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的眼神一定疲倦又死寂。
“是你自己说了出来,而不是我猜的。”
男生装没听见:“诶?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不理会,只躺在软乎乎的枕头里,接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过我想睡觉,就算现在起床也没精神。反正迟早会见面,没必要着急这一时。你要是真的忍不住就自己去吧。”
清清楚楚表明决定,我闭上眼。龟速翻身,重新背对他。
“太累,我就不送了。”再如是补充。
总统套房的主卧大床睡得就是舒服。许个愿,睡到饱饱地自然醒,醒来吃到预约送上门的美食。
而且我已经事先跟迪诺说好,如果有里包恩的消息了就告诉他我在这,所以放心睡过去也没关系。
然而这份珍惜假期每一分一秒的心情很快就被粉碎。
“不行啦,我可是公平公正的主办方――已经说出口要发放竞猜奖励,怎么能食言呢?”
这个叫白兰・杰索的缠人小鬼压根没有识趣离开的意思,相反,他的态度看似富有亲和力,却隐隐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任性的强硬。他温声说着,年轻的嗓音逐而离得有些远。听起来是站起了身。
“小新奈猜中了答案,我当然得现在就带你去见里包恩君了~”他说。
我被吵得睡不着,把脑袋也埋进被子里:“用户拥有不兑奖的权利。再废话我就叫……”
下一刻,暗蒙、温暖、安全的被窝忽然脱离地吸引力一般,我话没说完就连人带被褥地腾空而起。腰腹被捆得紧,差点一口闷气堵在喉咙产生窒息。
抽风啊!我真想买凶杀人了!里包恩以前干雇佣杀手的时候定价多少,接不接受分期付款,我曾经是大学生能不能小刀啊!
两手抓住低垂摇晃的被角,我被欠缺礼貌的天使捞在一只手臂里,形如一条长卷寿司,难受得要命。而把我带到半空的罪魁祸首还在清爽地哼着小曲。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羽翼扇动的频率与弧度,像在空中缓慢沉浮一样加剧头晕。
白兰慢悠悠地往落地窗飞去,“纲吉君昨晚也玩到很晚,现在不会轻易醒来的吧?你叫破喉咙也没用哦。”
烦!
我伸手探出被褥,胡乱一抓,应该是抓到他腰侧的衣料(白兰穿着白衬衫,外罩一件圆领的卡其色长袖毛衣,不得不说布料的手感很好),死死拽紧找到重心。
“这种劫匪的台词早就过时了好么!”我彻底清醒,迅速吐槽一句后抬高声调,阻止道,“既然你非要拉我一起去,至少也要让我把睡衣换了吧!”
只要目的能达成,滴滴代飞倒是很好说话。他潇洒地停在剔透明亮的窗户前。以我的视角还能隐约俯望见早晨的街景。
“好呀,那你快一点。”男生欣然掉头。
我直接被送到衣柜前放下。
天使贴心地帮忙把被褥搬回床铺,我感受着躯干的无力与心累,漠无表情地从衣柜里拿出高领的打底长袖、针织衫与新购置的羽绒服。
等下见到杀手就问问他还开不开单好了。
我抱着衣服去浴室换好,顺便洗漱梳头,意梁米约旱娜四9费。这才叠好睡衣,回到卧室。
“走吧……嗯?”
空无一人。
我把换下来的衣服随手放床上,诧异地环视一圈。原本还悠悠闲闲浮在半空打坐的男生确实不在这里。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敲击着后脑勺。
我飞快离开卧室,穿过宽阔的过道。果不其然,通向会客厅的门是敞开的。已知白兰刚才做到那份上,从决心上看肯定不至于放弃拉我一起走,那么可以推测出他只是从主卧溜出去了。而要问这里还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答案明显呼之欲出:
那家伙不会是去看阿纲同学睡觉了吧,在想什么啊!
但我根本没来得及赶去次卧。
刚一脚迈进客厅,一道瘦高的轻盈身影就在半空中猛地从尽头拐角处漂移出来。白发少年的羽翼似乎是可伸缩的,此时在室内缩小成了魔卡少女樱那般的迷你小翅膀,却一点也没有减损时速――
“哎呀,小新奈!”他直直向我飞来,一边露出亲切的笑脸,“纲吉君要追过来了,不过我给他下了点绊子拖延时间,趁现在我们快跑!”
“别搞得我像共犯一样……哇啊!”
