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理由对她撒谎,木千澈平素也不曾对她撒过谎。
出一身汗后,木兮枝顿感口干舌燥,行至房中倒杯茶喝,喝完茶,又重新找一遍,怕自己忽视了什么可以放置法宝的犄角旮旯。
找到后面仍是一无所获,她躺到地板上歇会儿,手指不安分敲了敲,发现木板底下是空的。
木兮枝一下子精神起来。
她想搬开底下是空的几块木板,却怎么也搬不开,关键又不能损坏这里,否则会被察觉。
难道是以机关控制的?
木兮枝灵机一动,把摆在附近的物件都碰了个遍,当碰到一本不起眼的游记书籍时,木板齐齐动了,露出一条通往下方的楼梯。
她鬼使神差地翻开游记,扉页上写着一道名字。
水弦月。
木兮枝一愣,这是她母亲水弦月的书?字迹不太像她父亲。
有关自己是现代人,是胎穿来到这个世界的事都是她几岁后记起的,唯有关书中内容的事因恐会牵扯到泄露天机,被天道抹去。
母亲水弦月死时,她ῳ*Ɩ还是个孩子,记忆很模糊,越长大就越不记得水弦月的样貌和为人。
不过木千澈经常会对木兮枝说母亲的事,她有印象。
见字如人。
木兮枝的指尖拂过恍若游云惊龙的几个字,心想她母亲应当是不拘小节,还十分随性的人,她将游记放回原位,走进地下楼梯。
修暗室放东西很正常,木兮枝并不惊讶木千澈房间里有暗室一事,他是琴川木家家主,身为家主,要守护的东西可太多了。
很久之前,她有缘见过一回能验明正身的法宝。
木簪样式的法宝。
知道法宝长什么样,找起来就容易多了,木兮枝接下来不费吹灰之力在暗室里找到了木簪。
她迫不及待想找“祝令舟”验证,拿着木簪离开,去找他。他住在烟雨阁,在木家的西边,跟处于东边的山水居方向是反着的。
*
木兮枝来得不是时候。
烟雨阁已经灭灯,这意味着住里面的人在她来前便歇下了。
叫醒对方似乎不太道德,要不先回去,明日再来?她抬头看天,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干脆找地方坐下,不想来回跑。
好在烟雨阁院中有以木藤制成的秋千,木兮枝坐了片刻又躺上去当吊床睡,用胳膊当枕头。
兴许是找了一晚上东西,太累,她直接一觉睡到天亮。
旭日东升,阳光穿过树缝映照落下,木兮枝在一阵阵虫鸣鸟叫声中醒来,睁眼就见跟鬼似的无声无息站在秋千的祝玄知。
她手一动,握住的木簪掉落在地,顾不上捡起来,先捂住因受惊而砰砰砰快跳的心脏,喘顺气问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该是我问你?”
祝玄知看了一眼地上的木簪,又看了一眼毫无形象地翘着两条腿躺在秋千上的木兮枝,她头顶还有几片青色的落叶和粉色花瓣。
木兮枝身上的水蓝色广袖流仙裙被她不规矩的睡姿压得皱巴巴,沿着发间垂下来的长丝绦乱糟糟地挂在略显圆润的肩头。
她刚睡醒,脸颊有些红晕,还有被秋千压出来的红印。
祝玄知不再看。
木兮枝缓过神来,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我早上恰好经过此处,又恰好累了,这里又恰好有个秋千,我就坐下来了。”
他也不提醒她脑袋有落叶和花瓣:“然后呢?”
她撒谎都不用打草稿:“秋千太舒服,我睡着了,然后一觉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你了。”
祝玄知笑着,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你为什么会恰好经过这里?你昨天提过你住在弟子寝舍,还提到寝舍在北边,不在西边。”
木兮枝:“……”
这人恐怖如斯,怎么能记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疑心还这般重,谁也不信。木兮枝真心觉得他难搞,有时都不想跟他周旋。
她捡起木簪,拍掉上面的泥,咕哝道:“你是十万个为什么?整天问我为什么为什么。”
他听出她语气中暗含了点刚睡醒的起床气:“你说什么?”
