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焕头也没回,压着声音逼问道:“说还是不说?”
正青正对着门,看见来人是温柠后,眼皮猛地颤了下,他嘴唇动了动,唤了一声:“郡主……”
陆焕这才回头,看到她,半点也没惊讶:“怎么才来?”
他不信明玉想不到,不过是关心则乱,注意不到这些异样罢了。
温柠扯了下唇角,她心情微妙的好了那么一点点,被蒙在鼓里的不止她一个。
她几步走到正青跟前,并没有让陆焕将剑收起来,只是看着正青,直接问道:“太子殿下让你跟着我?”
陆焕啧了一声:“我方才便问了,他不肯说——”
话音未落,就听正青嗯了一声。
温柠问道:“什么时候?”
正青犹豫了许久,才道:“从七殿下去将军府开始。”
温柠闭了闭眼,果然,她不该心存侥幸,从一开始,她和陆焕的一举一动就在陆景阳的掌控中,小桃进宫是,她离京也是,甚至正青当着她的面自裁被她拦下,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就在刚刚,陆景阳便说过,她心软。
所以,她一定不会看着正青自决的,正青回不去,便只能跟着她。
陆焕完全没想到,他愣怔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他自以为做的这些事,原来一开始就在皇兄的算计中。
亏他昨夜担心自责了半宿,要不是怕打扰皇兄养伤,他早去请罪了!
原来皆是他自作多情!
他质问道:“皇兄昨晚其实不缺人手对不对?”
正青没答,任凭软剑在自己脖颈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也一声不吭。
陆焕气得手抖,却没办法,索性将软剑一收:“明玉,你来!”
温柠没理他的话,她看向正青,接着上一个问题,继续问道:“所以这一路都有内卫跟着,对吗?”
正青点头。
温柠沉默了下:“封意人和王之蕴的行踪也在你们内卫的掌控中?”
“嗯。”
“如果昨夜,来不及救人怎么办?”
“不会来不及,四下的弓箭手早就埋伏好了,只要殿下下令,便能顷刻解决掉那些人。”
正青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殿下不会让您受伤的。”
温柠不接这一句,她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正青神色肃了肃,他严阵以待,若是郡主问得太过深入,他也不能回答。
温柠等他调整好心绪,这才问道:“你伤的重吗?”
正青愣了一愣,他没想到郡主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顿在原处,不知如何答了。
温柠了然笑了笑,点头道:“不重是不是,你身手了得,怎么可能一开始就受伤,我早该想到的。”
她险些忘了前世正青的身手又多好了,陆景阳的底牌,怎么会轻易受伤。
正青神色慌了下:“郡主,我、我——”
他想解释,却被温柠抬手打断了。
温柠道:“我知道你忠于太子,做的也皆是分内之事,我并不是在怪你,我只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正青连忙点头应道:“奴才一定做到。”
温柠道:“你不先听一听我有什么要你做的,倘若实在过分呢?”
正青道:“奴才万死不辞。”
温柠摇头,她轻声道:“倒不用死,只是累你真的重伤一回罢了。”
她没再卖关子,直接将要做的事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不光是正青,陆焕也是一脸目瞪口呆。
不过他只震惊了几息,就一锤掌心:“明玉,我帮你!”
他不出这一口气,绝对不行!
温柠对正青道:“我要说的便是这些,你若不肯帮,可以在入夜前将事情告诉太子。”
她说完,没等正青回答,直接出了屋子。
陆焕几步追上来,压着声音问她:“你不怕他真去说,他可是皇兄的人。”
温柠摇头:“他不会。”
如果会的话,一开始她问,正青就不会答。
正青最看重恩情,这一点不是作假。
她方才不过是在挟恩图报,用昨夜那没有落下去的那一刀。
第111章
夜幕降临,乌云遮蔽了月光。
窗外寒风肆虐,比白日里冷了不止一点,像是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似的,一阵接着一阵从屋外吹过,发出呜咽嘶鸣的声响。
陆焕轻手轻脚从外面进来,反手将门关上:“正青让我告诉你,楼下已经准备好了,再过半刻钟,就可以行动。”
温柠点了点头,那些内卫不会防着正青,所以尚好解决,直接全部迷晕便可。
但若是正青也一并被迷晕的话,就没人帮她通知陆景阳了,何况正青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区区迷药,怎么可能中招。
所以,她才要正青重伤,虚构出一帮不存在的歹人。
陆焕在屋里转了几圈,他身上有伤,一边来回踱步,一边龇牙咧嘴地挨着痛,问道:“明玉,你说皇兄会不会发现?”
