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心里起了疑:“是他,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伙计嘿嘿一笑:“跟您透个底,只怕您这伙计是做不长了。您准备准备,大概就是这几天,四少爷准让人开了他。”
“啊?!”
掌柜的心里不住叫苦,他可是好不容易扶起这么个吃苦肯干,脑子还利索的帮手,这四少爷又是唱得哪一出戏,记仇记到大少爷的铺子上来了?
“哎,算他倒霉吧!”伙计有些幸灾乐祸地把下午的事情从头到尾跟掌柜的说了一遍,末了,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这家子也真是倒霉,和谁斗气不好,偏偏惹上我们四少爷,那就是老爷太太都管不住的主儿啊!”
掌柜的心里窝火,憋了口气,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四少作孽啊!
第三十二章
布庄掌柜推荐的大东客栈果然很近,转过街角便看见了那大大的住店幡子。
客栈伙计见识广,见着两个孩子载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来住店,脸上也没露出太多惊讶之色。视线快速地往李妍年有些红肿的左脸颊上停留了一会儿,便一边麻利地招呼人进屋,一边笑着问道:“姑娘是要住店,还是要打尖啊?住店的话赶巧,二楼几个清净屋子都有空,离着楼梯远,夜里也不吵,您这带着病人,正合适。”
毛豆紧紧牵着李妍年的手,好奇地张望着客栈里的摆设,见那伙计眼神往自己身上转了转,立刻又缩到了姐姐的身后。
李妍年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同伙计问道:“那我们要一间屋子,一晚上多少钱?”
伙计原本向她推荐二楼中等房间,就是打量着他们几个的衣着,不像是宽裕人家的样子,这会儿听见她只要一间屋,也不是很意外,仍旧捧着笑脸耐心答话:“中房一间一晚上是三百文,包热水早午饭,您要是想定了主意,一会儿我让人跟您加张小床,房间挺大,多一张床也不挤的,这您看合适不?”
李妍年点点头。其实价格还是贵的,三百文一晚,合人民币都要六百多了:“那就中房要一间,你帮着看看,哪间合适就要哪间。另外还得劳烦你们把我哥抬到屋里去,顺便帮我请个大夫回来。”
伙计脸上正有些迟疑神色,就听得李妍年又嘱咐道:“这庄子上除了回春堂,还有别家医馆的吧?”
伙计露出个笑来:“有是有,就是不及回春堂的坐堂大夫名声大。正要跟您说这个,要是请别的大夫,那还能请得动人,但要回春堂的可就不成了。姑娘您第一次来或许还不知道,那回春堂的坐堂大夫杜公子,就是这庄子的庄主杜家的四公子,开医馆啊,纯粹是开着玩儿,不兴跟别的大夫一样,还要出诊的。”
李妍年放心道:“那正好,用不着请回春堂的,你地头熟悉,还请你帮我请个好些的大夫,跑腿费我另外算给你。”
伙计都做好了白帮人跑一趟的准备,这下听见还有赏钱拿,高兴道:“成,误不了您的事,一会儿我就去。”
说着招呼边上的伙计一起帮着把人抬到了二楼的香梧房,又让人领着李妍年到楼下画押付定钱,转身便匆匆忙忙地去请大夫了。
结好定钱,李妍年和店里伙计说了声,让先送些热水和吃食到房间里,便拖着毛豆回了屋。一进门,毛豆原本在人前一直憋着的眼泪就决堤了一样,刷刷地流了下来,把李妍年吓了一跳,片刻后她心里不禁涌上满满愧疚。
今天要不是自己太冲动了,也不会让两兄弟陷入险境。看见一向顶在两人身前的大哥这样倒下,毛豆一定是吓坏了吧。也都怪自己粗心,竟然一点都没注意到毛豆一路上的反常,自己真不是个称职的姐姐。
“豆豆别怕,大哥没事的,姐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等大夫来了一看就好了,没事,还有姐姐在呢,豆豆乖啊。”
轻声细语地慢慢哄着,毛豆发泄完了情绪,一抽一噎地缓了些。正巧这时热水和面条也送到了,李妍年从荷包里掏了几枚大钱谢过伙计,挤了热帕子先给弟弟擦干净了脸,又就着原来的热水给躺床上的黑豆擦了把脸。
见人一时还不见醒,心里哀叹一声,其实她也不比毛豆少担心些,只不过毛豆是孩子,害怕难受了还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自己身子是个半大丫头,可底子却是不折不扣的成年人了,总不能抱着吓坏了的毛豆一起抱头哭一场吧?
