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母亲在那边等他们太久,穿戴好的谢让转身进了里间,就看见沁雪正站在床边耐着性子哄对方起床。
沁雪好说歹说,锦被里的人仍旧一动不动。
她这位主子素来被娇惯,每天起床都要她哄许久,最后才会不情不愿地起床,若是惹这位小祖宗不高兴了,她还会使性子不去给姜府那位老祖宗请安,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就会挨上几句夫人的骂。
可如今与在姜府时不一样,姑娘现在已经嫁进了谢家,不能像以前那般任性,尤其是今天还要给婆母敬茶,要是去迟了了,说不定还会给婆母留下不好的印象。
眼见着已经穿戴整齐的姑爷走了进来,沁雪心里立刻替姜姝担心起来,虽说姑爷的脾气看着挺好的,可万一姑爷这回生气了如何是好?
被子里的人儿并不知道沁雪忐忑的心情,迷迷糊糊中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对方哄自己起床的声音,以为是她放弃,索性换了个舒服姿势准备接着睡觉。
然而下一刻,一道温和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今早还要给母亲敬茶,别让她等久了。”
这声音落在姜姝的耳中犹如惊雷,一瞬间就在她的脑中炸开了花,将她的睡意瞬间赶走。
她一个激灵掀开被子,然后坐起身忙让沁雪伺候着穿了鞋袜,下地后一边往妆奁前走还一边对着沁雪嗔道:“怎么不早叫我醒来,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变脸快得让谢让都没有反应过来,见伺候她的两个下人面色平静,他便知道她平日里大概就是这样的。
晴雨从箱子里拿了一套海姝红的衣裳走到姜姝的身边,看着是要伺候她穿衣。
人既然已经起了,谢让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在看见绕到姜姝身后要褪去她昨夜穿的寝衣,露出她雪白的肩后,他忙移开目光抬脚便出去了。
以为姑娘家穿戴要花上好些时间,尤其是姜姝这种出自世家大族的小姐,少不得要精心装扮一番。
没想到的是,谢让在院中的海姝树下只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偏头就看见姜姝被两个丫鬟拥着走了出来,换了浓妆的她显得清丽,仿若出水芙蓉,那身海姝红的衣裳衬得她肌肤胜雪。
见了站在院中的谢让,她有点不好意思道:“让郎君久等。”
那双漆黑的眸子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等对方款款走到他身边,这才对着她道:“母亲已在正堂,走吧。”
姜姝见对方脸上似乎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样子,这才弯了弯眼睛跟了上去。
二人并肩出了院子,拐上了游廊。
谢家不大,即便昨天她头上顶着喜帕,也记下了从正堂到喜房的路。
两名丫鬟落后他们夫妇二人几步远,姜姝走到一半的时候,终于还是没忍住看向走在她身边的男人。
传闻六年前谢让中状元的时候才十八岁,是当时榜上最年轻的一位,又生得一张眉目舒朗的脸,想来让不少女子心向往之。
看着他完美的侧脸,姜姝在心里恶狠狠地唾弃了一遍谢豫,前世她当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与身边的男人比起来,谢豫简直就是没眼看。
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谢让性子比谢豫好了许多,不会动不动就给她冷脸看,或者对她冷嘲热讽。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谢让朝她这边看来,恰巧看见她眼中来不及收起的嫌弃之色。
他面上不显,知道她原就不满意这桩婚事,会对他不满也是属实正常,索性假装没看见那抹嫌弃,只温声问她:“怎么了?”
偷看对方被当场发现,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禁红了脸,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被冒犯,尴尬中她随便寻了个话头。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在对方耐心的等待之下,这才软着声音问道:“我有件事想求郎君,若是我说了,郎君是否会不高兴?”
