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她在东宫住了两年,在陆景阳跟前称得上特殊的只有一人,那就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陆焕,哪怕只是与旁人不同了几分,但这就够了。
在未来天子的心里留下一点位置,无论多少,都可保她一世荣华富贵。
毕竟,皇上金口玉言,说过太子是她哥哥。
如今机会就摆在面前,怎么能错过?
她不止想到了自己,还有楚照衡。
当初,大哥用自己和太子年幼时的交情换她被庇护,这一世,她不需要大哥把这份恩情用在她身上。
如果侯府无论如何都躲不过那场祸患,那大哥起码可以自保,不用远走边疆,一去不回。
温柠攥紧手里的帕子,指尖掐着掌心留下了几道红痕都没有发现。
她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等出宫后再要接近陆景阳,会很难。
而且,她不能做得太明显。
温柠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回忆着陆景阳的喜好。
前世,她虽然在东宫住了两年,但陆景阳的喜好厌恶,她并不清楚,太子殿下喜形不于色,人前人后都是一副端庄稳重的样子,再者她也没见过几次陆景阳人后的模样。
只有一回,对方夸过她。
那是她在房中练字,对方怎么说来着?——遒劲秀逸,清雅从容。
陆景阳眼界颇高,甚少真心实意地夸人,难得被称赞上一回,温柠到现在都记得。
她一手小楷确实写得漂亮,陆景阳本就爱字,东宫库房里收了不少名家字帖,她用来临摹过的就数不甚数。
只是不知,如今的太子殿下,眼光是不是和几年后一样。
温柠心思几转,让小桃准备了纸笔。
她没临摹什么名家大作,只照着桌上的经书一个字一个字往下抄。
一直写到晚上掌灯时分,小桃忍不住来劝:“姑娘病还没好全呢,剩下的明日再写吧。”
温柠摇摇头,做戏做全,她点灯熬了会儿,等全部抄完,才睡下。
第二日一早,太医令来给温柠复诊,就看见桌前规规矩矩摆了一沓纸,墨痕是新的,顿时皱起了眉,面色严厉:“你们姑娘身子弱,怎么能劳心费神,习字这种事等养好了病再做也不迟。”
小桃心里酸涩,忍不住道:“姑娘抄的都是经文。”
曹墨面色一顿,缓了下来,叹气道:“那也不急这么一时。”
说着伸头看了眼字帖,惊奇的发现小姑娘字写得格外不错,心思一动,试探着问道:“温姑娘,这沓纸能不能借与老夫半日?”
温柠没吭声,就是不肯。
曹墨循循善诱,保证:“老夫明日就送还回来。”
温柠看了他几眼,又犹豫了半晌,才点头。
下午,这沓纸就到了陆景阳手上。
太子略略扫了眼:“字不错。”
曹墨乐呵呵笑道:“难得听殿下夸人,这是温姑娘的字,小姑娘熬夜抄写的,今早眼睛还红着呢。”
陆景阳表情不变,看向曹墨。
曹墨尴尬地捋了下胡子,见太子殿下不接话,只好说明白些:“殿下何不吩咐人将东西送去温家老宅的祠堂,也不白白浪费了小姑娘的一片孝心,是不是?”
陆景阳随手翻动了几张:“曹老怜惜人,不如自己跑一趟。”
曹墨心道,他就是怜惜温柠,才把东西送来的,想着小姑娘若能和太子殿下多亲近些也好,毕竟有个照拂。
眼见太子殿下不松口,曹墨叹了一声:“既然殿下不愿,那还是老臣跑一趟吧。”
陆景阳没说话,不过东西留在了案头。
*
日落,温柠用完晚膳,正苦着脸吃药。
陆景阳进来时,她正喝到一半,一抬头,两颗泪珠就滚了下来。
陆景阳:“......”
素心怕惹了太子不快,赶忙解释了一句:“姑娘这是怕苦。”
陆景阳略一颔首,在温柠对面坐下,等了一刻钟,小姑娘才终于喝完药,脸上全是水痕,湿漉漉的一片。
又等了半刻,温柠收拾干净,吃完了蜜饯,眼尾却还耷拉着。
陆景阳看了眼素心,对方低着头退了出去。
他这才不紧不慢道:“今早的经书,可想本宫安排人手送去温家祠堂里供奉?”
温柠抬眼看了过来,表情困惑,似乎没明白他是在问什么,半晌,眼睛一亮,轻轻点了下头。
陆景阳道:“既是供奉,需每月送一回?”
