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枝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墨将军不是妖。”
“我知道。”
祝玄知漠不关心倚着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子,对这场闹剧没兴趣,只想知道祸斗灭寒霜城后会去往何处,来此就是为寻得他踪迹。
木兮枝看见莫夫人被陈太守带来的人推搡出来。
莫夫人面无血色,抓住他们的手,不停地说她夫君不是妖,让他们查清楚,不要冤枉人。
老夫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已经晕倒,被嬷嬷扶着走,短时间内不会醒来。莫夫人略懂医,给老夫人把脉确定没事才松口气。
可莫夫人心乱如麻。
自己的夫君被当成妖关起来,还被陈太守请来的十个道士设阵困着,她如何能淡定。若化妖硬闯去见他,更坐实他是妖。
她求陈太守让她见见墨将军,他公事公办的样子,没答应。无论她怎么求,他都没松口。
“他可是妖。”
陈太守适时戴上一张伪善面具,为她好似的说。
有百姓问陈太守会怎样处理墨将军,陈太守扬声道:“本官一定秉公执法,为民除害。明日午时,设坛做法,诛杀妖邪!”
人群顿时如炸开的锅,喧闹不已,吵到木兮枝耳朵疼。
一部分百姓嚷着就该如此,说妖魔祸世,支持陈太守的决定。还问他能否提早设坛做法,怕夜长梦多,毕竟那是有妖力的大妖。
莫夫人猛地看向他们。
他们忐忑不安迎着她带有质问的视线,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他可是妖。”像是说给莫夫人听,又像是说服自己。
“他就算是妖又如何,他可曾伤害过你们半分?”莫夫人眼微红,泪珠在打转,却没滴落。
百姓七嘴八舌。
“你看,她亲口承认墨将军是妖了,她不会一早便知道吧。”
“有可能。”
“太恐怖了,原来妖一直生活在我们的身边。”
“莫夫人怕也是被妖迷惑了,知道自己夫君是妖还维护,真可怜,找个道士给她驱驱邪?”
有一人弱弱道:“她说得没错,墨将军不曾伤害过我们。”
很快被人压下去。
“你有所不知,妖狡猾,表面做善事,背地里指不定害了多少人,没被发现罢了,我们居然还信奉这样的人,呸,是妖。”
“你我如今还有命在,都是祖宗有灵,庇佑我等。”他们厌惧妖魔不是一日两日了,从小到大,耳濡目染,早已刻在骨子里头。
“一个妖……”
“谁还敢相信他?”
莫夫人快步走下台阶,随机拉住几个人,盯着他们的眼睛,问:“你们也是这么觉得?”
他们沉默。
答案不言而喻了。她甩开他们,又拉住其他人,近乎执着地问同样的问题:“你们呢?”
最后,莫夫人阴差阳错拉住站在将军府门前的木兮枝,不知道有没有认出她是在将军府住过,昨天才被赶出去的人,也问她了。
祝玄知站在木兮枝身后。
他不解身为妖的莫夫人纠结这个问题有何意义,随后听见木兮枝说:“我相信墨将军。”
莫夫人倏地掩面而泣。
无人的对面街上,祸斗措不及防现身,越过层层人群,目光落在她们身上。他作为妖的外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化成人形。
祸斗样貌俊朗,却过分白了,黑衣衬得他像来索命的黑无常。离那么远,他也听到了她那句“我相信墨将军”,勾起冷笑。
第9章
木兮枝知道这些都是一年前发生过的事,通灵师亦无法改变过去,不过说句话还是可以的。
原先宽松的木镯却蓦地收紧,一道无形的妖力袭过来,普通百姓看不见,她快速抬手以木镯挡下,化去杀招,然后看见了祸斗。
木兮枝下意识后退一步。
看来这一切皆是祸斗从中推动,墨将军当众化妖身也是他做的。他想让莫夫人后悔,后悔出言忤逆他,后悔护寒霜城百姓。
莫夫人要守护她的夫君,祸斗便将他踩入尘泥;她要守护寒霜城百姓,祸斗便设计这件事,让她看看他们到底值不值得她守护。
可祸斗为什么要杀她?
木兮枝得知祸斗在寒霜城,深知目前的自己不是他对手,总会有意无意避开直面他的机会。
莫非是因为她刚说的那句话?祸斗不想听到有人说相信墨将军。木兮枝按住腕间还在剧烈颤抖着的木镯,不由得略感无语。
莫夫人是妖,又靠得这么近,自然看到祸斗使出的妖法。
她从悲伤中出来,挡到木兮枝身前,目光如炬看向祸斗。祸斗没再动手,远远地跟莫夫人对视一眼,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祝玄知见到祸斗,第一反应是追上去,不过没走一步又停下。这是墨将军的意念,是过去,他要做的事应在现实里做方可成功。
祸斗一离开,木兮枝手腕的木镯恢复原样,危机暂时解除。
陈太守嫌此地晦气,一查封完就带人回去,守在门前的百姓见莫夫人受刺激后行为举止不复昔日温婉,似癫狂状,也纷纷散去。
莫夫人还没走。
她给了嬷嬷一袋银子,让嬷嬷扶老夫人先去找家客栈安顿,自己留下来,目光灼灼盯着木兮枝和祝玄知,忽而给他们跪下。
祝玄知置之不理,木兮枝眼疾手快扶住莫夫人,半途阻止她跪下来:“莫夫人您这是?”
