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浴室,“是是。”
波岛:“需要我帮你搓背吗?”
我拉起帘子,关上干湿分离的门,“不用啦,我冲个澡就好。”
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会儿热水澡,我随便吃了点面包垫垫肚子,提前吃了药。等我差不多收拾好自己,波岛也恰好收到了野末前辈的讯息。
晚上要去陪客户吃饭,地点定在一个高级和室餐厅。
脱鞋入室后,服务员礼貌又热情地带路,绕过一个别院般植被葳蕤、茶香四溢的转角,才到订好的贵宾餐间里。屋子面积很大,装潢以靛青色为基调,只在最中心摆着榻榻米和餐桌,每一面墙上都娴静地挂着华美的壁画。
一踏进来,还能嗅到若隐若现的安神香。
身为乙方,我们是提前到的。除了波岛以外,其它人都坐在同一排――野末前辈为中心,左手边是外川,右手边是佐久早君和我。一些资料在波岛手上,到时候她会负责直接给客户过目。
野末前辈提前跟我们知会道:“这次客户很注重仪式感和面子工程,会带男伴过来。套餐我已经点好了,各位只需要多注意一下交谈时的分寸,还有,友寄这次尽量不要喝酒。我知道你挺会喝的,不过现在还是请忍一忍吧。”
他后面是开玩笑的语气,大家都露出了一丝微笑,原本在如此庄重的环境烘托下有些紧张的氛围也不知不觉间放轻松得多。
我无奈地拉下口罩,自觉领命,“好吧,我会克制的。”
这次的客户是一名成熟优雅的女性。
她穿着颇为随性,一件米色的长背心,外搭沙滩短袖外套,墨镜轻巧地卡在额头上。即便如此,举手投足间也带着股贵气,潇洒自如。据野末前辈所说,她本身家里就是企业龙头,也许有富五代了,但觉得继承没意思,于是自己出来单干、找合作,如今事业也打拼得红红火火。
按理说,在我们的猜测里,她带的男伴应该是那种长相俊秀、乖巧懂事的男人,结果俊秀没错,乖巧也对,但却是个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少男。
他似乎是混血,发色偏棕黄,长得纤瘦白净,抿嘴时唇角有两只小酒窝。
甲方女士笑嘻嘻地与我们介绍:
“他是小克里斯,我的小狗哦,可爱吧?”
野末前辈笑道:“真是一表人才。”
外川点点头。
波岛也夸道:“很懂事呢。”
佐久早君点点头。
我:……
你们比我想象中还要冷静很多啊,各位。这里的槽点我甚至有种不知从何吐起的郁闷感。
不过奇怪的甲方年年有,想必大家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此时,我无处安放的死鱼眼恰巧和斜对座的波岛对视,目光擦过的瞬间,紧急进行了两秒的队内电波语音。
波岛:【是她弟弟么?!】
原来她也只是表面沉稳而已啊!
我:【……她都说了是小狗了,那就是小狗吧。】
波岛:【可他是人类吧?!】
我:【我看出来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用说得太明白。】
视线交错,我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野末前辈主导的寒暄客套话在前菜纷纷上桌时自然结束,我提起筷子,欣赏艺术品般多看了两眼精致的寿司摆盘,以及那种大白盘子小沙拉的西式点心。
公费出差寥寥无几的好处之一,就是偶尔能蹭到一桌平时自己舍不得吃的高级佳肴了。
由于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是野末、波岛和外川,我和佐久早君在这里算是气氛组,时不时捧捧哏就够,因此,不像以前说话说得口干还得吨吨喝酒,我总算能纵情享受一番高端的美食:粒粒饱满晶莹的米饭裹着上好的鱼片,入口层次感鲜明,柔软的米香与特调酱汁在唇齿间铺开,在仍然颇为火热的夏夜里,令口舌品尝到清爽微凉的美味。
配着一口温热的日本茶,惬意得不行。
客户虽然富有个性,在正事上却雷厉风行,态度明确,不讲废话……好吧,还是会讲一些关于她的小克里斯的事情,但总体而言是个非常有效率的合作对象。
我听她和野末前辈谈项目听得有滋有味,这顿饭局几乎能称之为我吃过最有意思的一餐饭。
而就当我心情舒畅地吃到中途,门外忽地被敲响。在甲方准入之际,推拉门缓缓推开,服务员拿着托盘走了进来。
我心无旁骛地挑着碗里的葱花,只听见野末前辈的声音困惑地响起:
“诶?我们这里没有点蛋包饭喔。”
“这是本店的赠送活动,在本时段内消费的顾客都能收到一盘特制的蛋包饭。”
……等等,这个声音。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只见穿着一身店员灰黑色浴衣的男孩带着营业的微笑站在门口,黑漆漆的眼睛与我目光相交的刹那,那人畜无害的神情也岿然不动,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里包恩?!他什么时候在这里打工了?!!这一身还挺适合他的。不对啊!他是知道我在这里吗?来找我的?还是自作主张的cosplay?为什么?!