温柠没
答,她站在床前,将一直带在身上的小刀拔开,半点未犹豫,直接朝着掌心划去。
陆焕唬了一跳,一把抓住她拿刀的手,用力一捏,小刀从她手上落在,掉在了被子里。
陆焕眉心死死皱着,压着声音质问道:“你干什么?”
温柠朝他望去,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异常平淡,她认真道:“你也知道计划仓促,如若不将这儿布置得惨烈一些,很容易被发现。”
这是她最后一次试探,是给陆景阳的机会,也是给她自己。
她不想一开始就被对方识破了。
陆焕被她的话噎了下,他知道温柠说的没错,要骗过皇兄实在太难,除非不给皇兄细究的机会,而且关心则乱,他才刚刚亲身体会过。
他将被子上的小刀拾了起来,语气轻松道:“那也不用你来。”
说着,不给温柠反应的机会,直接将刀刃贴在掌心处化了过去,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滴在干净的被褥上。
陆焕脸都没皱一下,还让温柠别看。
他道:“反正我都已经受伤了,伤一处伤两处的,也没什么区别。”
温柠欲言又止,看着他将血从床沿一直洒到门口,甚至还朝屋外滴了两滴才罢休,然后拿帕子胡乱一裹了事。
她看不下去,准备给他重新包扎一下,被陆焕拒绝了:“等到了城北再说,这会儿血滴得到处都是,皇兄看了反而会生疑。”
温柠只好点头。
两人在桌边坐下,听着屋外的动静。
若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温柠便是知道正青从不欠人情,却也不敢说这一次对方一定会帮她。
毕竟她要骗的人,是陆景阳。
她赌的是正青的忠心,她寄希望于,正青骗了她这一路,能多有些内疚,否则便难办了。
半刻钟不长,温柠和陆焕却感觉在屋内坐了许久,久到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就在两人焦心等着时,忽然听到了窗外传来一声鸟鸣。
温柠和陆焕对视了一眼,站了起来。
这是正青给他们的暗号,说明客栈的内卫已经解决了。
温柠转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床上的被褥已经被翻了过去,她想了想,将束发的带子解开,丢在了脚踏旁。
她将长发随意拢了拢,拿帕子简单绕了两圈,两人一前一后出去,门自是敞开着的。
客栈果然一片寂静,连人声都听不见。
温柠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生怕正青情急下漏了一两个暗卫。
等一路畅通无阻地从客栈后门出去,温柠这才松了口气,她转过脸小声问:“往哪儿走?”
陆焕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
约莫小半个时辰,两人到了城北临时寻的一处宅子。
陆焕一个踉跄,被温柠眼疾手快地扶住,这才没栽倒在地上,他脸色煞白,身上的伤未好,又强撑着走了这么一大段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温柠眉心紧拧:“你有没有事?”
陆焕不甚在意地摆了下手:“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正青能不能一个人将戏唱好。”
温柠确实担心,按她的计划,客栈要营造出有人来袭的假象,她被掳走,正青重伤,晕死前将谈判的地点告诉陆景阳。
期间种种,皆不能细究,若非陆景阳余毒未清,还发着高烧,她绝不敢这么试探。
温柠道:“唱不好也没有其他办法。”
陆焕哼了两声:“要我说,直接走就是了,这儿可不是京城,皇兄想要找到你我,还没那么容易。”
温柠摇头,她不可能逃开一辈子,她总是要回京城的。
更何况,逃走并不能解决她和陆景阳之间的问题。
虽然这件事是她临时起意,准备得格外仓促,可对方花了半个月,也同样不能面面俱到,还是让她察觉到了不对。
她不用骗过陆景阳一整日,只要对方只身赴约就可以了。
她要的是让他体会一次失控的感觉。
两世加起来,温柠还没有见过陆景阳真正失控时是什么样子,他实在太游刃有余了,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掌控一切。
她几次午夜梦回害怕的那碗毒药,在她尚未察觉到时,就被对方轻易解决了,甚至事后都没有告诉过她。
在陆景阳眼中,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尽在他掌握之下。
就像他们最后一次起争执时,陆景阳质问她怎么可以不信他,因为在他眼中,他有万全的把握能护她周全。
温柠心道,他最没有料到的事恐怕也只是发现她把大哥看得更重要吧。
在陆景阳眼中,人心亦可掌控。
陆景阳知道将她关在宫中留不住她,况且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冰点,只能彻底打碎后,再粘连起来。
所以他会放她走,从一开始就计划到了。
只有意识到宫外的危险,意识到她离不开他的庇护,再利用她的愧疚,一点点逼她妥协退让,重新回到宫中,再不会走。
只差一点,就做到了。
如果不是那枚意料之外的子母镖,陆景阳也不会晕过去,那她大概会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跟前,不会过问任何多余的事。
如若被算计的人不是自己,温柠甚至想夸上一句思虑周全。
她喜欢他,所以才不能就这么跟他回京。
温柠将陆焕掌心的伤口重新包扎好,她仔细打了个结,说道:“正青应该已经行动了。”
陆焕嗯了一声:“若是一切顺利,一刻钟之内皇兄便会到了。”
他蜷了蜷手掌,嘶了一声,忽然问道:“明玉,你只要皇兄来就行了么?”
