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翔阳?”
黑尾:“一位前一阵刚回国的选手,以前我们学校是死对头,关系可好了。那家伙现在厉害得很。”
说起这个他就无比精神,滔滔不绝地描述了一番某个身高不足的小透明如何走向国际赛场的事迹。
提前点过的两盘烤里脊先摆上了台面。
店里桌椅都小,一人份的盘子也小。把随桌搭配的调料的瓶瓶罐罐放在边缘,两盘小肉也占不了太多地方。
紧接着是两大杯扎啤。
喝一口。醇厚的微苦酒液淌过舌根,麦芽香化作回甘。还不错。
心情顿时轻快不少,我放下玻璃杯。黑尾没有马上动酒,而是拿筷子夹了两片肉尝尝,含糊地评价:“嗯,这个好吃。”继而心满意足地咽下,接起刚才的话题开玩笑,“那你现在完全不在乎暴露自己的正常食量,是因为一点也不在乎我咯?”
我也夹了口肉,嚼嚼,“是啊。”
黑尾:“喂?!”
我:“开玩笑的,我只是不在意所有会拿这种借口随便评判我的人,所以无所谓。”
黑尾:“……你这家伙,有时候真会耍帅啊。”
“我只是活腻了而已。”我说,“以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被没礼貌的男同学嘲笑胖,于是想要减肥的时期。后来发现就算迎合别人到让人挑不出错,最后也没多开心,更何况总有错可以挑。”
“有这么说自己活腻了吗,换成活久了行不行。而且那种人也太糟糕了吧。”黑尾吐槽。
我深表赞同:“是的,我之后直接叫他看我不爽就去死了。”
黑尾一喷:“我说你这人讲话也有点恐怖啊!”
不远处的电视从广告切回,球赛下半场开始。讲解员的旁白字正腔圆地响起。
陆陆续续还有一些顾客进店落座,有的结账离开。我听见碗碟轻碰的微响,压低的交谈声与笑声,店员忙碌而熟稔地穿梭在黄油般柔软的灯光里。
“那话又说回来。”
黑尾搁下筷子,也喝了口扎啤,随口闲扯,“人总不会什么也不在意嘛,比如对喜欢的人什么的。要是对方会在意女方食量怎么办?”
我无语,“我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人。”
黑尾道:“你真是一点陷阱也不掉。我先前的提议你考虑好了没?”
“什么来着?”
“联谊啊,联谊。”
“这个啊。”我这才想起来,“抱歉,忙忘了。”
转眼间又上了几盘烤得尚且油汁滚溅的熏肉,与两小份三文鱼刺身排排摆放。
同为忙人的男青年倒是一点也不意外,边夹肉边说:“我就知道。不过时间据说是安排在下个礼拜,你要是有意愿可以再想想,到时跟我说一声就行。”
我自然是直接拒绝。
“不去。”我吞下一口香喷喷的牛五花,“我有男朋友了。”
黑尾了然:“哦,这样啊。”
本桌一时间只剩夹肉喝酒的声响。
两秒后,黑尾把筷子猛地一放,我从没见过他还能把眼睛瞪得那么大。
“你说啥――?!!”
不用看都知道半个店的人都往这瞅了。我即使有所预料,竟也没拦住此人无处安放的外向和活力,霎时头皮发麻地制止:
“不要搞得好像我谈对象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好么!”
黑尾意识到失态,稍微收敛了点,摸着后脑勺朝周围不好意思地报以颔首一笑。但旋即又转过头,仿佛听到忍者翔阳一夜间长到两米八似的看向我。
他说:“谁?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你保镖呢?他不介意?”
我说:“你是哪来的查户口亲戚。这不是让你知道了吗,还有你为什么会问到我保镖啊!”在黑尾印象里某人还只是个小孩吧!
青年倒吸一口凉气。
“那小鬼明显是个姐控。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
“……”
我的吐槽欲也如同在被反复煎烤,“我没看出来真是对不住了。但你既然觉得我身边有个人会介意还怂恿我去联谊,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啊。”
黑尾一口酒没咽下去,“咳咳,嘿嘿。”
“嘿个毛线。”
“不好意思,所以是谁?我认识吗?”这位热情的亲戚追问。
我夹了只清凉的刺身吃。
就在我考虑该如实地解释里包恩变成大人(这还是有点麻烦),或者卖个关子,再或者直接干脆说不认识之际,对坐在面前的黑尾忽然身形一顿。
像是看到谁而想要确认,他直起身探脑袋,“嗯?那不会是……”
我见状,诧异地跟着回过头。
侧后方只有一桌正好结束晚餐,准备要去结账的顾客:三位男士,一个提前转身去前台,另外两人还暂且站在位子旁边沉声交谈。
面朝我们桌的男人有几分眼熟,目测四十岁左右,和黑尾一样身穿正装。
蓝衬衫搭条纹领带,还颇具品味,气质成熟,朝着另一人面带微笑地攀谈;后者背对我们,也一袭灰色西服,戴起黑手套的手里拎着一支纤细的手杖,身材高挑。
一个个穿得像刚从剧院下班来吃烤肉。
乍一看仿佛都在哪见过,可盯着看也不好。
我只寥寥投去两眼,转回去,“你同事?”