温柠犹豫了下,继续点头。
陆景阳神色淡淡,道:“送去温家祠堂,于本宫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他看了眼对方顷刻抬起的眼帘,继续说道:“不过,既然要本宫帮你,至少要开口说出来。”
下一刻,便见温柠脸上惊喜的神色戛然而止,一点点落了回去。
陆景阳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声音,放下茶盏,起身要走。
只是才站起,还没迈开半步,衣摆就被人揪住了,两根纤细的手指揪着一点点布料,不用扯,只消再往前走一点,就能拉开。
陆景阳没动,纵容着自己的衣摆被人拽在手里,好整以暇地看向温柠。
对方瞪着眼睛,眼眶都红了,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张开口,却只发出了一
点气音,一张小脸因为慌张着急,涨得通红。
陆景阳不为所动,继续等着。
可惜,温柠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陆景阳耐心售罄,转身走人。
衣摆落下,几步之遥,小姑娘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在逼迫下找到了出口:“太、太子哥哥!”
陆景阳身形微顿,紧跟着又听到了一声,只是这一声低了许多,还带上了哭腔。
他回头,看见温柠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眼眶里的泪珠成串似的往下落。
第6章
陆景阳屈身将人接住,唇角微弯。
温柠哭得满是泪痕,将水光全擦在了陆景阳的衣襟上,心里却忍不住轻呸了声。
不管谁,都想做最特殊的那个,魏临帝如此,太子殿下亦是如此,所以她同样的招数才能成功两次。
陆景阳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把人逼急了,这会儿目的达成,心情甚佳。
顺着温柠的背慢慢哄了会儿,道:“本宫每个月十五前会派人来取。”
温柠心道,下个月她就出宫了,才用不着。
她哭了会儿,收住了声音,将陆景阳推了推,从对方怀里挣开,然后就这么垂眼站着。
陆景阳看了眼温柠抿紧的唇,不禁好笑,哭完才想起来发脾气。
而且气性不小,连唇珠都快挤没了。
“茵茵,再唤一声。”‘
温柠死都不肯,差点又要哭,陆景阳还不至于再逼她一次。
太子殿下确实不会,见她不肯,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温柠一惊,眼都睁圆了。
下一刻便被放回到之前坐的椅子上,陆景阳唤人打了盆温水来,替她擦拭了下脸上的水光。
因为哭了好几回,温柠原本就细嫩的脸颊红了起来,像是一碰就要破开,还泛着刺痛。
她吸了口气,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陆景阳停住手:“很疼?”
温柠点点头,过了会儿,又轻轻嗯了一声。
因为刚哭过,声音又软又绵,乖巧得不行,像是谁来了都能捏一把。
陆景阳手上动作放轻了些,让荣顺领人去东宫取药膏。
一直等温柠脸上涂好了药,红痕消了下去,陆景阳才从思鸿阁离开。
小桃嚯地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方才她在外面听到姑娘的哭声快要吓死了,要不是素心拦着,她就冲进来了。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做了什么,惹姑娘掉眼泪。
小桃撇撇嘴:“曹太医居然把姑娘抄的经文给了太子殿下,亏姑娘这么相信他。”
曹墨当然会给。
在他开口要的时候,温柠就知道了。
曹墨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孙女,见到她独自一人,难免会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更何况曹墨本就是太子的人,自然知道陆景阳好字。
医者仁心,又有由头,曹墨想帮她顺理成章,完全不需要她多说什么。
温柠仔细将经书放好,唇角轻轻翘了下。
毕竟谁也不会怀疑一个小姑娘。
旁边,小桃自顾自说了会儿话,见她精神不济,便道:“姑娘是不是困了,奴婢服侍姑娘更衣入睡吧?”
温柠点了点头,她昨夜睡得迟,今日又哭多了,涂药膏的时候便有些支撑不住,若不是陆景阳非要等她脸上的红痕消掉,她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第二日起来,脸上果真一点事都没有。
东宫的用度,从上到下,一应俱是最好的,除了魏临帝,其余宫里皆比不了,连一瓶寻常可见的药膏,放在别处,也是千金难求。
温柠对着铜镜照了照,放下心来。
她专心用完早膳,正一脸深仇大恨地看着药碗。
外头的帘子突然被掀开,小桃急匆匆进来:“姑娘,景仁宫来人了。”
素心忍不住皱了下眉:“什么事等姑娘吃完药再说。”
小桃表情无措,果然下一刻,后面转进来一人,对方朝温柠屈膝行了个礼,语气恭敬客气:“奴婢见过温姑娘,温姑娘万安。”
说完,不得素心反应,又接着道:“皇后娘娘请姑娘过去一趟景仁宫。”
温柠顺手把药碗搁下。
她实在不想吃药,点点头就要起身。
刚一动,便被素心轻轻按住:“我们姑娘还病着,皇后娘娘千金贵体,万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对方笑了笑:“娘娘凤体康健,并不在意。”
她越过素心,直直看向温柠:“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
温柠拍了拍素心的手,轻摇了下头表示没关系,况且来人是景仁宫的大宫女,势必要把她请过去。
素心无法,只能退一步:“姑娘先喝了药再去?”