“走喽~”
猝不及防被导弹般袭来的天使拦腰抱起,我简直被热血得莫名其妙。为了稳住不掉车,还得赶紧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冷凄凄的狂风霎时一阵阵地兜在后背,风声灌耳,呼吸间尽是紊乱的空气。
眼前的室内光景不断退去,几个瞬息间再次回到主卧,飞出大开的宽敞窗户。
我缺觉的大脑只感到一顿凌空感,一眨眼,人已经在并盛町的上空。越过男生的耳鬓,飞离套房前,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纲吉君追上来的影子。不知道是被绊住得太久,还是白兰的速度太快了。
总而言之,酒店的大楼安安分分地扎根在地,消融于繁荣地域鳞次栉比的建筑之中,愈发小,直至化成一粒模糊的地理标志。
高处的冷风在耳边呼啸。这个速度连开口说话都不一定能听清。
我勉强腾出一只手,抿紧嘴唇,捂住陡然乱飘的头发。不确定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但隐约间察觉到的胸膛的微微振动显然来自于白兰的笑。
这个状态维持大约半分钟。
很快,人形飞机减速。下方遥远的城市景色已然没有我能认出来的标识。我看到他脊背后的小翅膀赫然再次生长:洁白,灵动,神性地舒展开来,在扑扇之中变成如果拢起可以把整个人裹住的巨大羽翼。
“神奇吧?”耳畔传来少年人在风中有些抖动的声音。
“……”
我不恐高,以前跟领导出差,对方去玩学开直升机项目的时候也蹭过一次免费体验。但这种被一个活生生的人拉着飞的经历还是实打实第一次。
天杀的,好想补觉。
我的脸近似于被冷风冻僵。开口,语气和死了没区别:“神奇。你对纲吉君做了什么?”
白兰说:“嗯……也没什么值得说的地方。我心血来潮去看看他,不出意外还在呼呼大睡,所以我就拿他的游戏机玩了一下。在这之前避免他突然醒来打扰到我,就用绳子把他绑在床上了。”
“你绑他的时候竟然没醒啊。”
“因为我的手艺很高超嘛,不过我不知道他游戏机声音那么大,没玩一会儿就把纲吉君吵醒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画面,又从喉咙里发出几声轻笑。
“纲吉君看到我的一瞬间就像看见了鬼一样呢,现在恐怕在计划要怎么救你吧?”
我眼皮一跳,“产生这种误会你就不担心被追杀么。我手机呢,你拿了吗?”
白兰:“没有诶。”
我:“行。”
连报平安的工具都没有,阿纲同学抱歉了,希望你不要太焦虑。
第115章
我不清楚飞了多久, 体感是半个小时。也许有更久。
毕竟中途我都有点麻木了,又困又饿。于是干脆摆烂地靠着人形飞机小睡了一会儿。所幸白兰从头到尾都托得很稳,没搞什么恶作剧。
目的地是一座小岛。
离开陆地后, 海上的风吸饱了水分, 渗出浑然天成的轻微的咸味,气温相对更高。
鸥鸟不时擦肩而过。在稍显温和的湿润空气中滑翔周旋片刻, 白兰的羽翼收拢,带着我顺利着陆。
这座岛十分小。
它孤立地矗立在辽阔浩淼的海面之上, 像被巨人踏下的一枚后脚跟印。踩着沙滩没走两步, 拨开野生的温带植被,一栋坐落在小岛正中央的庞大基地便无比明了地映入眼帘。
银白色, 半圆体。很符合玄幻剧里的科研所的刻板印象。
“终于到了。”白兰・杰索如同一名来度假的学生, 跟在我身旁, 随意地伸了伸懒腰, “小新奈还没来过吧?这是威尔帝专门修建的基地,用来做穿越实验。这次他想试试能不能使用固定的坐标实现传送,别的地方都不放心,就选址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我抬头打量着,应道。
“好冷酷啊。”
“我困了, 你呢。”
“很遗憾,我很精神哦。”男生无差别躲避我的挤兑, 闲聊般搭话, “好像就只有突然把你抓起来的时候会看到一些有意思的反应。除此之外就没有办法了吗?”
“你在做异世界人类观察吗。”我绷着脸吐槽。
白兰:“被发现了?”
我:“不想被发现就别承认啊。”
我与他一前一后踱到基地门口。仍是早晨,清透的阳光不着片缕地铺洒在小岛表面,映在人的身上却没什么温馨的暖意, 只勾画出两道冷淡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在紧密闭合着的扇形大门上。
门旁边嵌着一个类似面部解锁的装置。
白兰往那一杵, 成功扫脸入站。
我这才有闲心对他感到几分好奇。解锁装置判定通过,大门缓缓开启之际,我转过头,看向年轻人含有异域风情的俊逸侧脸。他左眼下有一小片倒皇冠样式的紫色刺青。
脊背的羽翼也已经收起,衣服却完好无损。
“你有这边的权限,是因为和威尔帝关系很好吗?”我问。
“不。”白发少年答得简洁又爽快,“这是我强迫他给我录入的。”
“哦。”毫不意外。
我扭头看向彻底开放的大门。
里面首先是一目了然的漆黑的隧道,低气压如有实质,一缕缕冰冷的气息自始就从中蜿蜒而出,浸在脚踝。我嗅到那种地下室都会有的特殊的味道,夹杂着微弱的硝烟味。
比起科研所,也许更像小学生喜欢用来举办试胆大会的废弃建筑。
男生柔软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嗯……头疼。居然没有开灯。”他率先迈开腿,“小新奈害怕的话可以抓住我的衣角喔。”
我:“你现在的任务是少看言情小说和电视剧。”
白兰:“零分!这时候应该说的是‘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吧?”