素来骄纵的少女像一只小猫,在他面前收起了自己的爪子,于他眼前小心试探。
谢让见她这幅样子,旋即浅笑了一下,温声道:“但说无妨。”
原来是她那一直没见过面的小姑子谢蔷,姜姝这回没有心思去听小桃话,她拿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谢蔷,见她身上穿得衣裳半旧不新,头上戴的珠钗等也是市面上卖的不值钱的材料做的。
此时正用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她,身子瘦弱,一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小家子气,完全不像是曾经大家族中养出来的小姐。
她身边穿着鲜艳的小桃看着都比她更像是谢家的小姐,记得书中说过,小桃和孙嬷嬷联合起来哄骗了许多谢蔷的首饰衣物,导致她自己穿得都没有这对母女的好。
听孙嬷嬷说,眼前的新嫂子还称自己身份尊贵,看不上他们谢家,就怕到了她跟前会惹得对方不高兴,是以一直避开她。
这些天她还听说了新嫂子就连兄长都敢使唤,故意不让她的丫鬟伺候她,非要兄长跟个下人一般亲自伺候她。
面对姜姝听着像是命令的话,她下意识在小桃的身后躲得更严实了,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对方,似乎只要姜姝声音再大一点,小姑娘就能当场哭出来。
小桃见此心里像是出了一口气,她微微仰起头,对上姜姝有些得意道:“少夫人,我们姑娘可不是你的下人,她不愿意同你一道出去,您还是自己去吧。”
姜姝瞥了一眼小桃,从谢蔷的反应来看,心想她和孙嬷嬷母女俩定是在谢蔷跟前说了不少她的坏话,当即她对着晴雨使了个眼色。
晴雨会意,立即上前掌掴小桃:“小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同少夫人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谢家的小姐。”
这还是姜姝第一次让自己身边的人动手打人,但是她完全不怕被谢让知道,她从前在京中的名声就不好,大家都说她骄纵蛮横,她原本就看心思不正的小桃不顺眼,正好趁此机会先收拾她。
后面再找机会同谢让说,让他换掉小桃,不要她继续在谢蔷身边伺候。
就算是谢让觉得她是妒妇也好,也要想办法把谢家的这两个蛀虫拔了再说,孙嬷嬷背地里贪了不少谢家的银钱,她现在嫁了进来,吃穿用度都要用好的,在这么让孙嬷嬷贪下去,她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紧巴巴的。
小桃如何没想到姜姝会让人动手,她那张精心养护的脸被晴雨甩了一巴掌,很快就肿了起来。
捂着那半张脸,小桃的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少夫人对我有什么不满,让身边的人打我也认了,只是别在姑娘跟前动手,她胆子小,经不住少夫人这般吓,希望少夫人更不要因为我而迁怒姑娘。”
这一招和敬茶那天的孙嬷嬷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谢蔷还小,没有什么心计,竟真的被小桃的话给感动了。
她握住小桃的手颤抖着道:“小桃......”
姜姝看着谢蔷天真的摸样,不禁摇了摇头,她努力缓和了语气,对着谢蔷道:“你不跟我一起出去逛街,我就让晴雨一直给她掌嘴。”
拿小桃威胁谢蔷的话果然奏效了,只见小姑娘抿紧了一张嘴,眼中含泪答应了陪她逛街,像是被纨绔强迫的闺阁小姐。
姜姝心里不禁一软,她在姜府还有两个比自己小的妹妹,平日里也是对她们多加照顾,这样想着便要上手去捏她那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只是到底忍住了,她怕她一伸手对方会以为她要动手打她。
最后小桃被留下了给晴雨看管,不许她去给孙嬷嬷报信。
而姜姝带着惴惴不安的谢蔷出了谢家的大门。
一开始她只是想要自己去西市街头吃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烧饼,顺便再去泰和桥上的小摊贩那里喝他家独门秘制的香饮子。
身边只带了沁雪一个人,姜姝便随手指了个在外院做洒扫的粗使丫鬟跟在谢蔷身边。
到了西市,姜姝想起自己今年的夏衣还没开始裁制,于是带着谢蔷进了一家卖衣裳的铺子。
这种装修豪华的铺子是谢蔷以前不敢进来,孙嬷嬷和小桃总说谢家没多少家底了,要她节省点,她现在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去年的,听见姜姝说要裁制夏衣,她心里不愿意,但是面上又不敢制止,怕惹怒她。
于是她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掌柜的亲自给姜姝量身裁衣。
姜姝这边结束后,她指了指谢蔷,对着掌柜的道:“这是我家妹妹,她也需要裁几身夏衣,你给她量一下。”
掌柜的不敢怠慢,于是拿着尺子走到谢蔷跟前就要给她量。
谢蔷握了握手,最后还是小声对着姜姝道:“嫂子,我还有好几件夏衣,不需要裁制新的。”
而且谢家现在也没多少钱给她置办新衣裳。
闻言姜姝又打量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你那夏衣怕也是去年的,跟你现在身上穿的一样半旧不新,你没瞧见伺候你的那丫鬟小桃,她身上穿的衣裳都比你的还要新还要鲜艳?”
其实谢蔷知道,只是之前小桃同她说裁制新衣要花掉不少的银子,而且这家成衣铺子看起来似乎也不便宜。
原来是这样......
听到身边人的笑声,谢蔷更加地窘迫了起来,她感觉自己说的话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简直就是在给新嫂子丢人。
她攥着衣裳的下摆不知所措。
姜姝剜了掌柜的一眼,不满道:“嗦什么,赶紧给她量身,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做几身。”
第112章
姜姝原本想要等着谢让回来了问他书的下落,然而她坐在床上等到了子时四刻也不见他回来,后面她实在是困得不行,不知不觉就躺下睡着了。
翌日醒来的时候,有人替她盖好了被子,想来是谢让替她盖的,昨晚她睡着的时候身上并未认真的盖被子。
为了不让身边的丫鬟知道那本书的真面目,昨晚亥时末刻的时候她就让沁雪晴雨二人回去休息了,她掀开身上的被子,撑着身子往旁边的位置看了一眼,见上面是空的,伸手摸了一下发现已经是凉掉的衾枕。
用早膳的时候,姜姝发觉菜色比昨天精致了一些,细问之下才知道是谢让特意吩咐的。
难道是昨天他看出了她有些嫌弃谢家的饭菜?
