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祝忘卿喝掉扶风弟子给她倒的茶水,“你知道我为什么出蓬莱的,不是么?”
水承安听他们打谜语,眼观鼻鼻观心,他们却不往下说了。
木兮枝见蓝屹不再阻拦,料想他是对祝忘卿妥协了,踏出大殿往外面去,给她买冰糖葫芦。
*
今日刚好是扶风百姓祈福的日子,长街人群熙来攘往。
木兮枝从街头找到街尾都没能找到那卖冰糖葫芦的大爷,寻人途中也不是没遇到其他卖冰糖葫芦的,但祝忘卿指明要大爷做的。
找累找热了,她买了三个酥山,分开大家吃,酥山就是古代版的冰激凌,上面洒着一层很香的酥油,下面是冰,清凉解暑。
他们坐在售卖酥山铺子前的一棵大树下,边吃边乘凉。
木兮枝吃了一大口酥山,对祝玄知说:“你那天真是太幸运,路上能遇到大爷,今天我们找半天了,连他人影都没见着。”
祝玄知拿酥山的手停住。
祝令舟出了点汗,原本苍白的脸被太阳晒得微红,听言,看他们:“他在路上遇到大爷?”
木兮枝咽下口中冰冰凉凉的酥山,感觉全身舒畅不少。
她解释:“就是我们找不到他那天,他回来的路上又遇到大爷,顺便给我买了冰糖葫芦。”
祝令舟不知想到什么,低头抿唇笑了笑:“那还真是巧。”
祝玄知没开口。
他想得到木兮枝的喜欢,却不想付出,潜意识异常排斥自己会为得到这份喜欢去做讨好的事,仿佛那样就是承认喜欢她了。
木兮枝曾喜欢祝令舟,不对,现在也还喜欢。他不会对喜欢过祝令舟的她有别的感情,只是要感受一下这种被喜欢的感觉而已。
祝玄知压下奇怪的感觉。
时辰不早了,木兮枝吃完手上的酥山,打算继续找人。
他们刚走回街上就看到牵着几岁的孙子逛街买菜的大爷,她激动地快走过去:“大爷!”
不知道为什么,大爷对他们印象深刻,尤其是对祝玄知,他道:“这不是那天的公子……”
祝玄知:“我们今天过来,是想来买你做的冰糖葫芦。”
祝令舟跟在他们身后。
大爷琢磨了下:“我今天手头上没冰糖葫芦,但家中有做冰糖葫芦的东西,若你们不介意,可以随我回去,我给你们做。”
木兮枝找了他老半天,哪能就此放弃:“好,我们随您回去,对了,您还要不要买东西?”
“不用了。”他就买点菜和肉回家做饭,没打算继续闲逛。
他们随大爷回去。
被大爷牵着手的小男孩频频地回头看祝玄知,木兮枝留意到了,戳戳他,压低声音道:“人家小孩好像在盯着你看呢。”
祝玄知面色如常,看了那小男孩一眼:“你看错了。”
木兮枝不服气:“哪有,你看,他又回头了。”说着往旁边躲了下,确认小男孩的目光是落在他身上的,“他真的是在看你。”
祝玄知目不斜视,不为所动:“就算他在看我,又如何?”
祝令舟始终落后几步,让他们并肩而行,自己则欣赏沿途的风景,虽说走进狭窄小巷子后没什么风景好看的,但他也喜欢。
以前他终日待在云中,除却必须出席的盛大宴会,就没怎么出过云中,如今出来,看见什么都是新鲜的,哪怕是穷人住的街巷。
过了会,祝令舟眼神不知不觉地落到走在前面的他们身上。
祝玄知比木兮枝高很多。她刚到他肩膀,今天穿了蓝色齐胸襦裙,走路时裙摆时而拂过他的白衣,白蓝交叠,再慢慢分开。
大爷住的地方偏僻,他们走了两刻钟才到他家门口。
房子逼仄矮小,装不下他们几个人,大爷没喊他们进去,而是喊小男孩搬几张凳子出来给他们坐,小男孩听话地照做了。
“姑娘,公子,你们就在这里等等,很快就好。”大爷道。
木兮枝接过凳子坐下:“没事,您慢慢来,我们不急,就是麻烦您了。”横竖都找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等等也无妨。
祝令舟坐了须臾,站起来,表示想单独跟祝玄知到不远处说几句话,木兮枝以为他们是聊家事,不方便叫她这个外人听。
她无所谓说:“你们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他们走进了旁边那条巷子,木兮枝百无聊赖地捡起几颗石头来抛,刚跟大爷进去的小男孩又跑了出来,怯生生地看着她。
木兮枝见小男孩这样,变出一枝花,递给他:“好看吧。”
他犹豫着接过。
“谢谢。”小男孩小小的手摸过花瓣,声如蚊蚋,“你是神仙么?不然怎么会变花出来。”
她耐心地回答:“你听没听说过修士?我们三个是修士。”
小男孩点了点头,稚嫩的脸满是不解:“他们说修士便是仙人,那你们就是仙人,仙人也爱吃我家阿翁做的冰糖葫芦?”
