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意眨眨眼,“吃了呀。”
说着,还举了几个例子说给他听,“小米粥,豆泥,水煮香芹,还有水煮的……”
都是素菜?还是水煮?姜家就是这样对待嫡长孙女的?
燕昭听得眉头越皱越紧,“你是兔子么?只吃素?”
阿意将视线从小糖人上移开,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可是寺里大家不都是吃素斋么?”
“……”
对上阿意好奇的眼神,燕昭面上一梗,强行转移话题,“我是说你回去后要多吃肉。”
第5章
“回去?回哪里去呀?”
阿意正踮着脚想要坐到椅子上,奈何冬日穿得太厚了,努力好几次也没成功,最后还是纪昭直接在她身后提溜了一把才坐上去。
她鼻尖上还有适才在外面窗台处蹭上的一点灰尘,抬着胳膊趴在桌子上时,虽然尽力仰起脑袋了,看起来仍像是小小的一团。
燕昭瞧见,动作嫌弃地从一旁拿了个垫子过来,直接动手将人从椅子上挟起来熟练地把垫子放好后才重新松开。
高了一截,再趴再桌子上胳膊就不会因为抬得太高不舒服了,阿意往前蹭了蹭,眼中笑得半点防备也没有,“谢谢五哥哥!”
太傻了。
难怪在姜家总是受欺负。
顺手将她鼻尖上的那点灰擦干净,燕昭拖过来一张椅子在旁边坐下,突然觉得之前的计划还需要再改一改。
他先前想着等自己可以回宫后,就恳请父皇将姜意认作干女儿,封个公主,接到宫里面生活,有自己这个做哥哥的看顾着,料着也没人敢欺负她。
但是现在宫中形势急转直下,虽然没人告诉他,他也能隐隐猜到大皇兄身体怕是不好了。
自己都回不了宫,让父皇想办法把姜意接进宫里去万一被牵涉到反而更危险。
而且,他听闻姜意的亲生父亲,姜家的那位大爷好似正在准备续弦,姜意应该也在山上住不了几天就要下山了……
是今天刚做的冰糖葫芦,糖浆还带着点焦香,阿意舍不得吃上面的小糖人,便把糖人取下来先放在油纸上,咬了一大口山楂,眼睛立马高兴得眯了起来。
嗯,就是山楂籽没地方吐——
燕昭回过神来,就看见她鼓着脸颊四处找着什么的摸样,脑子反应过来前他就已经将手伸了出去。
阿意眨了眨眼,看看他的手,又看看自己刚拿出来的帕子,犹豫了下,还是选择将帕子递了过去,口中因为含着东西声音有些咕哝,“五哥哥,你要帕子干什么呀?”
燕昭,“……我是让你吐籽。”
“啊?”阿意愣住,脸上露出了古怪,吐在手上多脏啊!
小姑娘心里想什么几乎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燕昭又是一梗,正要将手收回,却见阿意将帕子在他手心铺平,然后悄悄觑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把山楂籽吐在了帕子上后,扑闪着大眼睛看向他:
你让我吐的啊!
都吐了你还想怎么样啊!
不要无理取闹!
燕昭直接被气笑,她倒是还有理了?
老杨背着一担柴回来,远远瞧见屋中的动静,忍不住放轻缓了脚步。
从破旧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窗口里可以看到,两个小孩子分别坐在桌子两边,小姑娘生得极为可爱,此刻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瞪圆了眼睛,气呼呼的摸样。
坐在她对面的小公子则正笑着看向她,颇有几分得意神态。
老杨目光在那小公子身上停留,眼中也跟着浮现出几丝笑意来。
小殿下身上担子太重,算起来明明也才八岁,却远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上许多,倒是难得有卸下防备露出如此稚气神态的时候,看来和姜家的这位小姑娘是真的投缘。
只是可惜了,宫中传来消息,小殿下怕是需要再换个身份,不能在此处久留了。
老杨正思绪复杂着,忽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叫,“阿伯!”
原是阿意看见了他,正踩着椅子腿上的横撑欠起身子试图从窗口处向他招手。
老杨忙抬起手挥了挥,“小心别摔着了!”
“不会的!”
为了证明自己站的很稳,阿意还左右晃了晃身子。
她对面,燕昭脸上的笑早已收敛许多,微微转过了脸似是不想看见阿意傻乎乎的摸样,但是左手却仍是稳稳扶着阿意的椅背。
老杨将背上的干柴放到旁边的屋子中摞好,再出来时就看见阿意已经迫不及待在门口等着他了,
“阿伯,你能不能帮忙把糖葫芦拿下来!”
老杨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一串才吃了两三颗的糖葫芦被放在了茶几上的杯子上。
这个茶几哪怕小姑娘举直了手也够不着,是谁放上去的一目了然。
老杨浑浊的眼中多了些笑意,半蹲下身子,打了个哈哈换了个话题,“冷不冷?阿伯去把炉子生起来好不好?”
