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本还在静观其变的宋霁声却意外感知到了，一股莫名的力量自自己的指尖处一点点向上蔓延。
这道力量并不强悍，相反的，甚至很是温柔。
但这温柔却更像是野兽披上温顺羊皮营造出的假象，无声中逐渐啃食着他的血肉。
细微得甚至有些难以察觉的痛意，越过手指、手背，又顺着小臂一路往上，攀至肘关节处才堪堪停住。
宋霁声低头看去，因着衣袖的遮挡，他倒是并未看出什么异样。
他不由抬手，将自己宽大的袖袍撩上去了一截。
自指尖至手肘处，隐隐变得有些透明。
虚幻中带着诡异。
第68章
宋霁声看着自己的手臂,又觉着这个位置似乎过于熟悉。
视线略微停顿之后，宋霁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得抬头向站在阵眼之前的谢之舟伸入那紫色漩涡之中的手臂。
一样的左手,而对方此时被紫色光亮笼罩住的，亦是一样的手肘位置。
不解,但很是明显的情况摆在了宋霁声的眼前。
下一秒谢之舟的动作也印证了宋霁声的猜测。
只见谢之舟的手臂又往紫色的漩涡之中伸进了些,紫色光芒向大臂之上蔓延。
相应的，宋霁声手臂之上那细微的痛感也向上蔓延着，不断向上啃食。
谢之舟的手臂没在了紫色光晕之中,宋霁声原先趋于透明的手臂，情况也更加严重了起来。
宋霁声觉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再从自己身上流失。
可对于谢之舟来说,却反而觉着有什么空着的地方被填补了起来,力量也不断增加。
很是不错的感觉。
视线落在手臂之上的谢之舟不由笑着偏了偏头。
盈亏相济,此消彼长。
宋霁声自然看出了自己此时的变化同谢之舟脱不了干系。
而依照眼下的情况继续下去，那么很有可能,谢之舟离开梦境之时,自己便会开始消散。
按理来说，谢之舟并不是梦外之人,并不可能离开梦境。
可对方似乎并未受到此限制。
随着宋霁声无预兆地撩袖的动作,沅宁亦被吸引了视线。
目光落在宋霁声显然状态不对的手臂之上，又顺着对方的视线挪向几步外的谢之舟。
视线来回间，沅宁长睫也微微颤动,她似乎也猜测到了些什么。
可也正是这时,沅宁目光之中的谢之舟偏头看了眼,便欲抬脚往那紫色光亮萦绕的阵眼之中走去。
神秘的紫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过谢之舟的半边身子，沅宁忙关切地往旁侧之人身上看去。
意料之中的,宋霁声对应的半边身子也开始趋向消弭。
宋霁声自然是最先感受到自己身上的产生的变化的，只是他的灵力正以一种他难以制止，又难以挽回地态势从自己身上抽离。
他知晓此时要做的是制止谢之舟的动作，可偏偏他手中握着的霜华剑此时此刻都隐隐要消散的趋势。
沅宁余光在宋霁声身上一扫，直觉先于理智替她做出了决定。
沅宁抬手微拂，一把古琴便在手下显现出来。
轻声铿然，眨眼间利落地化作箭羽钉在了谢之舟脚边，生生阻下了男人继续向前的步子。
见谢之舟步子顿住，沅宁足见轻点，飞身上前。
“宁宁！”
宋霁声余光掠过身旁飞窜而出的身影，关切地唤道。
话音都未来得及落下，男人旋即勉力拎着霜华剑一道往前。
沅宁同谢之舟二人灵力悬殊，若是碰上，沅宁自然是免不得受伤。
是以，他不得不着急。
但沅宁方才靠近那通向梦外的，呈漩涡状的紫色光晕门，一道白色的光芒便无征兆地爆了开来。
纯粹却又强大得可以笼罩一切一般，将此时身处梦境之中的三人一道笼罩了进去。
明亮得有些刺眼的白光在沅宁的眼中炸开，沅宁的眼睛被晃得不得不眯了眼睛。
而同这白光一道出现的，还有沅宁识海之中响起的，书灵那熟悉的声音。
“叮——”
“第二十二次尝试连接成功。”
“检测到任务完成可能性高于百分之二十，自动为宿主触发隐藏任务。”
如此意料之外的情况，无预兆地发生，沅宁原先因刺眼白光不受控闭上的眼睛，一瞬间猛得睁大。
不过下一秒，眼前刺眼的白光也渐渐褪去。
周遭的环境也在眨眼之间归于平静。
沅宁眼前的场景也换成了自己识海之中的模样。
“书灵？”
沅宁眨了眨方才被白光刺得酸涩的眼睛，有些不确定地唤道。
