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呢?
是真的因仇恨丧失了理智,还是当瑠加终于点破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而恼羞迁怒呢?
自从宇智波斑处得知真相后,只要一闭上眼,鼬临死前最后的笑容在脑中挥之不去。
曾经的自己恨得那样纯粹,恨得那样不留余地,可当揭开那些欺骗与伤害,精心编织的谎言下是宇智波鼬对自己极力掩盖却又扭曲到呼之欲出的爱。
佐助总是会想,为什么自己那么幼稚、那么迟钝?
当鼬深陷于在村子与家族二者间难以抉择时,自己不仅丝毫未能察觉他的痛苦,反而成了他的软肋和掣肘。
佐助宁愿鼬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宁愿自己死在那一夜,死在父亲母亲身旁。
可宇智波覆灭当夜,鼬也不过是与自己离开木叶时相同的年纪。
所以佐助说服自己相信兄长是被逼无奈、是被胁迫的执行者,刻意忽略鼬的意志与思考,将他比作无力反抗的兵器,而握着这把刀的是高层、是火影、是整个踩在宇智波尸骨上的木叶忍村。
可当瑠加直白点破宇智波鼬并非无辜时,佐助一直以来用以逃避的谎言幻灭,所以他暴怒、他迷茫、他无力辩解却又不得不承认现实。
瑠加是对的。
在整个宇智波灭族惨剧中,鼬有无可推卸的责任,但即便如此,佐助还是难以忽视兄长对自己的爱,以至于他始终无法接受真相。
直到万花筒的副作用夺走了他的光明。
当回到“晓”据点,坐在一片漆黑又寂静的世界中,佐助才猛地体会到瑠加当年的迷茫和绝望。
失去光明后,就连思考也变得安静。
佐助开始回忆自鼬死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从那些细节中,当自己每每向瑠加袒露脆弱和对兄长的思念时,少女从来都是安静聆听,或以拥抱回应,不发一言。
以至于佐助忘记了,除自己外,宇智波瑠加也是受害者。
当站在瑠加的角度回头去看他们走来的路,佐助竟觉得如此窒息。
她理解宇智波佐助的痛,包容自己的放纵和宣泄,将那些恨意与恶言独自咽下,就像幼时把摇摇欲坠的自己拽下天台那样,一手紧紧牵着自己,却拼命维持着理智不要被痛苦吞没,成为他的后盾、他的备用眼睛,指引着宇智波佐助挣扎向前。
然而自己却将这一切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
佐助从不羡慕漩涡鸣人身后所拥有的支撑与陪伴,因为他知道总有这样一个人,即便前方是深渊、是炼狱,瑠加也会义无反顾陪他跳下去。
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份坚定的爱,所以不怕失去,所以有恃无恐。
可自己做了什么?
就这样将她抛下,让她回到浸透了宇智波鲜血的故土,让她独自面对未知的命运。
若非上天眷顾与她的顽强求生,宇智波瑠加早已死了千万次。
佐助至今无法忘记三年前在音隐森林中与她重逢的一幕,难以想象宇智波瑠加经历了多少厮杀与折磨才坚持到这里,如果他未能及时赶到,瑠加恐怕早已化作枯骨。
鼬已经死了。
无论再如何难以放下,死去的人都不会回来了。
一味沉溺于过去,用故去之人去惩罚活着的人,何尝不是一种愚蠢?
当双眼重获光明的时刻,佐助立即斩杀了监视自己的白绝,这份建立在永恒万花筒上的强悍力量却并未让他感到欣喜,而是万分迫切想要回到木叶。
去接回被他伤透了心的爱人,去与曾经唯一的挚友作个了结。
战争已经开始,阴沉的天似乎也在回应地表艰难抗争的生灵,雷声阵阵,暴雨如注。
白衣青年飞速穿梭在密林中,全新的眼睛视力极好,因此仅是擦肩而过的远远一瞥,便认出了暴雨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早该死去的宇智波鼬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大脑不受控制,佐助立即飞身追逐,可任凭他怎样质问拦截,鼬却以“我有非常紧迫的事要做”的理由将他推开。
又想逃避吗?
总是这样,把我当做不谙世事的孩子,蒙蔽我的双眼,只给我看你所希望我看到的——
然而当佐助尾随鼬来到药师兜藏身的洞穴后,却意外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本该在木叶的爱人。
宇智波瑠加眼神空洞,面颊上还留有未干的泪痕。
一人粗的白蛇将她紧紧缠绕,就如同蟒蛇进食前的死亡拥抱,失去意识的少女无力反抗,头颅低垂,黑发滑落,露出一截纤长脖颈。
或许是皮肤太过苍白,宇智波瑠加颈侧的毒牙咬痕格外明显。
佐助方走进洞窟所见便是这样一幕。
药师兜与瑠加靠得极近,覆盖蛇鳞的手指垂怜似地轻抚咒印,这狎昵姿态令佐助怒火高涨,须佐能乎瞬间劈向对方,想要将任何觊觎他脆弱爱人的家伙挫骨扬灰。
“把你的脏手拿开——别碰她!”