温柠点了点头。
陆焕瞧了眼掌心的伤,说道:“那你待会儿就坐在这儿别动,我想先见一见皇兄,等见完了,再放皇兄来见你。”
温柠隐隐觉得不妙:“你要做什么?”
陆焕道:“明玉心软,只打算骗一骗皇兄,可我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他道:“我腰上现在还青紫一片,全是淤痕呢。”
要不是昨夜皇兄演这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戏,他也不会受伤,更过分的是,皇兄嫌他碍事,竟然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他浑身上下,就属腰上的伤最重!
陆焕瞧了她一眼,正色道:“明玉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说着,陆焕伸手取了个碗来,往里到了半碗清水,往桌子中间推了一推:“呐,化功散。”
温柠:“……”
她觉得事后,陆焕多半会被揍。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看到陆焕不知从哪扯出一件黑袍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后,抽搐了下嘴角。
这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完全不是临时起意。
*
客栈,内卫倒了一片。
血腥气扑面而来,正青还剩一口气,说完就晕死了过去。
陆景阳撑住身子往外走,他咬着牙根,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可在看到那间沾了血的屋子时,眼面前还是一阵阵发黑。
茵茵怎么会不在?
她是在床上被人掳走的,那又怎么会受伤?
那帮人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茵茵?一定是他,否则不会让他过去的。
陆景阳脑中混乱一片,余毒引起的高热一阵阵袭来,若不是方才动静太大,他恐怕根本醒不过来。
他勉强稳住心神,往屋内走了半步,他要弄清楚究竟是哪一拨人人带走的茵茵。
禁卫军被他留在城外,他已经发了暗令,只要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他只需等半个时辰,等禁卫军到。
可是,茵茵等不及。
陆景阳握住那条掉在地上的发带,眼前一阵眩晕,他喉间发紧,涌上一股腥热的液体,直直喷溅在地上,和暗红的血混在了一起,格外刺眼。
他不能等。
陆景阳站直身子,抬手封住了自己的穴道,直奔城北而去。
本该两刻钟的距离,硬生生被他压短了一半。
赶到宅子正门,停步的一瞬,陆景阳又猛地咳出了一口血来,他抬袖随意抹掉,顿也未顿,直直朝里走去。
若不是提前封住了穴道,此刻已经晕死过去了,可就算强撑住一口气,也撑不了多久。
他要在这之前见到茵茵平安无恙。
大宅,正厅。
陆焕看到皇兄走进来时,说不震惊是假的,他以为皇兄会等禁卫军一起来。
明玉不知情,但是他知道,皇兄身边一定不会只有内卫,尤其是离京数日,怎么会没有后手。
皇兄竟然真的一个人来了,这一趟凶多吉少,皇兄不会不知道。
不过,正合他意。
陆焕冷笑了一声,压着嗓音道:“没想到为了个女人,太子殿下果真只身赴约。”
他会一点口技,模仿几句旁人的声音还是会的,就算不像又如何,皇兄现在根本分辨不出来。
陆焕学着封意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忘形,嘲讽道:“太子殿下恐怕没料到我还能逃出来吧?”
“茵茵呢?”
“太子殿下想见?”
陆焕阴恻恻道:“喝了这碗药,我便让你见上她一面,不然,佳人就此香消玉损。”
陆景阳的视线这才落到了旁边放着的碗上:“什么药?”
陆焕挑眉:“绝嗣药。”
他不准备给皇兄犹豫的时间,结果催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皇兄直接端碗,一饮而尽。
下一刻,皇兄就绕开了他,直接朝后走去。
陆焕傻在了原地。
温柠听见脚步声,抬眸朝前望去。
陆景阳发梢被夜风吹起,他脸色苍白,唇上挂着血,在深夜的寒风中犹如修罗,亦如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