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阅垂首不语。
姜到底是老的辣,经他们一番敲打,他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现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胡氏疲惫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说已无意义,当务之急,是想法子怎么去保住惠娘。”
吴安雄不痛快道:“眼下也只有拖着了,那萧四郎来宜州是为避风头,待京中把他唤回,自然能得安宁。”
吴阅忧心忡忡道:“可是他……”
吴安雄:“没有可是!”
吴阅闭嘴。
吴安雄冷声道:“我不管你跟萧四郎做了什么交易,他要夺你发妻,便是欺人太甚!”
胡氏插话道:“儿啊,听你爹的,当务之急是保住惠娘,莫要逼得沈家撕破脸。到那时覆水难收,闹得满城风雨,两家都没有体面。”
吴阅沉默。
吴安雄不耐烦挥手道:“你回去罢,等会儿我和你娘去给惠娘赔罪。”
吴阅不敢多言,应了声是,起身退了出去。
吴安雄看着他的背影,无力道:“这孽子,老子的晚节,算是毁了。”
胡氏重重地叹了口气,“致远就是太执着,一心想谋求功名,走了岔路。”
吴安雄:“你莫要替他找借口,能干出卖妻求荣这等事的人,猪狗不如。”
胡氏不再多言。
吴阅挨了打,回到自己的院子,无颜面见沈映蓉,选择了回避。
沈映蓉猜到他的情形,倒也没有多问,只差人备好饮食。
待到天快黑时,吴安雄夫妇才过来替孽子赔罪。
几人在书房里说起这桩丑事,吴安雄硬是豁出老脸跟儿媳妇下跪,说自己教子无方,养出这么个狗东西来。
沈映蓉被二老的举动吓着了,连忙上前搀扶他们,说道:“爹娘这是作甚?!”
这声“爹娘”喊得二老羞愧不已,胡氏握住她的手道:“儿啊,我不配做你的娘!
“这些年你嫁到吴家,处处为着致远着想,他却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我实难容他!”
她语气激动,满面痛心之色做不得假。
沈映蓉黯然道:“阿娘……”
胡氏死死地拽着她的手,“我也有闺女,亲家这般忍耐,无非是保全两家的体面,我们夫妻都知道。
“致远干出混账事,我这个做婆母的自然没脸求你原谅,也不敢求你原谅。
“可是惠娘,当务之急是要保住你不被萧四郎那狗东西带走。
“他纨绔子弟,视女人为玩物,无法无天惯了。纵使你心中有怨,也务必请忍耐着,待吴家把他应付回京,再从长计议如何?
“事后不管你打骂也好,和离也好,吴家绝无半点怨言。”
沈映蓉沉默。
吴安雄当即同她说起萧四郎的意图,他们的意思是先把那人应付走再处理家事。
对此沈映蓉没有异议。
吴家二老的明事理给了她立足的条件,只要有他们出面,萧煜就不敢来明抢。
这天夜里胡氏与沈映蓉长谈,皆是自责教子无方,以至于酿成大错。
她的那份诚意沈映蓉倒也能体会,毕竟当初她嫁过来很大部分是看中吴家家风刚正。
虽然出了吴阅这么一个畜生,但二老三观端正,做人有底线,这也是沈父相中吴家的根本原因。
直到很晚了,胡氏才回自己的院子,沈映蓉疲惫,魏氏伺候她歇息。
吴阅则睡在书房那边。
魏氏压低声音道:“有吴家二老出面,吴致远断不敢再生事端。”
沈映蓉点头,“只要有他们护着,我暂且就是安稳的。”
魏氏不由得感慨,惋惜道:“倒是可惜了这样好的公婆,偏偏教养出一个孽障来。”
沈映蓉沉默,魏氏还想说什么,她道:“明儿你抽空回一趟娘家,告知阿娘这边的情形。”
魏氏点头。
这天晚上沈映蓉睡得很踏实,她才不管吴阅是怎么想的,在她眼里那已经是前夫,无需再为他费心思。
她唯一需要打起精神应付的是萧煜那头狼崽子。
没过两日,吴安雄就把吴阅带去沈家负荆请罪。
当时沈旭被支出去买东西,他并不清楚自家长姐的事。
而萧煜自那日后,早就猜到吴阅那龟孙儿肯定没法说服沈映蓉和离,索性把主意打到了沈家头上。
他自然没有胆量敢上门找沈父讨要人家的闺女,但他可以试探沈家的其他人。
这不,沈旭前脚去铺子采买,后脚就被常生请了去。
他不清楚萧煜跟吴家的事,只当上次得对方款待,自要许面子。
去到茶楼包厢,萧煜那厮手摇折扇,一派风流倜傥。
沈旭穿着布衣,不免显得寒酸。他知晓他声名狼藉,态度不卑不亢,透着疏离。
萧煜也不跟他兜圈子,打开天窗说亮话,问道:“你小子可知吴家的事?”