阿意摇摇头,神色认真,“不用的,阿伯,我不冷的!”
边说边用力点了点头。
又把自己的手捂在脸上,“呐,我的手都是热的呢!”
她知道的,阿伯姓杨,五哥哥是阿伯弟弟的孩子,叫杨小五,他们本来是住在山下的,后来因为家里的房子被大雨冲垮了,寺里主持好心,就将这里的柴房空出了一间给他们住。
阿伯砍的柴都是要给寺里的,平日里根本舍不得烧。
想到这里,阿意突然有些惆怅,要是她能下山回家一趟再回来就好了,她虽然也没有钱,但是她有一小匣子的珠花,就是不知道能值多少钱,估计应该不少吧,不然孙嬷嬷也不会总是每隔几天就过去偷走一点了。
她正琢磨着如果和祖母说她要回家祖母会不会同意,头顶上突然被人敲了下,阿意回神,果真看见五哥哥的手刚收回去。
阿意立马愤怒了,“不许敲我的头!”
这样会长不高的!
燕昭“哦”了声,眼神故作惊诧,似是在说你再长也长不大哪里去。
阿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将什么都抛在一边,直接握紧小拳头“抡”给他一拳,打完还不满意,又照着他的鞋子狠狠踩了一脚!
她力气太小,即使用尽了力气打人也不痛不痒,燕昭根本没感觉,倒是在看见阿意红彤彤的眼眶时怔了下,有几分无措。
老杨刚刚去了外面,一回来看见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颇有几分无奈,果然都还是孩子啊。
他上前打破了安静,揉了揉阿意的脑袋,“时间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阿意其实还不想回去,但是也知道如果还不回去可能就要被祖母发现了。
虽然山上没有祠堂,祖母没有办法罚她去祠堂待着,但是祖母可能会把她关在房间里不让她出来。
她鼓了鼓脸颊,“阿伯,我下次再来。”
说完,向外走了几步,想要回头看看五哥哥的,但是又想到他刚刚还嘲笑她呢,干脆赌气到底,不仅不回头打招呼,还将步子故意迈大了些。
但还没走过这一排房子,后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阿意忍住回头看的冲动,正要悄悄走得再快些时,突然被人一把薅住了衣领,见她回头,燕昭轻咳一声,“我送你回去。”
“不要!”
“刚刚是我不对。”
他黑色的鞋面上还清楚印着阿意的鞋底印,阿意低头看见时气就已经消了,正要说她也不该打人时,眼神突然滴溜溜转了下,故意本着脸仰头看向燕昭,
“那我也不原谅你。”
燕昭立马懂了,顺着她说,“那你要样才原谅我?”
阿意先认真辨别了下他的神色,又装作好好思索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可以。”
“啊?”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阿意“啊”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应该继续板着脸,“那我可说是什么条件了啊?”
“说吧。”
“把糖葫芦还给我!”
“不行。”
“什么?你刚刚答应了的!”
“我反悔了。”
“你——你怎么不讲信用?”
“对啊。”
阿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照着燕昭另外一边干净的鞋面又踩了一脚才气呼呼地转身继续向前走。
老杨从门口看见一前一后的两个孩子,本是想提醒一下燕昭不要太靠近寺中,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小殿下难得开心一次,他实在不忍心喊住他。
阿意悄悄溜回到自己住的厢房时,果真还没看见孙嬷嬷回来。
她爬到床上,本是想要装作刚睡醒的摸样,结果刚钻进被窝里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中,手心不小心碰到了右边未拆开的发髻上,熟悉的凉呼呼的感觉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咦,她不是把这个蝴蝶夹子悄悄放在五哥哥的窗户上了么?怎么又回到了她头上?
阿意秀气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她才不会信冰糖葫芦真是捡来的,肯定是五哥哥花钱买的,早知道,早知道前几天她就不该说想吃冰糖葫芦……
山后,老杨一直瞧见燕昭回来的身影后才松了一口气,虽然知晓暗中还有保护殿下的人,但是宫中一日不安宁,小殿下一日没有光明正大地恢复身份,他就一日不敢放松。
老杨目光垂下掩去其中忧虑,正要说什么,目光瞥见燕昭脚上整整齐齐的两个鞋印时神色微诧。
燕昭察觉到,忍不住轻咳一声,像是随意道,“小孩子发脾气。”
老杨强忍住才没露出异样神色来,小殿下自己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孩子,现在倒是一本正经说起姜姑娘闹小孩子脾气了?
况且,姜姑娘闹脾气,小殿下不是还跟着一起闹了么?
第6章
燕昭似是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眼神立马不自在起来,好在老杨已经主动转移了话题,看了眼茶几上剩下的糖葫芦,“姜姑娘咳嗽瞧着似是还没好?”
