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陆景阳收紧手指,锦盒的边角抵住掌心,压出了白痕。
他早就该知道茵茵不会难受的,一丝一毫也不会,茵茵不爱任何人,连他也不爱。
他看过封意人那封信,情词恳切,字字泣血,哪怕是陌生人见了都会为之动容几分,难免神伤。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哪怕茵茵哭着来跟他求情也无妨,他会哄她,会安抚她,只要茵茵对他有那么一点真心在。
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他握住锦盒的掌心已经开始犯疼,捏得越紧便越疼,他舍不得将锦盒捏碎,只能任由其割破自己的掌心。
陆景阳在掌心被划开前一刻,蓦然松开了手。
他没有任锦盒滚落在地上,而是动作轻柔地将它重新放回了原处。
他一开始就不该去动,只摆在心口,放在眼前,日日看到便可以了,他不该奢求更多,他要的也从来都不是情爱。
陆景阳有些自嘲地扯动了下唇角,他抬手盖住眼帘,不知过去多久,才又移开,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起身,大步流星往殿外走。
他今日还未见到茵茵,从旁人口中转述出来的又能代表几分。
他要亲口问出来。
第87章
“太子哥哥!”
温柠瞧见人,眼前一亮:“今日不是很忙?我以为太子哥哥不会来了呢。”
她站在连枝灯台前,拿着一把小银剪,正打算修一修烛芯,见到人来,立刻就将手里的东西搁下了。
陆景阳眉心蹙了起来:“怎么自己去剪烛芯?”
他说着将她的手拉了过去,从指尖到手腕一一看过,见没有落疤,这才罢了。
温柠笑道:“我小心着呢。”
她仰头问道:“太子哥哥今日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吗?”
陆景阳嗯了一声,挥手让宫女把银剪撤走,领着人往桌边走,声音低低的:“茵茵今日也出宫去了?”
温柠点头,眼里藏不住笑:“将军府已经落成了!”
她唇角扬了扬,神色熠熠:“我今日去瞧,当真特别好看,可惜太子哥哥不得空,没能陪我一道去。”
陆景阳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仔仔细细梭巡过,却没有找到半分阴霾,若非是他亲自下的令,他几乎要怀疑温柠是不是不知有那一封信。
他道:“茵茵心情很好?”
温柠奇怪,反问道:“自然好的,太子哥哥不好吗?”
她伸手抵了下陆景阳的眉心,声音软绵,神色认真:“太子哥哥是不是太累了?”
“我今日还去了太和宫,见到皇上了,皇上一心问道,连一点朝事都不管,全都扔给太子哥哥。”
她说着说着,忽然跑了出去,过了会儿折返回来,笑道:“我让她们去泡一壶花茶,太子哥哥喝着解解乏。”
若是放在平日,她这般贴心,陆景阳已经笑了。
可今日,对方表情一直未变,带着一股清冷疏离的意味。
温柠迟疑了一下:“太子哥哥?”
她不知为何,有些心慌,在对上陆景阳看来的视线时,心头蓦地跳动了一下。
下一刻,温柠就想到了那封信。
她唇角微微抿了抿,声音轻了下来,明显不似方才那般高兴:“太子哥哥知道了?”
她道:“我原不想拿这种事烦太子哥哥的,反正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儿,想着只当没有发生过,所以已经命人将信烧掉了。”
温柠慢慢吞吞地解释了一遍,一面说,一面朝陆景阳望去,可对方神色没有丝毫好转。
她咬了咬唇瓣:“太子哥哥已经看过了,是不是?”
陆景阳脸色这才细微地变了下。
温柠立刻就看见了,她抿着唇,有些委屈道:“太子哥哥既然已经看过了,何不直接将我叫过去,还要重新封好给我?”
她眉心拧了起来:“太子哥哥不信我?所以才要一直试探我?”
她早该猜到的,封意人的信怎么可能会那般顺畅的送到她手上,必然被太子殿下的拦截过,能让她瞧见,是因为太子殿下点了头。
她当时只看了蜡封,却忘了便是拆过,也能还原的。
只是温柠不懂,她一没有求情,二没有留着那封信,太子殿下为何还这么神色。
她歪头问道:“是我做的不对?”
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陆景阳终于有了回应,他道:“茵茵不求我?”
温柠眉心拧得更紧了,困惑不解道:“封意人罪有应得,我为何要求情,况且我与他又不曾有什么交情。”
她蓦然想起来信上有一段是封意人胡写来着,写得十分撩人。
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原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太子哥哥不会是信了吧?那些事儿都没有过,太子哥哥信他还是信我?”