莫夫人请他们出手相助。
她见他们的第一面就看出他们不是普通人,不是那些半吊子的道士,而是有灵力的修士,也知道他们是老夫人请回来驱妖邪的。
莫夫人病急乱投医了。
世人知道五大家族存在,却不一定见过五大家族的人,尤其是寒霜城这种地处偏僻的地方。
寒霜城百姓不曾见过,莫夫人见过,根据木兮枝穿着,认出她是五大家族之一的琴川木家的弟子。莫夫人想寻求她的帮助。
木兮枝没立刻答应,量力而行:“莫夫人想我帮您什么?”
莫夫人自曝身份:“我想两位帮我解开困住我夫君的道家法阵,我是妖,不能安然无恙地靠近道家法阵……我想见见我夫君。”
木兮枝疑惑道:“您坦白您是妖,就不怕我们会灭了您?”
说到一半,她忽地闭嘴。
莫夫人是四阶以上的大妖,她不过是刚到三阶不久的修士,如何越阶灭妖,实在口出狂言。
说句实话,莫夫人不反过来杀她,或者抓人胁迫她去做事,已是妖品极好的大妖。木兮枝刚刚就是思及此,有点没脸皮说下去。
“怕。”莫夫人却柔声说,“可我觉得木姑娘不会。”
“万一呢?”
木兮枝一向识时务者为俊杰,奉行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拔腿快跑的原则,不认为临阵脱逃有何丢脸,自己小命最重要。
然而别的修士便难说了,他们有的拼死也要坚持诛杀妖魔。
她会问这个不无道理。
莫夫人余光见木兮枝垂下来的手偷指着祝玄知,看了看他:“我可以抓住祝公子来威胁木姑娘,您不是说祝公子是您的道侣?”
她闻言作为难状,似深思熟虑一番,下定决心道:“好吧,只要你不伤害他,我答应你。”
一副被迫的语气。
祝玄知看着木兮枝演,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原来我对你这么重要,我此前还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
“嗯。”祝玄知无动于衷地应,也懒得拆穿她。
五大家族向来以诛杀妖魔为己任,琴川木家家主当年对外宣布木家弟子不再参加诛杀妖魔行动时,就引得其他四大家族不满了。
不再参加诛杀妖魔行动不意味着琴川木家不杀妖魔,会分情况杀,导致琴川木家处于一种古怪的位置,反正是两头不讨好。
四大家族的不满与日递增,偶尔还会针对她琴川木家。
木兮枝想帮莫夫人,又不想落人口实,叫琴川木家难做,动歪脑筋拿祝玄知来当挡箭牌。
无论如何,祝玄知是云中火家人,她最好做做样子。
还有就是,在木兮枝动了想帮莫夫人的心思后,木镯并未作出警示,说明这件小事不会影响到过去的结局走向,可有可无。
木兮枝因此应允莫夫人,还能借机靠近墨将军,防止他们离开意念主人时间太长被踢出去。
但她不能以此为由帮助莫夫人,容易被挑刺为何不偷偷去。
墨将军被法阵困住,身怀灵力、行动自若的他们不用露面,直接守在附近即可保证不被意念踢出去。所以她拿祝玄知当挡箭牌。
白天不宜行事,被人发现的可能性更大。莫夫人选择在今晚和他们碰面去法阵,商量好就分开了,她还要去看看老夫人。
木兮枝估摸着时辰尚早,带上祝玄知找了家酒楼歇下。
今晚要去解十个道士设的法阵,不吃饱喝足哪里来的力气,尽管他们是半吊子,但联手设的道家法阵依然有用,不容小觑。
到处能听到谈论墨将军是妖的声音,木兮枝自动屏蔽,专心吃饭。祝玄知坐在窗前眺望街上,白发被一阵阵风吹得拂动。
有一只手冷不丁地抓住了他的长发,祝玄知低头看去。
木兮枝掂了下掌心的一缕头发,由衷建议:“你还是把它绑好吧。”又解释一句,“你头发被风吹起来,扫我手和脸,忒痒。”
祝玄知一把抽回那缕白发:“不会。你可以坐远点。”
她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凑过去看着他的脸,试图从中找出撒谎的痕迹,貌似没:“你说你不会什么?不会绑头发?”
假设他真是祝令舟本人,云中火家家主溺爱长子祝令舟溺爱到这种程度了?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导致连给自己绑头发都不会?
