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沈映蓉心中盘算,看方才那样子,想来萧煜那小子是怕他爹的。
有人管束着,甚好。
第三十二章 她要逃跑
鉴于萧宏笙也在茶楼, 萧煜怕出岔子,之后不敢待得太久,回了别院。
他给沈映蓉买了不少物什, 绘画用的笔墨,甚至还有昂贵的颜料。
沈映蓉被他哄得欢喜, 只要是她想要的, 他多数都会满足, 是个合格的金主。
晚些时候萧煜回府, 主仆送他离开, 许婆子这才弄明白沈映蓉的身份。
平时孙女经常来别院耍, 主仆会舍糖果,也从未骂过, 双方相处得还算和睦, 故许婆子对沈映蓉印象颇佳。
她私下里同魏氏八卦,说道:“四爷对沈娘子这般好, 可见是有放到心上的。”
魏氏故意道:“放到心上有何用, 左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许婆子虽不是赵府的家生子奴仆,却也在赵府当差了十多年,见识得也多,小声道:“你家娘子生得俊, 若是有点小手段, 入府做妾也不是不可。”
魏氏看向她,“大户人家的妾室可不易做。”
许婆子摆手,“得看遇到的家主是什么性情,若是好相处的, 哪怕是妾室,也算半个主子, 若能生下儿子来傍身,也算好造化。
“不是我这个老婆子说话难听,寻常人家都不愿意把闺女送去做妾,但得看什么门楣。
“若是那高门大户,巴不得把闺女卖进去求荣华富贵。
“通常有头有脸的都要体面,不会虐待姨娘,且沈娘子貌美,又会识字写画,可比一般的女郎厉害。
“现在萧四爷不曾娶妻,正是你们站稳脚跟的时候。一旦迎了主母入门,可就没这般容易进府了。”
魏氏心思一动,说道:“许妈妈说得极是,我家娘子千里迢迢进京来,若只做外室,实在委屈得慌。”
许婆子:“就是这个道理,那萧家,国公府的门楣,若是进去做妾,下半生衣食无忧,也不会吃亏。”
魏氏有心给她下套子,顺着她的话头道:“许妈妈住在皇城脚下,想来对京中的许多事情都熟悉。”
许婆子应道:“这倒是,我家男人年轻时干的是脚夫的行当,下九流走街串巷,对哪哪都熟,你若有什么想问我,他兴许知晓一二。”
魏氏:“实不相瞒,我也正为娘子的前程发愁。”
许婆子:“得赶紧在萧四爷娶妻之前入府,养在外头始终不是个事儿,没名没分的外室,日后要吃亏。”
魏氏小心翼翼道:“先前我不是同你说过吗,娘子的祖上也曾在京中做过官。”
许婆子是个人精,一下子就悟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想找个背景做依托?”
魏氏连连点头,“娘子小门小户,就算是进府做妾,只怕也艰难,若有一个背景做倚靠,说不定能成事。”
说罢握住许婆子的手,“只要许妈妈能帮衬一二,定不会亏待你。”又道,“四爷对娘子大方,你也是瞧见了的,待他日搬离了别院,只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许婆子的心思活络了,赶忙道:“魏妈妈客气了,你们远道而来,若有什么需求,只管说一声便是。”
听了这话,魏氏把她拉到了庖厨那边,从袖袋里取出一枚金锞子,塞进她手里。
许婆子没料到她这般大方,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魏氏:“你家孙女红红生得极其可爱,日后待她长大了,总要置办嫁妆的。”
许婆子干笑两声,勉为其难受下了。
魏氏:“我想劳烦许妈妈打听一桩事,我们娘子的祖上可风光过呢,以前曾做到三品,只是家道中落,这才沦落到至今。
“方才许妈妈所言甚是,故而想请许妈妈替我们打听打听以前的户部尚书沈肃可还有哪些门生在京中。”
许婆子听得咋舌,“这么大的官儿?”
魏氏点头,“方才许妈妈说你家男人以前是做脚夫的,想来这些消息不难打听。”
许婆子忙道:“不难不难,这般大的人物,很容易打听的。”
魏氏:“那就有劳了。”顿了顿,“还请许妈妈莫要传了出去。”
许婆子:“你们只管放心,我知晓分寸。”
之后二人又说了许久才作罢。
厢房里的青禾频频往外探,沈映蓉坐在桌案前,说道:“在看什么呢?”
青禾:“奴婢瞧见魏妈妈拉着许婆子去了庖厨,不知在唠啥。”
沈映蓉抿嘴笑。
没一会儿魏氏就过来了,打起帘子进屋来,朝青禾做了个手势,她立马出去。
魏氏欢喜道:“方才老奴让许婆子帮忙探听以前老爷子在京时的那些门生,她应允了。”
沈映蓉点头,“甚好。”
魏氏显然有些担忧,“就是不知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会不会卖账,且还是得罪萧家的事。”
沈映蓉:“这得碰运气,有道是尽人事,听天命,倘若什么都做了还无用处,那便是命运如此,是造化。”
魏氏似乎有些不解,发出疑问道:“有时候老奴替娘子不平,明明你是被萧四郎强迫来的,何故还为着他的体面不大闹一场?”