陆景阳原也没把那一段放在心上,他知道是假的,封意人那般写,一是为了勾起茵茵的慕恋之心,二来还是威胁的意思,若是茵茵不帮他求情,他大可让人在京城大肆宣扬。
陆景阳不会让封意人得逞,更不会让封家有机会这么做。
他介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件事。
他伸手,将人拉到近前,问道:“茵茵有没有想过,倘若封家将你与封意人之间的事宣扬出去呢。”
温柠一笑:“太子哥哥一定不会让封家这么干的,对不对?”
她说着小小耸了下鼻尖,娇声道:“再说,就算封家宣扬出去又如何,我的婚事可是太子哥哥做主,既是太子哥哥挑的人,谁敢嫌我?”
陆景阳的心一点点坠了下去,直至深渊之底,他想给茵茵太子妃之位,命人去做太子妃的小印,可茵茵似乎从来都不曾想过要做他的太子妃。
他原以为是茵茵不敢要,毕竟他从未提过,可如今再看,茵茵并非不敢,只是不在乎罢了。
他虽不沉溺儿女情长,却并不蠢钝,是他之前太过自大,才会以为茵茵会同那些世家贵女一般,无论如何都想要进东宫。
良久,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话:“茵茵爱我吗?”
温柠答得飞快:“我喜欢太子哥哥。”
陆景阳看着她,视线慢慢描摹过那精致动人的眉眼,他亲口问出来了,再无侥幸。
他不可能在明知茵茵不爱他的情况下,还任由自己沉沦下去,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总有一日要清醒过来。
与其之后悔恨自责,不如现在就挥刀斩断。
陆景阳起身,走了出去。
温柠愣了一愣,她小跑着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快步往外走的人,一叠声问道:“太子哥哥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她只觉得方才她说完喜欢后,太子殿下身上的气息便忽然变得疏离冷肃了下来,她是不是不该说喜欢?
她是不是该说她爱太子哥哥?
可她不想撒谎。
她说过那么多哄人的话,几乎张口便来,可偏偏这一刻,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尚理不清爱意与欢喜的区别,又如何分辨心中的意属。
陆景阳侧首看了她一眼,摇头:“只是忽然记起还有些事,需得先回东宫,茵茵早些歇息。”
说完,便将衣袖抽了出来。
温柠瞧了眼自己空了的手心,慢慢应了声好。
她看着陆景阳越走越远的身影,不知为何,有些难受,贝齿咬住唇瓣想了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追了出去。
“太子哥哥!”
陆景阳回身,望着跑来的人,声音里压着自己尚未察觉的一丝希冀:“怎么追出来了?”
温柠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她望向陆景阳,犹豫了半晌,最后只轻声道:“太子哥哥,你也早些歇息。”
陆景阳抚了下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温声答了一句:“好。”
茵茵至少还关心他。
许是一开始,他就不该越过那道界线。
摘星阁上,他曾对茵茵说过,这宫里只有一个哥哥,茵茵做到了,是他没有做到。
东宫大殿,幽静无声。
明明是夏日,却冷寂地像是寒冬。
荣顺进来时,看到自家殿下立在窗前,他顺着视线望过去,却什么都没瞧见。
自殿下从思鸿阁回来后,便一直这般沉闷不语,他走近,小心将手里的东西呈上:“殿下,太子妃的小印做好了。”
陆景阳头也未回,只淡淡道了一句:“收起来吧。”
既是犯了错,便势必要回到正轨来,眼下纠正还不晚,情爱于他,永远是不可得之物,犹如高悬在空中的明月,遥不可及。
当年母妃对他说的那些话并没有错,他既选了这一条路,便不能再奢求另一条。
荣顺端着锦盘的手微微抖了下,问道:“殿下,收到何处?”
陆景阳道:“最南侧的库房。”
东宫最南侧的那间库房放着的是不会再用上的东西,向来只进不出,一旦收进去便没有再重见天日的可能。
如今殿下却要将刚做好的小印放进去。
荣顺心中一凝:“殿下!”
陆景阳道:“不必再多言,下去。”
“......是。”
身后退下的脚步声极轻,但落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却格外刺耳,更添了几分孤寂,却也显得分外肃穆,叫人不敢直视。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殿门吱呀一声被阖上,陆景阳才收回视线,他转身走回桌案前,之前因为去思鸿阁中断的折本静静摊开在原处,笔迹已然凝固。
他垂眼落下,砚台中的浓墨还未全部干涸,只待有人提笔蘸取。
陆景阳拂衣坐下,东宫案前的烛火亮了一整夜。
思鸿阁的烛灯同样一夜未熄,烛光摇摇晃晃燃到天明。
郡主怕黑,寝殿的烛灯向来都是留一盏的,直到东方露白,宫人才轻手轻脚进来,将烛台上的蜡烛熄了。
温柠听见响动,唤了声素心,不出片刻,素心便进来了,后头还另跟着个宫女,待素心将郡主扶起身,便将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
待温柠喝了两口茶,宫人退下,素心才轻声道:“姑娘怎么醒的这么早?”