沈旭:“???”
对方没头没脑抛出这么一个问题,他自是莫名其妙。
萧煜细细打量他,眉眼确实跟沈映蓉有几分相似。
他干咳两声,厚颜无耻道:“你阿姐会跟吴阅和离,你以后得唤我一声姐夫。”
沈旭:“???”
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他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萧煜顽劣道:“唤我一声姐夫听听,我日后送你入京中的国子监。”
沈旭:“……”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皱眉问:“我阿姐在吴家好端端的,四爷何故说她会和离?”
萧煜斜睨他,看样子不知情。
“吴阅卖妻求荣,把你阿姐送给了我,现在夫妻俩正在闹和离。
“我相中了你阿姐,想带她进京,你若愿意帮衬,我自会认你这个小舅子,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到这些话,沈旭整个人都懵了,脱口道:“你休要坏我阿姐姻缘!”
萧煜撇嘴,用折扇指了指他道:“那吴家有什么好?
“吴阅那伪君子,为着前程,不惜把你阿姐灌醉送到我榻上。
“这等畜生,不离了,难不成留着过年?”
沈旭面色发白,似乎这才意识到前阵子沈映蓉回娘家父母为何欲言又止。
当时他还奇怪,因为往日长姐甚少独自回娘家住这般久。
见他不吭声,萧煜双手抱胸,说道:“吴阅的芯子已经坏了,你阿姐若继续跟着他,日后定会吃苦头。”
话语一落,沈旭便激动道:“我姐夫不是个东西,你萧四爷更甚!”
萧煜不爱听,理直气壮道:“这话从何说起?”
沈旭t怒目道:“上次你举办宴请,故意展出私藏画卷,其目的是不是为引诱阿姐?”
萧煜:“……”
沈旭到底年轻,藏不住情绪,气愤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觊觎他人之妻,你萧四爷也不过是一丘之貉!”
萧煜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大言不惭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承认我有觊觎之心,但我从未做过出格之事,也断然学不出吴阅那般卖妻求荣来。
“他们俩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注定了你阿姐得二嫁,我萧煜才是她的良人。”
沈旭被他的厚颜无耻气死了,脱口驳斥道:“好一个冠冕堂皇!
“明明是你拆人家的姻缘,现在反过来自诩良人,谁给你的脸来攀我们沈家的门户?”
论起厚颜无耻,萧煜是很有经验的,对方这般痛骂,他居然还能稳如泰山。
“年轻人,你十三岁连毛都没长齐,懂什么?”
谁知沈旭不客气道:“你萧四爷十八岁,又长了几根毛,这般狂妄?”
萧煜:“……”
文人的嘴,真的很讨厌!
他憋了憋,说道:“你们沈家祖辈何其荣耀,难不成要一辈子败落在这穷乡僻壤之地?”
沈旭不耐烦道:“与你何干?!”
萧煜:“你回去劝劝你爹娘,让你长姐与吴阅和离,我带她进京,日后自会给沈家铺路。
“京中的国子监你也知道,只要入了国子监,日后便可直接参加会试。
“人人都盼着往京城里去,你们沈家当年也曾风光过,难道就不想再回去重振祖辈之路?
“现在我就可以给沈家这个契机,只要让你阿姐跟我走,往后你的前程自会顺顺当当。”
这块大饼并不能打动沈旭,他冷声道:“萧四爷休要花言巧语,我阿姐若是跟了你,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萧煜皱眉,“我又不是妖魔鬼怪会吃人。”
沈旭:“你比那妖魔鬼怪更甚,披着一张人皮干着不要脸的勾当。
“在京中聚众招妓草菅人命,在这里又拆人姻缘,强夺他人之妻。
“试问,这跟妖魔鬼怪有何区别?”
萧煜沉默。
文人的嘴,武人的刀,戳得人心窝子疼。
“沈旭,你给我听好了,聚众我有,招妓没有,更没有草菅人命。
“动动你的猪脑子,我长姐是贵妃,父亲是国公爷,兄长是吏部侍郎,纵使权大势大,也得顾忌宫中贵妃的脸面。
“你跟我一样都有长姐,你心疼你长姐的不易,我也心疼她的不易。我萧煜再怎么混账,也不敢坏了她的体面。
“倘若我真在京中犯了事,你当底下的文官都是吃素的,我哪能这般容易脱身避到这儿来?