沈映蓉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若把篓子捅出去了又能如何?”
魏氏脱口道:“国公府总要管上一管的。”
沈映蓉笑了笑,冷酷道:“魏妈妈也太抬举那些高门大户了,里头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私。
“萧四郎年头才闯了祸被罚到宜州,年尾又闹出丑闻来,若萧家人通情达理还好,若是强横些的,让我不知不觉消失,把事情平息下来,到时候你找谁哭理去?”
这话把魏氏唬住了。
沈映蓉:“这里可是京城,你我不过是蝼蚁,比不得江玉县。一旦我捅出篓子来,没有背景依靠,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萧四郎……”
“他哪有本事对抗得了家族施压?”
魏氏彻底闭了嘴,心中不禁对自家主子钦佩几分。
沈映蓉继续道:“这篓子我得捅,但绝不是我亲自去捅。”
魏氏听得迷糊,“不都一样吗?”
沈映蓉:“生路不一样。”顿了顿,“我不仅要回去,还得萧家送我回去,彻底断了萧四郎的念想,省得他再来纠缠。”
她说得笃定,心中似乎早有谋算,魏氏放下心来,知道她聪慧。
院子里清净,平时也只有两位家仆伺候,许婆子负责采买和日常,还有一位年纪轻的则洒扫干浆洗粗活。
那许婆子得了金锞子,可高兴坏了,这得寻常人家吃两年。
现在自家男人老了,腰不好,干不了重活,养的三个子女也没甚出息,有时候还要靠她的那点月例补贴。
许婆子很会钻空子抓机遇,觉得能在沈映蓉身上捞点油水,趁着外出采买的机会回了一趟家。
目前小儿子跟他们住在一起,t因着和离了,闺女养在许婆子手里照料,她心情好,特地给孙女买了胡饼和饴糖。
回到家中,男人郑老儿坐在门槛上修补坏掉的凳子。
见她这时候回来,颇觉诧异,问道:“老太婆怎么回来了?”
许婆子高兴朝他招手,郑老儿起身跟她进屋。
他们租住的房屋低矮窄小,整条巷子都是贫民住的。
京中寸土寸金的地方,要扎根立足可不容易。厢房里光线不好,哪怕是白日,仍旧黑漆漆的,许婆子把门掩上,只留一道缝隙。
郑老儿见她这般神秘,忍不住道:“合着二娘捡到钱了?”
许婆子把包裹了好几层的金锞子取出来递到他手里。
郑老儿好奇打开,看到黄灿灿的东西,顿时诧异地瞪大眼睛。
“二娘是从哪儿偷来的?”
许婆子没好气打了他一下,“出息,这是我伺候的主子赏的。”
郑老儿不信。
许婆子当即说起沈映蓉的情形,他听得半信半疑。
那金锞子委实扎眼,他内心一阵激动,用牙咬了一下,真是金子!
许婆子认为这是挣大钱的机会,严肃道:“这阵子那萧四爷在寻大些的院子,想来过不了多久主仆就会搬走,我得趁着这会子多从她们身上捞些。”
郑老儿有些胆小,提醒道:“你可莫要出岔子。”
许婆子:“你放心,我自知分寸。”又道,“明儿你就去打听打听沈肃的门生,那么大的一个官儿,应该容易探听消息。”
郑老儿点头。
许婆子继续道:“她们想入萧家做妾,我搭把手,各取所需,若那沈氏得幸入了萧家门,她还得感谢我呢。”
郑老儿似被那枚金锞子迷了眼,感慨道:“京中这样的地方,权贵之家随便舍些便够我们这些牛马过活了。”
许婆子把金锞子藏好,说道:“赞着给红红做嫁妆。”
郑老儿应好。
于是第二天他便外出打听沈肃过往。
在郑老儿替沈映蓉探听曾经的门生期间,她无比淡定,有时起兴会画从茶楼里讨来的绿菊。
而萧煜得了圣恩陪马氏进宫探望长姐萧贵妃。
萧贵妃年近四十,是国公府嫡长女,手里养着一个皇子,年仅十五。
按说国公府的闺女无需入宫吃苦,当年萧如英就是相中当今天子一表人才,主动进宫谋求前程。
只不过经历了这些年的磋磨,如今的萧如英早就看透了男人的那点子心思。
从十八岁进宫,走到至今的贵妃,她熬死了张皇后,斗垮不少妃嫔,享受着权欲带来的快感。
萧煜跟她一母同胞,嘴甜又会哄人,自是疼爱这个胞弟。
这回进宫,萧煜带了不少宜州特产,并还送上沈映蓉的《荷戏》讨她欢心。
萧如英生得明媚,一身雍容华贵,眉眼里写着被权欲熏染后的睿智精明。
她打开那幅《荷戏》,被其生动妙趣逗笑,赞道:“此画甚有趣味,颇有王昌中遗风。”
说罢视线落到落款上,好奇问道:“长青居士是何人?”