“来,豆豆,咱们先吃面,趁热,不然一会儿面可要糊了。”
毛豆看看那热气腾腾的大碗面条,又看看大哥,吸着鼻子问李妍年:“等哥哥醒了,姐姐你别忘了给哥哥也叫一碗面条。”
李妍年温柔地朝他笑笑:“放心吧,姐姐记着呢,你先吃你的。”
两姐弟一下午又惊又怕的,折腾到这会儿,肚子里早就空了,海碗大的面条,几下吸溜就全进了肚,竟连汤水也都喝了个干净。
肚子里有了热气,两人恢复了些精神,听见门上笃笃两下敲门声的时候,毛豆眼睛顿时一亮,撒着小短腿就跑过去开门。
“一定是大夫请来了。”
李妍年还来不及问外头是谁,毛豆就已经把门给打开了,还好,来的当真是之前楼下招待他们的那个伙计。
伙计还未见着人,就已经露出个职业的笑容:“姑娘,大夫请来了,病人是在里头吧?”
李妍年拉过挡路的毛豆,默不做声地打量了一眼那大夫,才对伙计点头道:“在床上躺着呢。大夫里面请,人晕过去已经有三刻钟时候了,是被人打中了脖子后头才晕的。晕之前他情绪比较激动,跟人动过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这个,拖到现在都不见有醒的迹象。您快给看看,莫不是被那人打出毛病来了吧?”
大夫听她仔细说来,心里大致有了数,摸摸山羊胡子跟着姐弟两个绕到屏风后头,果然见着床上躺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脸色刷白,额上有虚汗。他先是搭了把脉,又翻着黑豆的眼皮仔细看了下,最后才让伙计帮着把人侧翻过来,伸手摸了摸皮子发红的位置。
“大夫,怎么样,我哥他没事吧?”李妍年见他半天不说话,心里一口气被吊着,生怕下一秒就从大夫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大夫脸色放松,摆了摆手道:“病人气息稍有不稳,却不碍事。这会儿还没醒,大概是受了惊吓,情绪过于激动所致。你们在他边上说说话,注意着过后有没有出虚汗,要是有,及时擦干保暖,免得人身子虚的时候又着了风。老夫估摸着,最迟不过今天晚上子时,人一定会醒,你们安心看着就是。”
李妍年总算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大夫,多谢您特地走这么一趟,不知道还要不要开个方子抓药?”
大夫习惯性地伸手摸摸山羊胡,淡声道:“开不开方子倒是随你们,人没大问题,就是底子薄了点,要是家里供给的起,就开个温补的方子,好生吃上几贴。不过这也是治标不治本,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缺了短了终归要落下毛病的。”
李妍年虚心听着,不住点头:“既然如此,那还是请大夫开个方子,先抓一副吃着试试。”
一面又朝那伙计说道:“一事不烦二主,我这里又有病的又有小的,行走不便,还是劳烦你再替我跑一趟,跟大夫抓一副药回来。”
伙计连声应道:“姑娘客气了,分内的事情,只要姑娘开口。”
李妍年回头问大夫:“大夫,您看这方子连着诊金,我一共该给您多少?”