木兮枝难以想象。
她是琴川木家家主之女,木千澈也出了名的宠女儿,没见他把她宠成这样。相反,他还会放手让她历练,增强生存能力。
话说每个父亲的教育方式不一样,再加上云中火家家主太过心疼自己弱如扶病的儿子,对他溺爱过度也不是不可能。木兮枝想。
祝玄知见她这般神情,反问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木兮枝回过神。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不该大惊小怪,“要不要我帮你?”
“帮我?”
木兮枝指他头发:“没错,我可以帮你绑发,很快的。我们相识一场,就不收你银子了。”
祝玄知没说话了,木兮枝却当他默许,将饭菜推远点,洗干净手拢起他及腰的长发,惊叹一个人的头发怎么可以这么柔软。
“你有绑发的丝绦么?”
他道:“我从不绑发,你认为我会有绑发的丝绦?”
“当我没问。”木兮枝语塞,从自己腰间抽出一条粉色的长丝绦,“算了,我送你一条。”
她用这条粉色丝绦两三下扎好他的白发:“可以了。”
丝绦两端稍长,垂在发间,祝玄知刚没仔细看木兮枝拿出来的丝绦,此刻偏过头无意看一下,被那抹鲜嫩夺目的粉色晃了眼。
“……”
第10章
“粉色?”祝玄知闭了闭眼,终究还是问出口。
木兮枝完全没觉得有问题:“对,粉色。其他颜色我都用过了,只有这条是备用,新的。”
祝玄知忍住想将它拽下来还给她的冲动,移开目光,连食欲也消减几分。坐他旁边的木兮枝则毫无所觉,心无旁骛地大快朵颐。
他们在酒楼待到日落西山,街上这个时辰反常的少人。
又过了一刻钟,酒楼的伙计委婉请他们离开。她一问才想起今日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的日子,民间百姓晚上一般不出门。
无论今夜听到什么声响,百姓都不会出来查看,他们认为是孤魂野鬼到街上游荡弄出来的动静,出门即撞鬼,权当没听见了事。
熬到白天便万事大吉。
经营酒楼的老板和伙计也是普通百姓,他们选择提早关门,不然按照以往会热闹至深夜。
木兮枝前脚走出酒楼,伙计后脚锁门。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身处空荡荡的长街,确实感受到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包围过来。
他们往前走几步,怪风扑面而来,她不自觉屏住呼吸。
两侧高低起伏的店铺大门紧闭,人们为辟邪,习惯在门前挂两盏血红色灯笼,正中间倒挂一面串连着小把桃木剑的铜镜。
灯笼照出来的红光清冷地映射在地面,笼罩行走在大街的他们,呼呼风声不断,木兮枝暗暗加快步伐朝关押着墨将军的法阵去。
眼看着即将到达法阵附近,祸斗出现了,他落在他们面前。
“挡吾路者,杀。”
祸斗负手而立,黑衣随风晃动,妖形高大魁梧,人形却形销骨立,显得面部轮廓愈发深邃,狭长的凤眼微眯起,透出冷漠杀意。
木兮枝默念几遍不能慌,立刻麻利地侧身让路,笑容灿烂,诚挚道:“我没挡您路啊。”
祝玄知对她的装傻充愣习以为常,默默看她如何应对。
“汝等鼠辈也配同吾在此咬文嚼字。”祸斗轻轻一挥手,木兮枝脚下的路面裂开一道缝,恍若地动几息,周围旗幡也掉落几面。
木兮枝不得不换了个地方站:“祸斗大人稍安勿躁。”她学莫夫人那样称呼他,“您为何要对寒霜城的百姓赶尽杀绝呢?”
祸斗用看蝼蚁的眼神看他们:“与你何干,你想救他们?”
“不。纯属好奇。”
木兮枝否认得非常迅速,寒霜城百姓早在一年前就无一幸免葬身火海,他们恨意滔天,形成怨气。她能做的是出去后化解怨气。
祸斗凝视着她,又看过始终一言不发的祝玄知,冷冷道:“吾可以告知你们,不过代价是留下你们的性命,你们可愿?”
傻子才愿意。
她笑容不改,却改口沓舌:“我突然又不是那么好奇了,祸斗大人请便,我们就不打扰您了。”说完,拉着祝玄知就跑。
一团烈红妖火砸向他们,木兮枝情急之下使用木之术。
街上陡然生长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挡住这一击,偏偏妖火对上跟木有关的东西有天然的优势,转瞬将那棵树烧成木炭。
木兮枝边逃边抱怨:“我都说不好奇了,祸斗大人您为什么还要杀我们,这不是骗人么?”
祸斗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吾也不曾说过会放你们离开。”
这妖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木兮枝竟无法反驳,是时候拿出父亲木千澈给她的保命锦囊了。
祸斗是解决不了的危险。
木兮枝要施展术法来抵挡祸斗,叫祝玄知从她腰间取下锦囊打开:“里面是我爹爹留给我的保命密招,快帮我拆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