“宿主，我在。”书灵的声音同先前一般响起，依旧是沅宁熟悉的样子，“请宿主做好准备，即将进入隐藏任务。”
“隐藏任务”一词再次被书灵提及，沅宁却依旧不知这所谓的隐藏任务是什么。
而下一刻，面前的景象开始变化。
刺骨的寒意伴随着轻微的眩晕感，像是拍岸潮汐一般阵阵向沅宁袭来。
不过，转瞬之间也像是潮汐一般褪去。
脚下松软，沅宁垂眸看去。
是大片的积雪，白茫茫的ῳ*Ɩ一片。
积雪虽算不得深，但是鞋履踩上去便已微微下陷了一层。
空气之中浮动的暗香也同夜色一道落入了沅宁的眸中。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沅宁不由左右偏转过头打量着眼下陌生的环境。
只不过还不等沅宁对周围的环境做出什么判断，其身前的那墙面之后便传来了清浅的“哗啦”声，像是整盆水被人泼了下来。
紧接着，女人有些刻薄的话语声夹杂着孩童关切的低呼声一道从墙面之后传来。
寂静夜色中，这一动静自然毫无意外地吸引了沅宁的注意，沅宁的视线落向挡在自己同人声之间的那面墙上。
听着墙后的动静，沅宁却依旧未等到书灵的下文。
是以，其不由主动在识海中唤起了书灵。
书灵也应声而来。
而后便听得沅宁很是直接地问道：“书灵，你方才说的隐藏任务是什么？”
“宿主，请隐身并穿过面前的墙面。”
书灵却并未直接给予沅宁答案，只是同她说了下一步需要做些什么。
沅宁虽不解，但依旧顺着书灵的指示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捏诀施了个隐身咒，而后凭依着术法径直穿过了面前的高墙。
方才穿过高墙，院子之中的几道人影便直直撞进了沅宁的眸中。
一衣着华贵的女子气定神闲地将手中的木瓢反转，瓢中的水兜头浇下，尽数落在了雪地里跪着的那个气质温柔的素衫女子身上。
那女子本就衣衫单薄，此时更是早已湿透，贴在身上，衣褶略有积水处，似乎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女子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却也只是眉眼低垂，一言未发。
不过饶是此时一身狼狈面色苍白，依旧难以遮掩妇人的半点姝色。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子，一如此时墙角处开得正好的那几枝绿萼梅。
清丽淡雅，却又不失韧劲。
沅宁看着妇人那极漂亮的面容，熟悉之感却漫上心头。
不过，下一秒沅宁的视线落向不远处被两个婆子摁住却在不断想要挣脱的孩童时，猛地一怔。
她终于知道方才的熟悉感是由何而来了。
那孩童容貌同妇人有七八分像，同她在雪地遇见的小谢之舟也有七八分像。
只是年纪瞧着比那时候还要小上好几岁，甚至身上给人的感觉也同她遇见她时相去甚远。
沅宁的视线不断在院中几人身上来回，眸色不明。
这是谢之舟再早一些的时候过的生活么？
年少时受人欺凌，而后又沦落街头。
所以，后来谢之舟才会在得到温暖爱上别人之后，因为爱而不得才为爱疯魔么……
若真是这般，沅宁觉得其之后的所作所为似乎也多了些许合理性。
思索间，沅宁的视线无意识地直直落在那孩童的身上。
方才回过神，便对上了孩童朝自己投来的视线。
沅宁下意识心中一惊。
自己不是用了隐身诀吗？
难不成失灵了？
可是其他人好像并没有看到自己。
好在就在这时，那衣着华贵的女子将手中的木瓢丢回了一旁的桶中，拿出帕子轻擦了擦手，轻笑了声，便招呼着两位婆子准备离开。
那两个婆子应声松手，很是恭敬地回到了那女子的身后。
原先被两个婆子制约着的孩童自然也再无暇注意这处，而是在那两个婆子松手的同时便扑向了地上的那个妇人。
小小一个，伸手环上妇人已然湿透的身子，竭力想将自己身上的温度渡过去。
“阿母。”
孩童关切地仰头唤着自己身前的妇人。
那妇人应已是冻得厉害了，听到孩童的声音，这才缓缓抬眸看向正环着自己的孩童，扯了个很是勉强的笑，轻摇了摇头：“阿母没事……”
不过，那妇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另一道女声打断。
“真是母慈子孝呢。”
说话间，衣着华贵的妇人再次向二人处挪近了些脚步。