木兮枝略一思索道:“你看仙人这两个字里是不是带人字,我们是人,只是比普通人多一样叫灵力的东西,也要填饱肚子的。”
“所以那个哥哥才会抢我的冰糖葫芦来吃。”他似懂非懂。
她以为听错了,又想起小男孩之前的眼神,不自觉往看不见人的小巷子看:“谁抢你冰糖葫芦?是你刚刚盯着看的那个哥哥?”
小男孩迟疑着点头。
“姑娘您别听他瞎说,才不是这样的呢。”大爷在里面没看到自己的孙子,出来看一眼,碰巧听到,“那公子是给了钱买的。”
那天,祝玄知在街上到处找他,想买冰糖葫芦,但大爷休息不卖,还剩下一串是留给孙子的。
祝玄知却坚持要。
大爷问祝玄知为什么一定要买他做的冰糖葫芦,祝玄知不答。大爷本想拒绝的,见他神情极为不自在,耳垂微红,顿时了然了。
因为大爷记起了上次有个姑娘来买他的冰糖葫芦,身边站了几人,其中一个就是年纪跟姑娘差不多的少年,正是眼前人。
少年当时不吃冰糖葫芦,今天过来买,应当不是为买来吃。
不是买来吃,就是送人。
大爷拿过孙子手里还没吃过的冰糖葫芦,慈祥地笑着,又问道:“是送给那天的姑娘?”
祝玄知没说是,却也没否认。大爷问街上相熟的买糖糕大婶要了一个纸袋,仔细给他包好:“既然公子是要送人,那给你吧。”
小男孩揪着大爷衣袖,眼巴巴地看着到手的冰糖葫芦飞了。
祝玄知收下,给了大爷一锭银子,自小没受过教导的他没什么礼貌,如果不是为了演戏,当然不会说谢谢,拿走东西就走。
大爷真心觉得这位公子菩萨心肠,买一根冰糖葫芦,居然ῳ*Ɩ给了他一锭银子,在扶风,一锭银子就能叫寻常人家买半年的饭菜了。
此时此刻,大爷心怀感激地将这些事都说给木兮枝听。
其实木兮枝知道原因。
不是因为祝玄知菩萨心肠,而是他装着碎银的荷包在她这里,他身上只有一两一两的银锭。
而他不喜欢等人找换银子,觉得浪费自己时间,所以给银子就走了,并不是有照顾人的心思。但不管出发点如何,结果是好的。
不过她听完后愣住片刻。
他为什么要到处找大爷给她买冰糖葫芦?还抢人家小男孩的冰糖葫芦,好吧,不能说是抢,是买的,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他喜欢她?
不太可能。
“!”木兮枝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面前忽然多了一双大长腿,祝玄知不知何时回来了。
第56章
木兮枝是坐着的,目光一寸寸地往上移,最终落到祝玄知那张带几分妖冶的脸,可能是光线问题,他眼角的泪痣仿佛消失了瞬间。
再定睛一看,落日光线偏移,他的泪痣还在原来位置。
她扔掉手里掂着的小石头,暂时不再想冰糖葫芦的事,清了清嗓子问:“你们聊完了?”
祝玄知垂眸望着正仰头看自己的木兮枝,慢慢地牵起唇角,乍一看像是在笑,细一看又不像了,他说:“我们聊完了。”
祝令舟表情带一丝几不可见的凝重,安静地站在他们身边。
等了没多久,大爷说冰糖葫芦快做完了,叫木兮枝进去尝尝味道如何,想根据她的口味来调整一下甜度,看能不能更好吃点。
木兮枝进去了。
祝玄知站在她坐过的凳子旁边,看着蹲在屋前玩花的小男孩,他小胖手里攥着的那株花瞧着有点眼熟,似乎是木兮枝的。
“谁给你的花?”祝玄知垂下眼,目光直直地落在那株花上面,像不经意、随口问一句。
小男孩:“那位姐姐。”
祝玄知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她为什么给你花?”