甲方女士颇有兴致地笑了几声,“哎呀,看来我也撞大运了,还能赶上优惠活动。没问题,放着吧。”
“说得也是呢,我也好久没吃过特制蛋包饭了。”
“啊啦,野末君,如果你喜欢的话欢迎下次光临我的院子哦,我的厨师也是顶级水准。”
“这是自然,回头一定叨扰。”
你们一点也不吐槽这家店疑似雇佣童工么!
几人谈笑风生,而我如坐针毡,脸都木了,面无表情地看着里包恩业务水平相当专业地边说明菜品理念、创新之处、店长对贵客的关心如何,边为客人分别上了蛋包饭,上面还用番茄酱写了不同的字。
我坐在最边上,因而也是最晚被发到。
明明跪坐在榻榻米上已有十几分钟,先前不曾察觉,现在我却才感觉到小腿泛酸般迟钝地不适起来。耳后愈发逼近的衣料摩擦声,餐盘与桌面轻轻相碰的闷响,无不让我觉得诡异。
有种眼睁睁偶遇朋友打工现场的搞笑感,又因为情况特殊而莫名尴尬。之前里包恩还是小婴儿时伪装成空降上司来巡视已经让我无语过一次了,没想到他长大了一点还没放弃这个按理说他应该羞耻、可实际上是折磨我的玩法。
我紧紧地抿着嘴,脚趾都要把空气扣出个洞了。佐久早君低声道了声谢,侧后方的动静终于挪到我身后。
也许是我注意力太集中于此,好像嗅到了几丝香味。
一只手从我右肩上方探了下来,宽松的浴衣振袖正好垂落在我手臂边,轻盈地刮着痒,露出一小截白皙而有力的、手腕线清晰地微微突起的小臂。我把碗碟拨开一些,他便将卖相极好的小份蛋包饭稳稳放到我面前。
我小声地说了声多谢。平白无故更紧张了几分。
因为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总感觉身后的人几乎半个身子俯在我耳畔似的,靠得太近,赤-裸的脖颈皮肤便隐约地汗毛倒立,甚至划过耳尖的气息即使轻微到几不可查,也引得耳朵不争气地攀上热意,浑身都如冷风狂吹三小时般僵硬。
紧接着收回,袖口柔软地摆动,我又感到有股幽幽的暗香萦绕在鼻尖,片刻又消逝。
这个意大利人是不是喷香水了。
还没放松,耳边便响起里包恩压低的嗓音。
“请享用。”
我忽视了鬓角不自觉冒出的冷汗,定睛一瞧,下一秒几乎无语至极地保持了某种惊人的沉默。
鲜红的番茄酱淋在明黄而滑嫩的蛋皮上,歪歪扭扭,如同诅咒般可怖地描写着几个大字:
【不回消息?】
我:“………………”
我早上下飞机,整理行李,确定行程,逛街打卡,中午太累了午休了一下,起来就去调研,走街串巷半天,回来写材料,匆匆洗了个战斗澡就赶着来陪客户吃饭了,完全忘记看手机,你还要我怎么样!明明这家伙也经常已读不回,这时候要求我回消息,凭什么!
第22章
里包恩一离开, 我趁所有人不注意,动用这辈子最快的手速把番茄酱涂平,然后一边侧耳听着同事和客户聊天, 一边偷偷掏出手机。
就像在高中上课时偷看手机那样, 我把屏幕放在桌底,一手还放在餐桌上捏着筷子, 垂眼一瞥。
在我早上主动发的一条“下飞机到了给我发消息”之后,跟着未读消息两则――
来自保镖:【到了】
附赠一张坐在海边咖啡馆靠窗位置拍摄的照片, 蓝天白云沙滩大海, 光线充足,简洁的桌子上靠近拍摄者的位置静静地摆着一杯意式浓缩。随手一拍就很ins风。
如果我有看到的话, 一定会吐槽回复一句“都说了下飞机给我发就行了, 不准在我工作的时候给我发你在享受的照片”。
然而我许久都没看一次手机。
毕竟有急事的人会打电话, 而我在这种出差时间基本会把消息震动都关掉的。
于是, 距离这一条讯息后,过了四个小时,大概在我回酒店洗澡的时间点,保镖又多发了一条。
【又被绑架了?】
他明明猜得到我在上班啊!我手腕的疤还没消呢,不许拿这事调侃我!虽然我也没有很介意就是了。
我单手操作, 迅猛地发送了一个沼跃鱼无语的表情贴纸,随即收起手机;想了想, 又觉得反击力度不够, 划开锁屏噼里啪啦再打了一句:
【被绑架了。还有一个可怕的店员在看守我。速来。】
消息一经发出便显示已读。我吃了一口蛋包饭,等上几秒,对面的回复就弹了出来。
【保镖:是吗, 听起来像个备受尊敬的传奇人物。】
我:【少来】说到最后又在自夸!