而那孩童见妇人靠近，猛得起身挡在了自己的阿母身前，有些警惕地盯着对方。
身后的素衣妇人则忙伸手，试图将孩童拉回来，似乎是怕他会受到什么伤害。
不过衣着华贵的妇人倒像是在逗弄二人一般，见情形停下了步子，笑得明媚，继续道：“将军没几日便要回来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相信姐姐自己心里也有数吧。”
这么长时日了，她自然知晓对方不会说什么。
听着像是劝诫、警告的话语也不过是进一步的耀武扬威罢了。
所以，她本就没有打算等对方的回答，话音落地便自顾自地带着人离开。
在积雪之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沅宁看着离去的女子，心里也不免添了几分不解与气愤。
自她化形以来，她遇到的人都是很好的人。
她从未见过这样讨厌的人。
直到那女子的背影淡出沅宁的视线，确保她并不会再折返后，沅宁才收回视线，有些担心地往还在院中的那个孩童和妇人身上落去。
这样冷的天，二人穿的本就单薄，衣裳又被水浸湿，凡人的身体估摸着是受不住的。
视线方才回落，便见孩童正有些吃力地想要将卸了力瘫坐在雪中的妇人搀扶起来。
妇人看着因难以将自己搀扶起来，急得眼眶有些泛红，却依旧咬牙尽力的孩童摇了摇头道：“小声，阿母这会儿没力气站起来了，你先屋吧，外头冷得紧。”
孩童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动作依旧执拗。
几步外正准备朝二人走去的沅宁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沅宁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眸子，看向面前的二人。
小声……
宋霁声。
自己面前的孩童，不是谢之舟，而是宋霁声！
一些刚刚因着沅宁的先入为主被忽略的东西也重新撞入沅宁的思绪之中，譬如宋霁声同谢之舟本就相似的眉眼，以及二人身上相去甚远的气质。
再譬如，在洛云村时，男人那晚的呓语，和男人口中那位已离世的亲人……
先前的一切，此刻似乎都落入了闭环之中。
视线中的孩童倔强地将地上的妇人掺了起来，背着对方小步小步地朝着沅宁所站的方向走来。
沅宁的脚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有千斤之重。
她看着小小的宋霁声支撑着身旁的妇人不断朝着自己这处走来。
心下一顿。
第69章
孩童的身影一点点向沅宁处靠近,两个人的体重是使其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较深的脚印。
沅宁怔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小宋霁声一点点朝自己这处走来。
想起方才同对方对上的眼神，虽然沅宁知道对方应是看不到自己的,但她还是莫名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
二人之间的距离仍在不断缩短。
小宋霁声忽地停在了离沅宁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抬眸。
视线似乎直直落在了沅宁所站之处。
看着小宋霁声在自己身前的脚步，沅宁不由呼吸也放缓了下来。
“书灵,他是可以看到我吗？”
沅宁摒住了呼吸,忙不迭在识海中问道。
书灵应声给予了沅宁答案：“宿主放心，您的隐身术仍旧有效，他是看不到您的存在的。”
书灵的话音刚落,下一瞬一道虚弱却难掩温柔的女声在揉满凉意的空中飘来。
“小声，怎得了？可是累了，阿母可以自己走的。”
许是因着小宋霁声脚下的停顿,原先闭着眼倚在其身上的妇人睁开了眸子,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便要收回卸在小宋霁声肩背上的力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