对方笑了笑,语气倒是温和,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娘娘等得急,还请姑娘快些。”
不过温柠不在意,甚至悄悄松了口气。
那黑乎乎的药碗,又难闻又难喝,能躲一次是一次。
温柠慢吞吞从圆凳上下来,由素心给她系了件披风,又将多余的一个手炉塞给小桃。
素心本想自己跟着的,但见姑娘已经挑了小桃,只好仔细叮嘱了几句,生怕小桃一个不注意给人留下把柄。
温柠跟着听了一耳朵,没太在意,她在想上回没能成功晕过去的事。
不如这回找机会晕一晕,一劳永逸。
至于皇后为什么这么急着见她,要么是东宫派人送经文时被看见了,要么是因为太子殿下昨晚来了趟思鸿阁。
温柠垂了垂眼,想着东宫的行事风格,觉得还是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若不是她别有居心,一定能离陆景阳多远离多远。
胡乱一想,就到了景仁宫。
这一次皇后没让她在殿外站着,不过表情不善,本就肃穆的脸更显冷寒。
温柠心道,陆景阳不愧是被皇后教养长大的,这冷漠无情的性子果然有迹可循。
她没等来入座的声音,就乖乖站着。
皇后对她低头垂眼的样子还算满意,问道:“太子昨晚去了思鸿阁?”
温柠点头。
皇后脸沉了沉:“太子去思鸿阁做什么?”
温柠看了眼小桃,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小桃会意,替她答道:“回娘娘,我们姑娘写了副字,太子殿下看了喜欢,这才过来看——”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上首一声脆响,皇后啪一下在桌上,面容威仪:“伶牙俐齿,一派胡言!”
小桃一惊,赶紧跪下:“娘娘,奴婢说得句句属实。”
皇后视线扫过小桃,落在温柠身上,对方仍站着,巴掌大的脸上半点害怕畏惧的神色都没有,像是事不关己。
她眉心重重皱了起来,眼神愈发不喜:“编话也要编得像些,太子殿下怎么会看到你们姑娘写的字?”
温柠这回没伸手比划,于是小桃也没答,只喊冤。
皇后本就不喜温柠不说话,像个哑巴,眼下见她仗着口不能言,无声挑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叫来两个嬷嬷:“将人带去小佛堂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愿意说实话,什么时候放出来!”
*
小佛堂建在慈宁宫附近。
原先太后住宫里时几乎日日都来诵经念佛,现在只派了几个宫人洒扫看守。
温柠被丢进其中一间,除了佛像供台,只剩跪拜用的几个蒲团,门扉吱呀一声,从身后合了起来,佛堂里的光线跟着弱了下去。
小桃自然也一道被丢了进来。
她听外头的脚步声走远,才小声问道:“姑娘,现在怎么办?”
温柠仰头看向正中的佛像,眉目低垂,宝相庄严。
供台一侧摆着线香,温柠借长明灯点了一炷,插进正中的香炉里,拜了三拜,然后恭恭敬敬跪在下方的蒲团上。
她垂头闭眼,在心里默念着往生经。
小桃本来还要说话,见姑娘的动作,索性也不问了,跟着一道跪在旁边的蒲团上,也闭眼默念起来。
从前将军夫妇就待她极好,当初若不是被副将把她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她现在早不知落到了哪里。
为父母念完往生经,温柠又重新添了香。
三拜之后再念,这一回,念的是祈福的经文,为侯爷夫妇还有大哥。
她念得无比虔诚恭敬,希望佛祖垂怜,保佑侯府这一世平平安安。
等全部经文念完,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温柠慢慢睁开眼,悄声道了句罪
过。
而后身子一晃,栽了下去。
原本静谧的佛堂陡然扬起了抹浮尘,小桃猛地一惊,眼睛刹时瞪得浑圆,惊骇不已。
下一刻,跌跌撞撞奔过去,大喊道:“姑娘,姑娘醒醒!”
她不知道自家姑娘是故意的,手忙脚乱地拍门,喊得撕心裂肺,一声比一声尖:“来人,快来人!有没有人,救命啊!”
温柠很满意,小桃的嗓音比素心大多了,辛苦她一回,等回思鸿阁,一定给小桃泡润喉的茶。
小桃惊惶之下,嗓子几乎喊劈了。
外头景仁宫的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值守佛堂的宫人以为出了大事,慌慌张张就往太医院跑。
剩下的宫人也不敢瞒着,那温姑娘毕竟是皇上带回来的,听说皇上格外疼爱,这要是在小佛堂出了事,他们几个脑袋也担不起,只能硬着头皮去殿前回话。
福林一听,险些跳脚:“怎么早不来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