是没好。
而且好似比上次还严重了些。
方才在这里一小会就有两三次咳得面红耳赤。
难道姜家根本没给她请大夫?也不对,她身上是药味的——
那就是姜家根本没用心请好大夫!
也是,从她第一次偷偷溜到这里来玩迷了路,到现在也有好几个月了,姜家竟然从未发现过,一个五岁孩子身边就一个嬷嬷伺候着,而且这个嬷嬷还隔三岔五跑出去赌钱!
燕昭眉头越皱越紧,本来七分的不放心现在直接变成了十成。
老杨瞧见他这幅神色,倒是猜着了几分他的心思,心里笑着摇摇头,起身去担了两担柴过来,“看天色像是要下雪,明日怕是路不好走,还是今日就送过去的好。”
说完,又似是不经意提起样,“听闻给姜姑娘看病的大夫如今还在寺中,没准会遇上也说不定。”
……
阿意一觉醒来天色竟已经黑了,屋内没点灯,昏昏暗暗似有个有几分熟悉的人影正在床帘外弓着身子翻找东西。
她揉了揉眼睛醒神,伸手将厚重的帘子拉开一道缝,“嬷嬷,你找什么呢?”
帘子外的人影明显僵了一下,“没找什么,没找什么,收拾一下屋里面呢。”
说罢,不待阿意再问,就连着道,“姑娘这一觉睡得也太久了些,外面天色都黑了,先前老夫人叫了人来问,见姑娘还没醒好些不开心,快快,咱还是赶快穿好衣裳过去见老夫人去……”
她的嗓音尖细,一连串的话不带停的,阿意感觉被吵得脑子嗡嗡的,直接将帘子松开,转身用被子捂住了耳朵。
孙嬷嬷却直接一手拦住了帘子,全部打开后又去点了灯,声音比方才还大了几分,“哎呦,姑娘可不能再睡了,再睡的话晚上就该睡不着了,老夫人要是知道肯定又要罚老奴照顾不周,这不是存心难为老奴吗?老奴照顾姑娘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阿意被她从被窝里半拉半拽着拖出来,在条几前的凳子上坐定,垂着眼睛由着孙嬷嬷给她梳头发。
听到孙嬷嬷那些夸张的说辞,半句话也不想讲。
孙嬷嬷以为她不记得,实际上她是知道的,在很久以前,根本就不是孙嬷嬷照顾的她,而是另外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笑起来声音有些沙沙的嬷嬷照顾的她。
她已经想不起来那个嬷嬷姓什么了,但是还能隐约记得嬷嬷每天晚上都会唱童谣哄她睡觉,会在她喝完药后给她一颗酸酸甜甜的蜜饯,会给她讲她阿娘是什么样的,她外祖父外祖母是什么样的……
只是后来有一天嬷嬷就不知道去哪儿了,丫鬟说她是回老家了,再后来,就是孙嬷嬷来到了她身边。
她不喜欢这个嬷嬷,起初是闹过好些次的,最开始祖母还会斥责孙嬷嬷几句,到后面就便成了反过来呵斥自己不懂事。
慢慢的她就明白了,祖母根本就不会让孙嬷嬷走的。
姜老夫人的住的厢房离着阿意这边倒也不远,此刻屋内除了姜老夫人外,还有一位年约二十出头的女子在老夫人旁边坐着。
她身穿一件藕粉色衣裳,虽然相隔了二十余岁,眉眼间仍能看出和姜老夫人极为相似,女子似是正因为什么不满,“娘,您也不为大哥想想!”
姜老夫人微微阖着眼捻着手中佛珠,“说再多也没用,这件事你别管了。”
“娘,你别以为女儿不知道,你不就是顾忌着钟家吗?”
姜老夫人仍旧闭着眼,不欲多言的摸样。
姜玉茹见状,急色上脸,正要再说,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凑近了些抱着姜老夫人的胳膊摇了摇,“哎呀,您先别念了,听女儿说几句嘛,娘——”
虽早已成家生儿育女,毕竟还是从小疼大的女儿,姜老夫人嘴上说着“看你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面色却较方才柔和不少。
姜玉茹心中一喜,她就知道她娘吃软不吃硬,忙抓住了机会,压着声音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一一道来,
“那钟家以前是显赫,但是如今是如今,以前是以前,钟老爷子可都辞官回顺江好几年了!
钟家二老爷虽然如今还是大将军,但是这都在北疆待多久了?哪里管得了京城的事儿?
再说那钟家大公子,以前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伴读时风光是风光,可太子殿下自个儿都因为碍了圣上的眼被发配到皇陵反思去了,无召不得回京,那钟家大公子还能怎么着?
而且——”
说着,姜玉茹左右看了一眼,才凑到姜老夫人耳边道,“而且,宫中那位好似有孕了。”
“什么?”姜老夫人神色一凛,“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姜玉茹眼神躲避了下,“我无意间从家公那听到的。”
虽然看透了她在撒谎,但姜老夫人被刚刚的话摄住心神,一时也没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