萧煜应答:“宜州的无名之辈。”
萧如英又细细观赏了一番,那《荷戏》显然是讨她喜欢的。
“这次四郎去一趟宜州,回来可老实了?”
萧煜:“回贵妃娘娘的话,我下回再也不敢惹祖母生气了。”
萧如英嗤鼻,“你那顽劣的性子,只有哄哄阿娘。”
国公夫人马氏道:“四郎明年就十九岁了,我琢磨着什么时候办一场宴请,给他相看合意的女郎。”
萧如英坐到榻上,“阿娘说的是,四郎也该成家立业了,往日骄纵着,待年岁大些,总得谋一份前程。”
马氏点头,看向宝贝儿子道:“也不知什么样的女郎能压得住他。”
萧如英:“四郎性子顽劣,寻常的女郎可管束不了。
“依我之见,得替他寻凶悍着些的,要压得住才行。若不然,成了婚还像以前那般混账,那才叫人头疼。”
萧煜不满道:“听阿姐的意思,合着是要寻凶悍的泼妇来管我不成?”
萧如英被逗笑了,故意道:“就是要凶悍泼辣的女人才制得住你,谁叫你这般不知趣,京中小霸王的名声盛名远扬,一般的大家闺秀没有用处。”
萧煜:“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萧如英:“我信你的鬼话,你若什么时候收敛不捅篓子了,只怕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萧煜闭嘴,因为知道自己会捅篓子。
之后母女唠家常,都是跟他娶什么样的女人相关。
萧煜默默瞅着二人,心里头有些发愁,他实在寻不到恰当的时机开口。
却不知,这篓子被沈映蓉给捅了出来。
在未进京之前赵氏曾给她算过一卦,说她会遇贵人逢凶化吉。
许婆子就是她的贵人。
还真打听到了当年沈肃曾提拔过的门生后代,不过留在京中的只有三位,其余的后代要么早就致仕还乡,要么在外地任职,要么就病故。
但不管怎么说,给了她策划脱身的机会。
第三十三章 炸锅前夕
京中的冬月烧起了炭盆, 室内暖洋洋的,沈映蓉坐在榻上剪彩纸。
青禾送来滋阴润肺的梨膏汤,这边的气候比宜州要干燥许多。
忽听外头传来许婆子的声音, 魏氏出去看情形,原是来说事儿的。
魏氏将其迎了进来, 青禾到门口守着。
许婆子行了一礼, 说道:“娘子托的差事我家男人都打听清楚了, 因着年头太久, 多数都不在京中。
“这些人有的致仕回乡, 有的在其他州任职, 还有的则病故,断了联系。”
沈映蓉做了个“坐”的手势, 不疾不徐道:“那京中可还有门生后代?”
许婆子应道:“有的, 还有三家。”
魏氏道:“许妈妈坐下说话。”
许婆子“嗳”了一声,坐到凳子上, 把郑老儿说的那些信息细细道来。
这三家里头有一家姓冯, 后生现任大理寺正,从五品下,住在平乐坊。
另一家姓王,在京兆府做司法参军事, 正七品下, 家住太安坊。
还有一家姓钟,在工部任职虞部郎中,从五品上,也住在太安坊。
那郑老儿是个心细的, 特地把三家官老爷的品性打听一番,得出结论, 觉得冯姓官员名声稍好些,因着在大理寺当差,嫉恶如仇,很是正直。
这些信息对沈映蓉非常重要,她细细询问,许婆子一一作答。
青禾备了茶水来,许婆子在屋里唠了许久,皆是跟三家京官有关的事。
接近正午时分,许婆子才去庖厨那边备饮食,沈映蓉久久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
魏氏轻声喊道:“娘子?”
沈映蓉回过神儿,魏氏试探问:“接下来娘子作何打算?”
沈映蓉轻轻摩挲袖口,若有所思道:“撒网。”
魏氏:“???”
沈映蓉:“先把求救信函投出去再说,若能落下水花来,便是好兆头。”
魏氏担忧道:“这三家品级算不得太高,只怕没一家敢去招惹萧府。”
沈映蓉:“投石问路,走一步算一步。”顿了顿,“方才听许妈妈的意思,冯家刚正,万一他家管上了呢?”
魏氏燃起希望,“在大理寺任职,管的就是不平事。
“萧四郎把娘子夺来,本就不平,如今你向他们求救,倘若有点良心的,定不会坐视不理。”
她的乐观沈映蓉并未反驳,始终秉承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宗旨筹谋,倘若还是未能逃脱萧煜的手掌心,那就是命里有这场劫。
现在选定了目标,沈映蓉开始琢磨着怎么去写那封求救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