特意多关照几分是肯定的了。
盘豆暗中揣测着,正想瞧瞧觑一眼自家公子的神色,忽然一抬眼就瞧见已经到了房门口——
“去睡吧。”
与这句话同时响起的,还有关门声。
瞧着眼前的房门,盘豆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到院门口有人说话声才恍然回了神,赶忙过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