可木兮枝仰起脸就朝他笑,眼睛弯弯的,不像有起床气的样子:“我说我早上喜欢到处溜达,溜达累了就找个地方歇着。”
也是,琴川是木家地盘,木兮枝喜欢到哪里溜达都是她的自由。祝玄知对她爱到处溜达的习惯不感兴趣:“那我就不打扰了。”
“等等。”
木兮枝下意识拉住他。
少女柔软手指从祝玄知掌心边缘插入,指腹紧贴着他,指尖无意刮过他皮肤,拉住了他。
祝玄知条件反射握紧那抹能给予他快感的柔软,木兮枝被他捏疼了,用指甲掐他:“啊啊啊,松手!你再捏我,我就掐死你。”
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松开手:“是你先动的手。”
木兮枝瞪他。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不喜欢,推开我便是,捏我算什么,还那么用力。”她白皙手背上的捏痕清晰,木兮枝最怕疼了。
祝玄知掌心那几道被木兮枝掐出来的掐痕也深入皮肉,如烙印一样,可是他却不觉得疼,只因被她触碰后产生的欢愉压过一切。
他五指微微蜷缩起来。
木兮枝见祝玄知不说话,回想她掐他的力气也不小:“那个……我跟你说声抱歉,下次不经过你的同意,绝对不碰你了。”
不过她真不是有意的,手总比脑子快一步,偶尔控制不住,不是只对他这样,对别人也一样。
祝玄知垂眸望着自己的掌心,淡淡地嗯了一声。
周围稍稍安静下来。
木兮枝没忘记她来烟雨阁找他的正事,纠结如何让他戴上这支木簪,把它递过去,试探问道:“你觉得这木簪怎么样?”
话题转得太快,祝玄知看着递到眼前的东西微失神。木簪是用上古神木雕刻而成,簪身光滑,还透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清新香气。
祝玄知自然是不知木簪原料是何等木料,只知看起来好看。
“尚可。”
他只回了两个字。
木兮枝留意着他表情,想了想,追问道:“你喜欢么?”
祝玄知猜不到她在打什么主意:“我喜不喜欢与你何干,难不成我说喜欢,你便送我?”
她嬉皮笑脸的:“要不你先戴戴给我看?”
祝玄知没理,抬腿就走。
“你别走嘛。”木兮枝差点又上手拉住他,快碰到前及时拐了弯,收回来,却又突然想到个好办法。她反手将木簪插进他发间。
祝玄知:“你干什么?”
木簪法宝迅速发挥作用,几行字浮现在他身侧。
木兮枝抓紧时间看过去。
第14章
【云中火家家主之子祝令舟,字执玉;年十九,生辰十月初三,未婚娶;曾被誉为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天才,却因身体耽搁。】
几行字稍纵即逝,木兮枝看的速度也快,在字消失前,看了足足三遍,确保自己没看错。
木簪从祝玄知发间掉落,滚到他们脚下的泥土。
只有琴川嫡系木家人能看到字,他是绝对看不见的。木兮枝反应快,再次捡起来,插入自己头发,她要试试法宝会不会出差错。
【琴川木家家主之女木兮枝,母亲乃扶风水家弟子水弦月,小名绾绾;年十八,生辰八月初八,未婚娶;喜吃喝玩乐。】
全部正确,法宝没问题。
木兮枝终于彻底相信他就是祝令舟了,即使性格和原著描述有所不同,但事实证明他是。
她认了。
祝玄知似笑非笑看完木兮枝一连串的奇怪举动,不着急询问了,却也不走了,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她向他解释今日之举。
木兮枝握着木簪对上他的目光,搜肠刮肚:“要是我说,我想看看是你戴这支木簪好看,还是我戴这支木簪好看,你可信我?”
“你若是我,会信这番说辞?”他慢条斯理道。
不会。
木兮枝还算淡定,神色自如,心里一个回答,表面一个回答:“会信,为何不信,你没骗我的理由,我也没骗你的理由。”
他们此时仍站在秋千前,距离很近,祝玄知又看了一眼她手中精致的木簪:“你说的有道理,那你觉得我戴上这支木簪如何?”
“自是好看的。”
木兮枝夸赞人的话信手拈来,没停顿地接下去。
“我们木家人经常会送亲手做的木簪给外来之人,你若喜欢,我也不是不可以送你。不过这支有点旧了,改天送你一支新的。”
琴川木家压根没有这个送木簪的传统,是她胡编乱造的,不管怎么样,且糊弄过去再说。
祝玄知唇角扬起,笑意不减:“你真心想送我?”
她点头:“嗯。”
他却轻声道:“可我喜欢这支,旧了便旧了,我不介意,如此就不必麻烦你做新的了。”
木兮枝怎么可能答应送这支:“旧的送人不好,还是送新的吧,你喜欢这支木簪的样式?我可以照着它,做一支一模一样的。”
祝玄知不为所动。
“照着它,做一支一模一样的?”他复述一遍她的话,“但即使你做得一模一样,也不是这支了,不是么?我不想要。”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他说的挺有道理的样子,无奈这是琴川法宝,怎能随随便便送人,她还是偷出来用的。
最重要的是木兮枝不会让祝玄知戴着这支木簪出去,他不知它是可以验明正身的琴川法宝,不代表那些长老家主级别的人不知。
木兮枝在想解决办法。
早知如此,就不说送他一支新的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祝玄知看出了木兮枝不可能送这支木簪给他:“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有些东西,不是一模一样就能替代的。”
木兮枝放弃说服他,最后问一次:“真不要?”