“姑爷对姑娘真是体贴,今天就让厨房那边把菜做得精细了许多。”
昨天姑娘对姑爷要求换了被褥的时候,真是吓得她和沁雪不轻,姑娘在姜府说一不二惯了,要是在谢家也改不了这性子,怕是会吃亏。
幸而姑爷是个温和的性子,没有因此而对姑娘生出怨怼,还应了她的要求。
要是换做那些高门世家的公子,少不得会对姑娘不满。
姜姝心中还想着书的事情,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等吃完了漱口的时候,这才问晴雨:“郎君呢,怎么不见他?”
沁雪听着她娇柔的声音,想着这才第二天姑娘就念着姑爷了,于是面上笑道:“姑爷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有事情要出去一趟。”
“这样啊。”
谢让不在,找不到机会问他书的事情,姜姝想着在屋中呆着也无事,索性应了晴雨的提议,很快就让姝鹊带着她几个去了花园。
谢家的花园没有姜府的大,但是一草一木却出乎意料的精致,而且里头竟然种了好些奇花异草,这还是她在姜府没见过的。
最让她意外的是晴雨说的那棵山茶花,枝干足足有碗口粗,枝叶如伞盖一样撑开,花朵全开的时候也有一个茶碗那样大。
姝鹊见姜姝手中拈着一朵茶花细看,似乎很喜欢的样子,于是开口解释:“听说这棵山茶花是公子的太爷在小时候种下的,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岁了。”
“竟是这样老了?”
那岂不是比她太奶奶的年纪还要大,姜姝突然松开这朵茶花,似乎怕碰坏了。
姝鹊很是骄傲:“是啊,听孙嬷嬷说,以前公子小时候,每年花开了就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书习字,老爷和夫人就在附近的亭子赏花。”
她口中的老爷自然是几年前因为意外去世的工部尚书谢莆,说来也是可惜,如果不是因为谢让的父亲祖父去世,谢家在京中也算得上是高门。
他祖父是内阁大学士,而父亲是工部尚书,那时候风光得很,谢让从前也应是京中无忧无虑的少年,与那些世家子弟一般张扬肆意。
哪知道他们二人在八年前相继去世,谢家在京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再无从前风光。
那时候谢让才十六岁,想到这里,姜姝突然没有了赏花的兴致。
见姜姝突然兴致缺缺,姝鹊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只好道:“夫人若是闷了,咱们就去那亭子坐坐,想必公子很快就会回来了。”
显然她身边的人都误会了她,都以为她是因为谢让不在身边才会不开心。
在外面姜姝没必要跟她们解释什么,只跟着姝鹊离开了这里前往她说的那个小亭子。
然而快到的时候脚步却停了下来,只见小亭子里面已经有人了。
只见一身月白衣袍的谢让正坐在亭子中央,他的身前似乎摆着一盘棋局,只是他的对面却没有坐人。
春日的日光透过亭子的帷幔缝隙斑驳地洒他的侧脸,他头上用来束发的发带被风微微吹起在侧脸,只见他右手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夹着一枚黑色的棋子,过了一会儿落在了棋盘上。
姜姝晃了下神,他是在同自己对弈?
正要提着裙子上前,她才发现亭子中还有一个丫鬟在,那丫鬟穿着一身桃色的衣裙,粉面桃腮,看向谢让的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情意,从她的角度看来小桃越靠越近,眼看着就要与谢让挨在一起了。
脚步一顿,她转头问姝鹊:“那是谁?”
姝鹊眯着眼睛看了一下,这才回答:“这是正院孙嬷嬷的女儿,名叫小桃的。”
未等姜姝说话,她又奇怪道:“小桃是姑娘院里的丫鬟,这会子不在姑娘身边伺候,怎么跑到公子身边去了。”
她年纪小自是不懂这些,但是沁雪和晴雨在姜府这样的大家族中久了,一看就知道这小桃的心思。
姜姝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也看出了小桃的意图
晴雨立刻上前对着姜姝道:“姑娘,可要我去将这小桃带来?”
这样的画面让姜姝想起前世那位抱着孩子出现在她院子,求她让谢豫给名分的妾室。
前世的种种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耳边响起无数道嘲笑声,说她连夫君都留不住,直到她死都伴随着她,怎么都甩不掉,尽管她不想听,却依旧钻进了她的耳中......
亭子中,谢让正在思考棋局,并未发现不远处的姜姝,只是察觉到小桃的靠近时才有了反应。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向一脸娇羞的小桃,身体往旁边一歪,拉开了他们二人的距离。
小桃这才知道自己逾矩了,她红着一张脸,这才掐着嗓子道:“姑娘让奴婢来问公子,说是明日要同黄家的二姑娘一道去游湖,公子可应允?”
这些事情原本是要同夫人说的,但是夫人这些年一直都沉浸在过往中,不怎么管府上的事情,就连姑娘的事情也不理,所以有关姑娘的事情她有时需要来问公子,让公子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