祝令舟听出些不对劲。
小男孩昂起脑袋,小胖手晃了晃,花瓣也跟着晃了晃:“不知道,姐姐她自己给我的。”
*
木兮枝拿到大爷刚做成的冰糖葫芦就准备动身回扶风水家,临走前跟小男孩道别,结果他看见她就跑进屋里了,手里的花也不见了。
不过木兮枝没留意到这点,放下银子便要离开这里。大爷不想收,但她塞完银子就跑了。
回途,他们没怎么说话。
祝令舟现在没在他们身边,他要去抓些药,让他们先回去。
本来木兮枝是想陪祝令舟一起去的,毕竟他们是一起出来的,买完东西再一起回去便是,但他明说要一个人去,她也不好勉强。
突然间,祝玄知停了下来,微歪过头看木兮枝,垂在发间的长丝绦擦过只到他肩膀的她发鬓:“木兮枝,你在想什么?”
木兮枝魂不守舍,眼神有点飘忽不定:“我没在想什么。”
他若有所思:“当真?”
“我骗你干什么?”她踹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头,渐变色的蓝裙摆微扬起,露出底下的绣花鞋。
小石头滚到路前方。
这条是通往扶风的小路,平日里没多少人,现下只有他们。
祝玄知笑了一声,却如怨妇般道:“你又不是没骗过我,谁知道你骗人有什么理由。”
木兮枝控制自己不再想冰糖葫芦,嘴上不饶人:“说得好像你没骗过我一样,我知道的就有几次,我不知道的,或许多着呢。”
他的笑淡了:“既然如此,便算有来有往,谁也不欠谁。”
“你还真骗了我很多?”
祝玄知迈开腿往前走,没否认,而是反问:“我若是真骗了你,你又当如何?杀了我?”
木兮枝乜着他:“别张口闭口都是打打杀杀好不好,我活到现在还没杀过人,至于你,那更不可能了,你死了,我不得陪葬。”
他落到她脸上的视线恍若带着黏稠、潮湿毒液的蛇信子。
她认真考虑几秒:“骗人分程度,你要是骗我骗得太严重,我必定先狠揍你一顿,然后……”
祝玄知渐渐地不再看她,语气平静:“然后怎么样?”
木兮枝:“待定。”
“待定,是什么意思?”
古代似乎还没待定这个词,她简单给他解释一句:“意思就是还没想好,等我想好再说。”
祝玄知没追问下去:“你说我要是骗你骗得太严重了,你必定先狠揍我一顿,可你修为不及我,你认为你自己能成功?”
木兮枝忽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话音刚落,木兮枝用手碰了碰祝玄知的手背,丝丝缕缕麻意在顷刻间将他那一小片皮肤吞噬掉:“只要我碰你,你便不敌我。”
祝玄知碰上她,灵力会溃散,很难凝聚起来施展术法,这是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下,都心照不宣的事,于是她摆到明面上。
因为木兮枝觉得既然他们都知道了,再遮遮掩掩也没意思。
她虽至今还没找到导致这样的原因,但偶尔利用下他的弱点也不是不可以的,又不是没悄悄利用过,现在变成光明正大了。
木兮枝是为防止祝玄知因怀疑她屡次救他的用心而去调查,承认“喜欢”他,不过谁说喜欢一个人就能容忍欺骗,不会威胁他?
不少人结成道侣后,还威胁对方说如果欺骗背叛就杀了他呢。
所以木兮枝即使威胁祝玄知,也不会令他怀疑她对他的喜欢之情,反而显得她太在乎他,不想他欺骗自己,算一举两得。
换作从前,祝玄知会不受威胁,直接推开她,拉开距离。
可如今,他居然任由她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威胁他,理智告诉祝玄知,不能被木兮枝抓住自己的弱点,这般想着,但没任何动作。
直到木兮枝离开他,祝玄知也没推开她,在木兮枝看来是没反应过来。事实却是他连她今天这算得上威胁的触碰也喜欢。
祝玄知有种不良的预感。
他贪恋她给予的一切,无论是好的,坏的,只要是她给的。祝玄知错开眼,道:“随你。”
木兮枝还以为能等到祝玄知不受威胁的反驳,不成想他轻飘飘一句随你便将这件事揭过了,这是怎么回事,他被人夺舍了?
往日里,祝玄知跟她亲近是遵循身体本能,并未掺合情愫。
知道她“喜欢”他后,说什么愿意,也想试试被她喜欢,也的确是处于那种只接受她的喜欢,并不会对此产生太多别的。
最近貌似有点变了。
尤其是前两次的亲近,木兮枝能感受到一股跟往日里不太一样的炽热,还闻到一股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