祝玄知:“不要。”
“好吧。”不要新的就不要,木兮枝拿木簪走人。
*
寒霜城怨气经过多日已被木千澈与几位长老合力化解。
木千澈近来耗费灵力甚大,想暂时闭关一段日子休养——木兮枝一离开烟雨阁就听闻这个消息,她当即拔腿跑去山水居。
木兮枝还没来得及将琴川法宝放回去,得赶在他前面。照木千澈的细心程度,一旦进入山水居房间的暗室,必会发现少了东西。
她运气好。
前脚刚把琴川法宝放回山水居暗室,木千澈后脚就回来了。
木则青跟在木千澈身后,推门进来走了几步,见到蹲在山水居院子中的木兮枝:“绾绾?”
木兮枝嘴里还叼着一根青草:“爹爹,大哥。”
“成何体统。”木千澈拿下她口中的青草,话虽这么说,却无半分责怪的意思,笑着道,“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山水居了。”
他容貌年轻,玉冠束起长发,露出无可挑剔的一张脸,眉眼柔和,充满温情,似悲悯世人的菩萨,却又仿佛隐隐带有莫名伤感。
“想爹爹的风。”木兮枝歪了下头跟着笑起来,耍嘴皮子。
“油嘴滑舌。”他点评。
木则青不善言辞,总是站在旁听自己的父亲和妹妹说话,很少主动开口,性格既不像文雅的木千澈,也不像随性不羁的水弦月。
他并不会觉得自己被忽略,反而很喜欢静静倾听。此时此刻也一样,木则青没插话进去。
木兮枝言归正传问:“爹爹,您身体无碍吧?”
木则青望向木千澈。
离开化妖池后,一路归来,他一直想问此事,却没问出口。整整一座城百姓的怨气,可不是只消耗点灵力就能轻松化解的。
换其他家族,他们兴许会选择直接摧毁怨气,一了百了,很少会选择耗费心神的化解之法。
而木千澈不忍心。
木千澈安抚他们道:“无碍,有几位长老在旁协助,我能有什么事,你们别担心。绾绾,你说你在寒霜城里看到了祸斗?”
木兮枝直说:“是,我触碰寒霜城墨将军的尸骨,进入了他的意念,在过去看到了祸斗。”
先前他急于回琴川化妖池化解怨气,并未对此细问。
如今提及祸斗,木千澈脸色微凝:“祸斗为何会到寒霜城,又为何要杀了寒霜城百姓?”是修士或多或少都听说过祸斗的大名。
在十几年前的人与妖魔大战中,祸斗是妖族的主力大将,妖力强悍,七八阶修士都打不过仅是六阶妖兽的他,是极难对付的妖。
很少有人族是他对手。
木兮枝抿唇:“似乎是因为寒霜城百姓害死了他的孩子。”
木千澈讶然。
他回忆当年见过的祸斗,难以相信,缓了片刻,方问道:“孩子?绾绾你确定没听错?”
“没有听错,是祸斗亲口说的,应当不会有误,而且我觉得以他的实力,也没必要对莫夫人撒谎。”木兮枝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寒霜城为什么会害死祸斗的孩子,她就不知道了。
她猜因为那孩子是妖?
木千澈不曾见过木兮枝口中的莫夫人,只见过十几年前的祸斗,但他相信她的判断:“好,我知道了,我会派人详查此事的。”
他缓缓地给院中花草浇水:“对了,云中火家大公子是绾绾在照顾?他身体现在如何?”
木则青侧目看木兮枝。
木兮枝眨了眨眼,又揉了下鼻尖:“他很好。”
木千澈没错过自家女儿的小动作:“他天生体弱,需悉心照料,你这般粗心大意的人当真能照顾好他?不如换其他弟子去吧。”
她不服气:“哪有。”
他不跟她争论,微笑道:“好,你不是。不过于情于理,我们琴川都该照顾好云中火家大公子,更何况,他日后也许会是……”
“他日后也许会是什么?”木兮枝有一下没一下轻踹着地上的小石头,等木千澈往下说。
“你日后会知道的。”他说一半,不往下说了。
木兮枝耸了耸肩:“我知道他日后也许会是云中火家家主,毕竟当今云中火家家主有多疼爱他,五大家族皆有目共睹。”
她有一事不解:“可爹爹您不是一向不在乎其他四大家族会传位给谁的么?难道爹爹您改变主意了,想试着和云中火家交好?”
一个家族有可能会为了稳固地位,会与别的家族来往交好。
自木兮枝有记忆以来,琴川向来是独来独往,不与任何家族交好,也不与任何家族有利益往来,绝不偏袒任何一个家族。
有人敬佩琴川木家行事作风,有人嗤之以鼻,认为琴川假清高,装模作样。琴川从未回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