没记错的话,之前黑尾声称有年上帅哥的备选,还给我发过合照。里面的大叔就是后头那位同样上班族打扮的男性。
黑尾似乎也不太想在周末碰见同事,忙收回视线,低下头应肯道。
“没错,没想到还能在这遇见……啊,居然过来了。”
他说没两句又抬头,开始营业,“嗨嗨,好巧――你这家伙什么时候瞒着我跟赞助商这么熟了?”
青年说着,径自站起身。我替这个下班还偶遇同事的可怜人默哀两秒,正抬起杯子喝两口酒,余光注意到那两人的身影往这边走来两步。
“虽然我和你同时进的部门,但好歹比你大,臭小子。”他同事的声音由远而近,“怎么说也给我客气点吧。”
黑尾笑了一声。
他微微倾身,和年上男随便握了一下手,又与另一人郑重地握了握。
“里昂先生。”他公事公办打招呼,不乏幽默地开口,“希望户野这次有好好款待您。”
户野:“我说你啊。”
叫作里昂的赞助商应道:“Bonsoir,黑尾君。我很喜欢这家日本烤肉。”
人如其名,果不其然带着股法国口音,却因为咬字清楚而听着并不奇怪。但我在他出声的一刹那便蓦地陷入一种诡异的,看了三十遍寂静岭般的心境,习惯中仍然裹挟着一丝惊悚。
心如止水,古井无波,不知是麻木了还是死了。
捏着筷子的手僵硬两秒,吃一口烤肉。
再抬头,简单寒暄完毕的两个陌生男人不出所料地把注意力分了一点在我身上。
“黑尾,这位是?”户野的口吻暧昧。
今天我穿得很随便,一件保暖的黑色高领打底,外套着宽松的、带卡通小熊图案(这只小熊很萌地戴着一顶绅士的小黑帽,一开始本来是想给里包恩穿,结果这个人又嫌幼稚)的棕色针织衫,长裤,运动鞋。
要是穿着西装还能理解为社畜互相请客,如今却明显只是私下见面。
我听出言外之意差点没呛死。吞下嘴里索然无味的肉,当机立断也站起来,伸手示意:
“算半个发小,不太熟,这顿只是还债局。”
“我是什么脏东西吗撇关系撇得这么清!”黑尾反应极快地吐槽,但也跟着好生解释了一句,“你可别想太多,这位是友寄小姐,有男友了。”
户野眨眨眼,轻轻虚拢了一下我的指尖回礼,“喔,原来如此。你好。”
和一个人打过招呼,按照社会礼仪的规矩,另一个当然也不能冷落。
我平静地侧过身,也向耐心静候一旁的法国绅士伸出手。
“幸会。”我说。
留着鬈曲鬓发,还蓄着经典法式小胡茬,一下把外貌年龄从奔三拔到奔四的男人微微勾起唇角。
他没戴手套的右手随之伸来。虎口相交,紧实地用力一握,拇指指腹隐约蹭过我的手背。
“今天过得如何?Mon chat,”里包恩魔音顿响,“我不明白我们何时变得如此生疏了。”
我:“………………”
立刻抽手,没抽出来。
看了一眼反应过来后恍然大悟的户野,以及一脸“等等我有点大脑过载了但不管怎样你不是不喜欢留胡子的吗”的黑尾铁朗,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声音可以如此冷静。
我问:“你什么时候成排协赞助商了?”
里包恩回答:“上个月月底。”
我在公司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你倒是很闲啊!