温柠按了按额角,她没有睡好,一整晚都翻来覆去,不知为何,时不时便能梦见太子殿下离开思鸿阁的那一幕。
梦里,她每一次都叫住了对方,可每一次都只是让他早些歇息。
温柠蹙着眉:“什么时辰了?”
素心道:“才寅时四刻,姑娘再睡会儿。”
窗外微微透出一点白,四下无声,连蝉鸣都听不见。
温柠抚着心口,那儿像是突然漏了一拍,无端生出些慌张来。
素心瞧见她的动作,忙问了句:“姑娘,可是难受,要不要着人唤太医?”
说着就已经要唤人了。
温柠拉住她慢慢摇了摇头,她不是难受,只是心口处空荡荡的,仿佛丢了什么似的,可又想不起来丢了何物。
素心道:“那奴婢点一支安神香?”
温柠轻轻嗯了一声。
第88章
三日后,黄道吉日。
将军府门前一早便放起了鞭炮,红绸翻滚,煞是好看。
“这是哪户人家成亲?”
“哪里是成亲,这是将军府落成,宫里头的郡主搬出来住。”
“这宫里住得好好的,搬出来作甚?”
“宫里再好能好过自家?听说还是皇上特意开恩下旨命人修建的大宅子,就只住一个主子,说不定住着比宫里还舒服呢。”
“这倒是,上头没人多自在。”
“要我说,郡主也只是在将军府住一阵子,暖个屋,等过了大节,还是要住回宫里去的。”
“快,前头散赏钱呢!”
“郡主请大家吃茶,快去领赏!”
“......”
温柠在正厅待客,外头热闹的人声不绝于耳,她打发了人去散赏钱,想来待会儿来的人比现在还要多。
因为温家上无长辈,所以便是将军府落成这样的事也未大肆操办,只简单安排了桌席,好在来客不算太多。
温柠忙了一上午,连带着整个正午,一直到未时才总算歇了口气。
原来待客才是最累人的。
好在魏临帝没有亲临,否则今日来道贺的绝不会只有这么些人,不过魏临帝虽是未亲临,却也派了福林公公来,正殿那整面墙的金玉屏风便是福林公公送来的。
御赐的东西就是好,温柠看一眼就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素心从外进来,满面笑意:“姑娘累了吧,快去歇歇吧,剩下的奴婢来就好。”
温柠嗯了一声,她道:“福林公公带来的人走了吗?”
福林说皇上惦念着她身边无有长辈,故特意派了宫里的老人来帮她,所以忙虽忙,却一点乱子也没有,端的是井井有条。
素心点头:“这边客人刚散,就走了。”
温柠还要再问,素心笑道:“奴婢已经塞过金叶子了,姑娘就放心去歇着吧。”
温柠也跟着笑了笑,她难得忙一回,快要晕头转向了,难为素心样样都记得,全替她照顾周全了。
她往花厅走,准备在摇椅上坐一会儿,还未进去呢,就瞧见了人。
陆焕显然也瞧见她了,偏头对她招手道:“明玉,快过来歇歇,这儿有风,正凉快。”
温柠笑了下,进去道:“你怎么还没走?”
陆焕反客为主,殷勤地倒茶奉上:“我这不是怕你寂寞,留下来陪一陪你,客人忽然走了,是不是清静不少?”
温柠点头,煞有其事道:“是清静不少,可惜最聒噪的一个还在。”
陆焕知她在开玩笑,也不恼,笑道:“记得在府里给我留一间院子,要是往后惹恼了皇兄,我就来投奔你。”
温柠也了他一眼:“怎么,堂堂七殿下竟然没地儿住?”
陆焕真眼说瞎话:“可不是嘛。”
他吹了吹茶水,试图给明玉上眼药:“皇兄也真是的,今天这样大的事儿竟然不来。”
温柠道:“送贺礼了。”
陆焕道:“那也不算,这事儿对你多重要啊,可见皇兄心不诚。”
温柠道:“送了不少。”
陆焕哼了两声:“明玉,你就偏袒他吧!”
温柠笑了下,太子殿下确实送了不少贺礼,且在昨日就安排人送到将军府了,比起魏临帝有过之无不及。
只是,自她收到封意人信的那日后,她便一直未见过陆景阳。
昨日她还特意去了回东宫,本是打算说她要搬进将军府的事,结果亦是没见到人,只荣顺在,同她道了贺,又将一早安排好的贺礼送来了将军府上。
温柠想了想,问陆焕:“太子哥哥这几日在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