然而药师兜却以一种诡异至极的方式逃离,白蛇卷着陷入昏迷的少女向洞窟深处后退,佐助紧追不舍,蛇群从四面八方涌来,鳞甲坚硬,数量众多,所有攻击都被挡下,佐助只能眼睁睁看着瑠加离自己越来越远。
“许久不见,佐助君……还有我本该听令行事的棋子——宇智波鼬。”
蛇群分离让路,白发男人从洞窟深处缓缓走出,“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吗?我的好学生和我协助这场战争的报酬……都将被我收入囊中。”
佐助面若寒霜,须佐能乎蓄势待发,声音冰冷至极:“杂碎…你要对她做什么——把瑠加还给我!”
“还给你?”
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从来都不是你的东西——不知珍惜的臭小子,你除了会给她带来痛苦还能做什么?将她丢下,让她独自面对木叶的死亡审判……你如今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
药师兜的质问如一柄利剑正中胸膛,佐助错愕半晌,一时竟无法反驳。
见他这幅模样,宇智波鼬若有所思,不由为弟弟坎坷笨拙的感情低叹:“佐助,你……”
“闭嘴!我与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白衣青年锐利的目光同样转向兄长:“你也闭嘴,鼬!——先救瑠加,但打倒他后我有话要问你!”
“我正是为打到他而来,但我们还不能杀死他。”宇智波鼬严肃道:“秽土转生的施术者一旦死亡,转生便永远无法解除,我们必须将药师兜生擒,然后用‘月读’问出解法。”
“秽土转生什么的,那些都无所谓……”
佐助强行压制的怒火已到极限,“总之,先救人。”
“看来兄弟二人准备联手啊。”
药师兜丝毫不怵,甚至因兴奋而有些跃跃欲试,“有趣……真是感人。”
空气焦灼,战斗一触即发,就在佐助准备发动进攻时,却见药师兜忽然打了个响指。
溶洞深处钻出一条巨型白蛇,缓缓游走至昏迷的少女身前,在佐助与鼬震惊的目光中,蛇口巨张,瞬间将她吞了进去。
“混蛋!!——”
“不要妨碍她!她即将变成最完美的宇智波!!”
药师兜仿若陷入癫狂,在佐助暴怒的连续攻击下灵活逃窜,速度快得肉眼难辨。
“不,她本身就比你和鼬完美,她有你们兄弟二人都没有的东西!和她相比,你们不过是空有这双眼睛罢了!——”
然而外界战斗如何焦灼,瑠加都一无所知。
世界陷入一片漆黑,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身处某个密闭空间,鼻尖萦绕淡淡腥气与难以言说的潮湿味道,却是温暖而安全的。
若一定要比喻,就好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必做,只需酣甜沉睡。然而毒牙咬伤处的疼痛逐渐扩散,很快遍布全身,像枯水期草原肆虐的烈火,所到之处土地焦黑,只余灰烬。
这是比“八岐之印”更加难熬的疼痛。
血液逆流,心跳过速却又猛地跳停,脏器收缩扭转,肌肉爆裂重生,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打断重组。
非人的折磨。
困在这温暖囚牢中,痛苦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直到最后,瑠加早已麻木,就在她以为会死在疼痛中时,那些折磨如潮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自然之力。
她的身体再不是需要小心平衡的脆弱容器,而是可以将自然能量随意把玩掌心的至高掌控者。
正如药师兜所说。
这是一次新生。
前所未有的轻盈,前所未有的灵敏。
尤其是眼睛。
瑠加能明显感知到,有层蛇类角膜似的东西从眼中剥落,而若有旁人在场必会发现,她左右双眼的万花筒图腾正在互相融合——
慈悲的十二瓣莲为外层,四叶风车褪去圆滑,化作锋利无双的手里剑处于瞳孔正中。
蜕变成仙人之躯的她,获得了伴生的意外惊喜——那便是宇智波一族极致力量的终点。
怜悯世人的慈悲与执掌生杀的力量合二为一。
永恒的万花筒写轮眼。
与此同时,外界兄弟二人与药师兜的战斗以宇智波鼬发动“伊邪那美”而结束。
兜陷入幻术的同时,佐助已急不可待向溶洞深处奔去,就在草薙即将剖开大蛇腹部时,有股蓬勃到无法衡量的查克拉从内涌现。
令人难以直视的灿烂莹光将昏暗溶洞照得亮如白昼。
六臂巨人破腹而出,宛若神明降世。
佐助与鼬同时抬头,神色震惊。
只见那须佐能乎却与寻常乌天狗铠甲不同,自然能量化作白蛇状的羽绦环绕周身,巨人笼罩下的少女则头生龙角,长发银白,血红双眼正迷茫又冰冷地凝视着二人。
当感受到熟悉的查克拉,完全看清瑠加眼底的图腾时,宇智波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未等他开口询问,绿色巨人却猛地当头劈下,秽土之躯即刻化为齑粉。
而距离少女最近的佐助则浑身僵硬,面色惨白。
在前往木叶的路上,他曾设想过无数次诀别时恋人的心情,可当看到她眼底崭新的图纹和失而复得的右眼后,那些酝酿许久的道歉和挽回在此刻都成为了笑话。
宇智波一族极致悲痛的象征——
瑠加的万花筒为他而开。
秽土之躯永生不灭,灰尘缓慢修补着这具本不该留存与世的身体。
方凝聚了半个身躯的宇智波鼬再度被斩首,尘土飞扬中,他见少女直直略过幼弟,缓慢向自己走来。
冰冷的血红双眼居高临下俯视,仇人在此,恨意再无需隐藏,即便明知泄愤毫无意义,可瑠加仍控制不住自己这么做。
这是他应得的。
宇智波鼬终究还是问出了口:“这个图案……是止水的眼睛?”