第72章
所幸乔装打扮成法国大叔绅士的里包恩仅是客气地停留须臾, 仿佛只是无聊地过来吓我一跳,再顺便搞搞暧昧扳回一局,便和黑尾的同事们离店了。
毕竟他现在的人设是即将离席却偶遇异国爱人的外企广告商, 没再整什么让人眼前一黑、吐槽无能的幺蛾子。
比起以前的事例, 顶多算洒洒水。
我习以为常地将其当作生活里的小彩蛋。
只是这人仍然浑身都是恶趣味,在道别时胆敢企图给我一个亲昵的贴面吻, 询问待会儿是否需要送我回去。
而我对他那极为仿真的优雅小胡茬表达了发自内心的抗拒:
绅士边说法语的再见,边轻握着我的肩膀, 俯身凑来(那么慢一看就是纯逗我)。凑近一点, 我就后仰一点躲开,接着立即伸手摁住他。
并且坚持底线, 很不给面子地回绝。
“把你胡子摘了再说。”
既然他不打算装陌生, 我也顺着熟稔道, “没事就早点回家, 不用等我。”
手指于是被捞在男人掌心里,又从善如流地拉到唇边。
浪漫而重视仪式感的里昂先生自然选择退让一步,只垂眼吻了吻我屈起的指背。轻盈温和的气息从转瞬即逝的柔软触感中浅浅铺开。
“好吧。户野君,”他扭头,如同早已习惯地平稳道, “看来我们得先行离开了。”
至于户野显然见惯了大场面,面色不变地颔首微笑。
“确实如此, 您先请。”
留下一句下次大家一起吃饭之类的客套话, 两个男人转身离去,和在前台结完账等待的另一人汇合。
我转头与大脑加载中的老朋友对上视线。
他们尚未走远的期间,还能隐约听见户野非常上道的打趣声。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说的‘总是很无情的爱人’, 真是有缘。”
“我也相当意外。”里包恩愈发模糊的声音里含着根本不意外的笑意,“户野君也看到了, 她老是那样严厉地对待我。”
“啊哈哈哈,在我看来二位反而很是甜蜜……”
“是吗?……”
掀开门帘,交谈声远去。
黑尾铁朗仍然杵在座位前,看我的眼神犹如看着一个深藏不露的神秘人。
我懒得陪他站。
坐回位子,捡起筷子戳戳盘,拿稳了便再夹两块烤肉进碗。
吃一口,仍是热乎乎的。
对座的黑发青年过了三四秒才回神,迅速坐下,宛如是他自己被整似的,鬼鬼祟祟地往四周探头望了望。见多数顾客在那几分钟里被精彩纷呈的球赛所吸引,没什么人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瞧过来。
“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他半趴在桌,像在背后讲坏话一般压着嗓子,几乎用上气音地小声说,“什么时候的事?”
我咀嚼两下觉得腻,配了一口啤酒。
“他去当你们赞助商的前一两周吧。”我坦诚道。
“那段时间你不是刚去过……”黑尾露出灵光一现的神情,“哦!”
我:“又有脑洞了。”
黑尾:“什么脑洞,这叫合理推测。你不会是在轮船上和里昂先生结识的吧?一见钟情什么的,放在法国人身上总感觉也不稀奇。”
我都要被这完美自洽的逻辑说服了。
“要这么说也对。”里包恩确实是在船上长大的。
眼前的二分之一发小明显依旧在消化信息量,但脸上已然浮现出“现代居然能有这种爱情还发生在我身边”的慨叹。
他既没动筷,也没喝酒,更没追问。
一个成熟的社畜理应具备的接受能力在黑尾身上展现开来。他如一尊佛像般娴静地保持片刻沉默,嘴角带笑;目光落到虚空,沉稳自若。
“新奈啊。”
“干嘛?”我往嘴里送肉的动作一顿。
只见黑尾满目慈祥地盯着我,温声煽情得近乎诡异:“能和你重逢真好。”
我顿时瞪大眼。
“别逼我踹你……”我难以置信地喃喃,觉得自己的脸色此时一定震撼到苍白。
“我是说真的好吗!”
黑尾被打回原形,正色举例,“你看,一开始是我组织练习赛人手不够,有你来帮忙,正好凑够人头――”
我:“嗯。”
黑尾:“现在还间接地帮我们部拉到赞助――”
我:“等一下。我哪帮你们了?”
青年发出一声“哎呀”,颇为讶异地看了我一眼。
“原来不是你授意的么。”他一时讳莫如深。一只手肘支在桌上,摸了摸下巴,才道,“我还以为里昂先生答应提供赞助是专门为了讨你开心呢。”
我乍一听还笑,“没这回事,多半只是他自己感兴趣而已。”
“但是第一次和里昂先生面谈时,他就说是因为懒~散~到没办法的女朋友唯一愿意做的运动就是打排球才来了解来着。”
“……”
笑容消失。我握紧玻璃杯身,耳朵一热,不由咬了咬后槽牙,“这家伙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黑尾托着脸调侃。
“按理说你们应该在热恋期吧,居然就这样互相拆台了吗。”
我不太服气:“那也是他先动的嘴!”
“这么说起来,我和你单独出来吃饭没关系吧?”
“没事,我提前说过。”
“那就行。”
他慢吞吞地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再松懈下来之际终于拿起筷子吃肉,边阖眼幽幽道,“我可不想不自量力地挑战男人的嫉妒心。”
我倒是不以为意。
“这种解释好的情况没什么好嫉妒的吧。”举杯喝完最后两口扎啤,我默默回味了一下口感,“只有我前任那种人会上纲上线。”
黑尾睁开死鱼眼:“不,你前男友那样是另一个极端了。我是说正常的嫉妒心啊!每个拥有心灵之蛋的人类都多少会有的阴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