“既是要抓药,那诊金就不必了,给两百二十文就够。”
李妍年想了想,掏出刚刚破开的碎银子,大概是四钱左右重,直接递给了那伙计。
“不不不,这给的太多。就来回跑一趟腿,不值这么些钱,”伙计连声推着,要是旁的豪气客人给的,他也就顺手收下了。可李妍年看着还没他家妹子大呢,他哪里好意思多要这三兄妹的钱。
李妍年微微一笑:“并不全是给你的,除了抓药的钱,还得劳烦你给买点蜜饯果子回来,有多的你自己留着吧。”
伙计这才收下。
李妍年将两人送出门,跟毛豆两个挨着床沿坐着,才一会儿功夫,又有伙计来收面碗,还有来送多加的小床的,来回折腾了几下,抓药的便也回来了。
药送到后厨去熬,蜜饯是买着哄毛豆的。这孩子担心受怕了一天,李妍年也顾不上他蛀不蛀牙了,吃点甜食安抚安抚不算过分。
正等着厨房送药来呢,门外就传来些拉扯声。李妍年侧耳听了会儿,原来吵架的两个人是同乡,吵架的原因也很简单,原本说好了两个人共同出本钱买胡椒的,结果杜家的货到了,其中一个偷偷和出货的掌柜说好,以高出原价五厘的价格,把杜家货船运来的这一批胡椒全给吃下了。
“刘云贵你不讲道义,过年的时候你是怎么来家里求我出本钱的?我念着跟你兄弟一场,把家里田宅都卖了,年都不过跟着你到了杜家庄。哦,现在你说不带我就不带我了,当初可是说好了的,本钱一人一半,出了货咱们五五分。你不能因着那么点钱,就没了良心!”
只听被叫做刘云贵的冷冷一笑:“话别说的太好听,当初卖田地家宅可是你自己愿意的,又不是我让你卖的。再说了,原来听到的是两石胡椒,我本钱不够,才愿意找你。现在只有不到一石,自己就能吃下,又何必求人?”
“你!刘云贵,你这是铁了心的要认钱不认人?”那人气愤异常,尖利着嗓子质问。
刘云贵又是一声冷笑:“徐子君,你也别说得自己有多清高,你要是清高,不认钱,只认人,这会儿又跟我置什么气?除了咱们之间买胡椒这回事,我不还是刘云贵,你的好兄弟么?”
李妍年大开眼界,脑海里一下子跳出诸葛亮表情包——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简直刷新三观。
不过,胡椒在这里卖得很贵吗?两石,一石大概是一百二十斤少一点,那么总共也就是不到两百四十斤,这姓刘的就吃不动独食了,非得磨着同乡跟自己一块来要货,甘心送上一半利润。而得知杜家的货也只有不到一石时,胡椒获利之丰,也足以煽动刘云贵不要脸面,甘做那背信弃义之徒。
这倒让李妍年一下子对胡椒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她正想着明天再问问那个伙计,就听见毛豆在一旁忽然开心地叫道:“哥!姐姐,你快看,哥哥醒了。”
李妍年回头,果然看见黑豆已经睁开了眼,正有些迷茫地打量着四周,似乎还在困惑,自己怎么突然到了这里。
李妍年连忙把人扶起来,问清楚了黑豆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总算彻底安了心。
第三十三章
黑豆醒来之后喝了药,李妍年同他谈了谈心。受个巴掌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委屈的事情,再说当时打人的不过是个一个伙计,只要好好同店家讨公道,那伙计刚赔礼道歉的还是得赔礼道歉,总逃不了干系。
但黑豆之后和人动了手,这事情他们就失去了和人谈判的先机。碰上人家理亏肯让步还好,要是霸道些的人家,他们反而要吃亏。
再说这动起手来总是没数的事情,打伤了人,能用钱解决还好说,万一手重打死了,可是要吃牢饭的祸事。而且他们又是在对方的地盘上,要是对方醒悟过来纠结人手围住黑豆打,打出个好歹来也没地方说理去。
黑豆听完李妍年的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李妍年拿不准他的意思,她脸上的巴掌印是已经完全消了,可黑豆和毛豆为着自己受委屈,险些要与人拼命的那股狠劲却是深深印刻在了心底。