【保镖:店里很忙,不回了】
别说得好像我缠着他聊似的。话说回来, 里包恩难道真的在这里打工了?
我对于员工身兼数职感到难以相信,正巧饭局到开酒的环节了,野末前辈为客户倒酒之际,特意为我解释了一番我不能喝酒的原因。我的喉咙仍然干痒着,被这么一提,仿佛触发身体条件反射般忍不住捂着嘴,避开餐桌咳嗽两声。
“……非常抱歉不能陪各位尽兴。”我嗓音嘶哑道。
“没事没事,倒是生病了还坚持工作,实在是了不起啊。”甲方女士爽朗地摆摆手,优雅而矜贵地举起高脚杯,“那么,这一杯祝友寄小姐早日康复,各位也健康顺利。”
我以茶代酒敬了一杯,等大家都热闹地过了一巡,我再表示去上个厕所,戴上口罩,适时离席。
镇静地合上门,我一转身,便猛地撞见一旁候着的小男孩服务员。
“ciao。”
“ciao个鬼啊!”你现在还是日式店员吧!
除了这崩人设的一声招呼,他仍然泰然自若地微微抬头望着我,与一般店员一样,两手乖乖地交叉放在身前;看起来有点扎手的黑色短发如同一只小刺猬,却被柔软蜷曲的鬓角恰到好处地软化了整个人冷硬的成分,更添几分异域的古典风趣的味道。
里包恩沉浸式剧本杀道:“这位客人,你有什么需要?”
总觉得他要使坏了,所以我不能让他得逞。
我没什么表情地说:“抱歉,厕所在哪?”
“在我左手边走廊的尽头,两次右转就到哦。”
“能请你带个路么?”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你明明闲到我一出来就能看到你!”我吐槽。
里包恩:“我只是恰好路过,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客人啊。”
我:“你才……咳咳!”
一时说了太多句话,喉咙深处登时爬上几分难以忍耐的瘙痒。我及时抬手闷咳了几声,接着犹如魂魄骤然被抽干了般,没精打采地化作苍白的纸片人。
“算了,我自己去找。”
里包恩这小坏蛋反而翘起嘴角,一改态度道:“突然没什么事了。请随我来吧。”
我看他就是抖S吧!
但此时的我也无力再吐槽出声了。男孩踩着木屐,熟练地领头走向走廊,我穿着白衬衫打领带,与每一位倒霉的社畜无异,卖保险卖虚脱似的,脚步虚浮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尽头,两次右转,还真看到了厕所的标识。
我其实并不是很急,但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情上了一趟。高级餐厅的厕所也十分亮堂且干净,目前应该只有我一人。我晃悠悠地洗完手,顺带擦了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才慢慢擦干净手上和脸上的水珠。
这个时间来高档地方吃饭的人不多,也就在我正洗手的时候,有一个顾客接着进去。
我走出来,里包恩居然还在原地。
他抱着双臂,神情如常,若有所思地颔首,倚在墙边。注意到脚步声,男孩朝我抬眼看来。我懒得跟他玩角色扮演游戏了,另外也不太想回去,便索性走到他面前,认真发问。
“你怎么来这当店员了?”
里包恩答:“我偶尔也要赚点外快。”
一听就在胡扯。我无语地挑了挑眉毛,“我给的还不能满足你么。”不会都拿去买新的cosplay服了吧。
话音刚落,我还没等来小保镖的反应,转角处,也就是里包恩身后倏地传来一声惊讶的、短促的“哎呀”。我蓦地心一沉,循声看去,赫然是满脸讶异的――
同样出来准备如厕的甲方女士。
我:“……”小姐你听我解释我只摸鱼摸了没一分钟。
但是正好路过的甲方女士并没有感觉到我的心虚。她染的一头金发潇洒地披落在肩头,惊讶的神色仅仅温存了一瞬,便全数化作了然的、戏谑的笑意。
我刚想开口,打个招呼然后解释一下之类的,她就越过我们,缓慢地向卫生间踱去三四步之际,目光在我和里包恩之间暧昧地来回打量两圈,紧接着朝我眨了个wink。
“不小心打扰你们啦,什么也没听到,别在意我。”她说,“眼光不错呀~”
我只来得及抬起手,连问候都赶不上,她就一副超级识时务的样子窜进了卫生间,留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听到什么?什么眼光不错?怎么跑这么快?
“……刚才你进门应该也有印象,这位是我客户,三藤小姐。”
我摸不着头脑,便也不多想,回头与里包恩介绍道。后者在三藤溜进厕所后,平静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脸上半晌,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我知道。”
“嗯。不说这个了,”我也不想谈工作的事,随口带过,清了清喉咙道,“今天忙了一整天,我差点忘了,你办理酒店入住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停在厕所转角说话总归不太方便,我虚握住里包恩浴衣振袖下的手臂,带他走回长廊。
“不用。”男孩言简意赅道,“我下午已经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