瑠加居高临下不发一言,用“那又如何”的表情回答了他。
“是从团藏那里……”
欲言又止。
鼬忽然露出一抹称得上欣慰释怀的笑,轻声喃喃道:“这样也好……这样就好。”
“在来这里的路上,我遇见了鸣人。”身体残破的男人踉跄着站起,凝视瑠加的眼神说不上复杂还是欣赏。
“他告诉了我在木叶发生的一切,是你操控九尾,烧毁实验室,杀死高层和团藏旧部……说实话,我没能想到你能一个人做到这些。”
在听到这番话的佐助又是一震,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宇智波瑠加的眼神至始至终都是淡漠而冰冷的,眼中的蔑视与恨意展露无遗,佐助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宇智波瑠加。
与他同样的复仇者,在面对仇人时宇智波该有的眼神。
终于,瑠加的视线落在药师兜身上。身中伊邪那美的白发男人神情呆滞,佐助本以为她会出手,但却在瑠加眼中看到了不忍与难过。
“你对他做了什么?”
“是‘伊邪那美’。”鼬解释道:“这是一个引导对方不再逃避,使被施术者自愿接受命运的术。‘伊邪那美’不会伤及性命,当兜完全接受自己后,就能脱离自我拷问的轮回。”
佐助蹙眉:“为什么要对他使用能自行摆脱的术——”
“他和以前的我很像。自以为了解一切,自以为无所不能——我曾陷入自欺欺人的困境从而不相信他人的力量,而兜则是欺骗自己,只求汲取他人的力量填补自身空缺。”
宇智波鼬认真道:“药师兜虽走上歧路,但仅责备他一人是不对的……我已经死了,我希望他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你和他不同,对这种废蛇一样的家伙完全没有必要——”
“佐助。”鼬打断了怒不可遏的弟弟,轻声道:“我甚至企图在死后用‘别天神’操控你,强行改变你的意志,让你守护木叶。”
话音落下,一直沉默的瑠加瞳孔紧缩,连同佐助也不由噤声。
“你不觉得你这样太残忍了吗……”
低哑隐忍的声音忽然响起,瑠加深深蹙眉,看宇智波鼬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欺骗他、蒙蔽他,将他视作实现你火之意志的工具,为他规划他并不想要的道路,却对他的痛苦全不在意——他的一生都将活在你的阴影下。”
“如今你心满意足地一死了之,可你有没有想过……活下来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
宇智波鼬低垂眼眸,并不辩驳,而是坦然接受了这份诘问与斥责。
“你真的觉得将佐助引上向你的复仇之路……宇智波的宿命就会了结吗?你真的觉得族人的牺牲能换来和平吗!?这是宇智波自存在开始累积至今的悲剧,是整个宇智波与木叶的悲剧,更是整个忍者世界的悲剧。”
瑠加的质问愈发急促,越是往后,那些恨化作了难以抑制的眼泪汹涌而出。
“站在所谓和平、所谓大局的角度去替他人作选择,自说自话地牺牲那些毫不知情的族人——”
“你有什么资格代替那些宇智波?!”
“这个世界早就无可救药了!只要忍者存在,只要有人存在…便永远不会有和平!!”
少女的声嘶力竭在洞窟内回荡,即便宇智波鼬活生生站在面前,即便将面前人千刀万剐,那些死去的族人也都无法挽回了。
“我恨你夺走了我挚爱的亲人与朋友,恨你毁了佐助一生——”
瑠加声音忽然变得极低,是控诉更是绝望,最终喃喃道:“……你也毁了我的一生。”
佐助站在爱人身侧,目睹了她汹涌而出的泪,也终于听见了宇智波瑠加深埋许久的心声与呐喊。
他想要做些什么,想要将爱人抱在怀中,双腿却仿佛灌了铅,干涸的喉咙吐不出一个字。
宇智波鼬沉默良久,最终低叹一声:“你是对的。”
“如果我早就有你这样的觉悟……或许这些就都不会发生了。我曾的确妄想替佐助规划好一切,可这次秽土转生让我改变了想法。如果我没有傲慢地一意孤行,没有将佐助视作无能的孩子,而是将他至于与我同等的位置,去相信他的力量,或许宇智波不会走到如今这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