她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就算是为着兄弟两个,自己也该谨言慎行,切不可再像之前那样横冲直撞了。没有底子的一时冲动逞意气,只会给他们家招祸。
她现在可不是孤身一人,也是有软肋的人了呢。
年轻人心里毕竟不担事,加上一晚上良好的睡眠,兄妹三个第二天起早,看着都比昨天的样子要精神多了,似乎谁也没太在意医馆那点乱子。
客栈伙计一早送了热水来,李妍年帮着毛豆收拾好,穿戴整齐,才跟着黑豆一起到二楼饭厅用早饭。
中房的早饭就是每人一碗清粥,再加一大盘杂面馒头,外加一小碟咸菜。味道说不上好,也只是管饱而已。李妍年就着咸菜吃了一碗粥,馒头都让给两兄弟吃了。
黑豆看她吃得少,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李妍年笑道:“我真不饿,哥,你们两个要是吃不完,一会儿让伙计包了带走,路上要是饿了,还能顶上。哥,昨天你昏着的时候,我赶车去过大舅舅布料行的,正好人不在,掌柜的代着传话。不过昨天晚上大舅舅也没来,不如咱们等会再绕布庄上去看看,也好让大舅舅放心。”
黑豆点点头:“许是大舅舅忙,忘记了吧。那听你的,咱们一会儿去看看大舅舅。”
李妍年应了声。黑豆和毛豆两个吃饭速度都很快,没几下就把桌上的东西都消灭光了。李妍年让他们回房间收拾东西去,自己去楼下找伙计结账,一会儿再在客栈后门汇合。
不料,她才下了楼梯,便听得楼上有伙计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
李妍年被唬得一跳,好奇地循声追了过去,只见香樟房门外已经挤了好些人在看热闹,和他们的香梧房只有一墙之隔。李妍年不禁有些后怕,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出了什么祸事,如果是强人所致,那他们昨天晚上一夜无事可真是幸运极了。
黑豆带着毛豆也正挤在门边上,看见李妍年探头探脑地还想往屋里张望,一下子把人揪了过来,手指戳着她额头头气道:“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什么热闹都爱往上头凑,账结好了?”
李妍年隐隐约约听见里头有人惊喜道:“没死没死,是喝糊涂了,这环还是活的,套不死人。”
原来是自杀未遂,李妍年松了口气,回头看黑豆还一脸黑地看着自己,心虚地笑笑:“没结呢,刚刚没看见人,我这就下去看看。哥,你们也动作快点啊。”
说着,跟后面有老虎撵着脚后跟似的,一下子逃了个没影。
一楼柜台轮值的正好是昨天招待他们的那个伙计,见着李妍年来,热情笑道:“姑娘这是要结现退房了?昨天夜里歇得还踏实吧?”
李妍年先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伙计秒懂,手指了指楼上,压低了声音道:“难不成昨天夜里就开始闹了?”
李妍年低声八卦道:“谁说不是呢。昨天听见他跟他同乡在过道上吵嘴,说是原来两人说好的,一起买卖胡椒,还卖了田宅才凑齐的本钱,结果那同乡又翻脸不带他做生意了。”
伙计叹口气:“那难怪了。那香樟房的客人我是知道的,来了好多天了,吃住都省,听他跟别人说话,才晓得家里为着做这笔生意是把能卖的都卖了,连媳妇都跟他分了心,就等着收着了钱回乡去哄媳妇回家。这下可好,到手的银子要飞,也难怪人一时想不开。”
李妍年心说这人自己识人不清,连对方是否可以交底心里都没个数,就敢孤注一掷把家底全给投了进去,把自己老婆都给气跑了。所以还是老话说得好,听媳妇的话,才能闷声发大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