“念在你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我不与你争论。以后说话的时候多过过脑子,学学你长姐的圆融,勿要听风就是雨。”
这是萧煜第一次严肃警告,语气仍旧平和,面色却带着权势的压迫。
沈旭一时被他唬住了。
尽管对方只有十八岁,却打小就在权力漩涡里熏陶,身上自带一股天然的俯视。
那股子压迫力来自他强势的身家背景,来自骨子里的底气。
沈旭果然收敛许多。
萧煜收起先前的吊儿郎当,一字一句道:“我相中了你长姐,定会把她带去京城,她与吴阅的这桩婚,我是拆定了的。”
沈旭听得眼皮子狂跳,“我阿姐不会与你进京,这里是她的根儿。”
萧煜挑眉,“你们沈家拿什么来拦我?”
沈旭脸色发白,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萧煜道:“我相中了一个女人,自有千百种法子把她带走,沈家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旭嘴唇嚅动,恼恨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萧煜:“我好好跟你说话,你偏要钻牛角尖,阳光道不走,偏要走羊肠道,怨得了谁?”
沈旭:“……”
萧煜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回去说服你阿娘,让你长姐跟我回京,我自不会亏待沈家。”
沈旭一把甩开他的手,情不自禁后退几步,仿若他是洪水猛兽。
萧煜撇嘴。
沈旭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心中憋着太多疑问需要解答。
萧煜倒也没有阻拦。
离开茶楼后,沈旭闷着头回家,满腔悲愤。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被权势欺压的滋味,他生在这个小地方,父亲又有功名在身,纵使家道败落,也有几分体面。
而今面对萧煜的强势,他除了愤怒外,一点办法都使不出。
国公府,贵妃,吏部侍郎……这些字汇聚到一起,让他深刻地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他才不稀罕萧煜画的大饼,只想保住自家长姐不被带走。
憋着一腔怒火回到家中,仆人钟氏拦住了他,说大人们在屋里商事,勿要去打扰。
沈旭冷静下来,试探问:“姐夫和姻伯都在?”
钟氏点头,“都在里头的。”
沈旭看了一眼正房那边,把物什交给钟氏,随后进了自己的房里。
正房里的气氛沉闷,吴阅一直跪在地上,沈方哲一脸无言。
吴安雄负荆请罪,为了孽子体面全无,他的那份实诚还是令夫妻俩动容。
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有些伤害已经促成,做父母的也无能为力。
“事已至此,往后惠娘愿不愿意与致远走下去,我们做不了主。”
吴安雄忙道:“那是孩子们的选择,毕竟往后的日子要靠他们自己去过,不管惠娘做出何种抉择,吴家绝无半点怨言。”
赵氏道:“亲家明白就好。”
吴安雄:“此事罪在我儿,是他坏了姻缘,也罪在我身,是我教子无方,实在无颜面见二位。
“可是那萧四郎豺狼虎豹之人,断不可把惠娘交予他,如今已成大错,不能一错再错。”
对于保住沈映蓉这个观点,双方是达成一致的。
吴安雄豁出老脸负荆请罪的态度令沈家愿意给他体面,先暂且协作把萧煜应付走再说。
父子在正房里叙了许久,屋里的沈旭时不时探头观望,只觉心神不宁。
之后过了两刻钟,他们才出来了。
赵氏客气留他们用午饭,吴安雄要回去处事,沈方哲知道他要面子,倒也没有挽留。
待吴家父子离去后,沈旭才出来了。
赵氏面色凝重,沈旭上前道:“阿娘,我有事要问你。”
赵氏皱眉,沈旭把她拉进屋,说道:“方才萧四郎寻到我,说起阿姐的事。”
此话一出,赵氏吃惊不已,心惊胆战道:“他何时寻到你的?”
沈旭当即把萧煜跟他说的那些话叙说一番,听得她眼皮子狂跳不已。
不一会儿沈方哲进屋来,得知萧煜找上门,脸色都变了。
沈旭严肃道:“他亲口与我说的,铁了心要带阿姐走,就算吴家要护她,他自有法子强拆这桩婚。”
赵氏只觉得天都塌了,满面愁容道:“天老爷啊,我沈家究竟造了什么孽,竟招惹上这等无赖狂徒!”
沈方哲镇定道:“那混小子还要不要国公府的脸面了?”
沈旭埋汰道:“他那脸皮比城墙还厚,爹不能拿常人的那一套去对付。”又道,“上次萧府宴请,其目的就是为了引阿姐前去,只怕是早就把阿姐盯上的。”
赵氏心急如焚道:“那可如何是好?
“我们沈家无权无势,离京又远,如何能护得住惠娘?”
沈方哲紧皱眉头来回踱步。
面对强权,纵使他有功名在身,也是一点法子都使不出来。
赵氏病急乱投医道:“不若把惠娘藏起来?”
沈方哲无奈道:“藏起来有何用?只要沈吴两家还要在江玉县立足,萧府就有千万种法子逼我们把人交出去。”
赵氏:“那可怎么办啊?”
沈方哲:“你稍安勿躁,什么时候同惠娘商量商量,总会想出法子躲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