我:“原来你有这个自觉啊,知道不该说就别说。”打分打的又是什么。
虽然很想说我在外面等就行了,但想必这个(与下课必须要拉人陪着上厕所的男高没两样的)小鬼不会轻易答应。
另一方面来说,也确实很想知道天才科学家的基地长什么样。
试胆就试胆吧。
在强行组队的临时同伴不太满意的嘀咕声中,我把在冬日泛凉的双手揣在羽绒服兜里,一面打量隧道,一面不紧不慢地跟上前。
甬道十分宽阔。空荡荡的,放眼望去只有拱形的墙壁――不知道是怎样的特殊材质所制成的:和基地外表一样是银白色,乍一看平滑,仔细观察则能瞧见极细的砖块般的纹路。
越走越黑。
大门缓缓合上。一时间,隧道内只剩脚步声、衣料摩挲声与男生偶尔的自来熟搭话声。但这些杂音就像被墙壁照单全收地吸食,没有碰撞出一丝一毫的回音。
户外的光线彻底被黑暗吞噬之际,走在前侧的白兰面不改色地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没反应。
“啊,坏了吗?”他的声音在幽暗中巧妙地游弋,“还是说把灯拆了?”
紧随着一阵两手轮番打响指声,噼里啪啦,声如摔炮。
我的眼睛适应了漆黑,更困了。摸黑没走两步,一脚踩到他脚后跟。
“好痛!”白兰以完全不痛的语气叫道。
谁知道会突然停下来。
“我只踩到了鞋子吧。”我收住脚步,抬眼看向身前模模糊糊的身形轮廓,“原来你的鞋跟还会叫啊。”
“我是替我的鞋子叫嘛,它还是白鞋呢。”
“那擦一擦。”
“小新奈还差点把它踩掉了。”
“那再穿起来。”
隧道凝聚的黑暗倏然被一束雾白的光芒驱散。我察觉到干涩的眼球泛起几丝生理性的酸意,却也没忍住微微睁大,颇为愕然地看着面前奇异的光源。
一条苍白的、小小的西方龙围绕在少年人周身,散发着足以照明脚下前路的亮光。
它的主人站在原地,侧过身。一抹颇具神秘性的笑意在他紫色的眼睛里流浪。
“虽然和你这种状态说话也很有意思,但是让好朋友生气太久就不好了。”白兰说。
那只奇幻而细长的小龙在他肩膀边悬空转了两圈。随着落下的话音,非常乖巧地将脑袋伸到我能够到的距离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被那细腻的白光拂面,我浑身从头到脚的不适感竟然都如高山冰雪遇春融化那般纾解了:
酸胀的眼眶像刚做了蒸汽修复,因抽疼而闷闷绷紧的神经变得清爽,无力的肌肉焕发元气;连肩颈僵硬的老毛病也忽地消失,仿佛刚得到一场高效惬意的按摩。
甚至都不饿了。
我略为惊奇地眨了眨眼。
白兰口吻轻柔,暗藏着善于俘获人心的宽慰:“就当我擅自拉你出来的赔礼,怎么样?摸摸它的头吧?我觉得还挺好摸的哦。”
不仅能飞,居然还有治愈的效果……这家伙不会是什么超能力的集大成者吧。搭配着这种性格,要是处于敌对立场应该会麻烦得超乎寻常。
不过这不是我该考虑的。
我揉了揉眉弓。摁下去已经不再会恼人地酸痛。
感受一下也不亏。
初次跟动物打招呼总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就是要让对方先确认你的气味,而不宜一打照面就失礼地直冲人家脑门去,让其觉得你是想威胁它。
虽说不确定这样神奇的生物是否也一样,但收敛点准是不会错。
我看着眯起眼睛、疑似有意卖萌的龙头,手背朝上,屈起手指凑到它鼻子前。
小瘦龙的喉咙里发出几声沉沉的低吟。它又探前几寸,湿润的鼻头贴面礼似的紧贴着我的指背。一丝嗅闻的气流流转。接着低下脑袋,像猫科动物一样,用头顶柔顺的洁白毛发主动蹭了一蹭我的手。
犹如上好的冰丝绸缎滑过。我忍不住用掌心抚了抚它厚实光洁的鬃毛。
确实很软。
“呜哇,它很喜欢你呢。这就是来自异界的魔力吗?”白发男生应景地开口,“我都有些嫉妒了。”
我放下手,“很可爱,谢谢你。”
他开心道:“不客气~”
抬起头望去一眼,我平静地补充:“只是你一开始不这么做,直到现在才迟来地‘赔礼’。给个巴掌再喂颗甜枣的套路未免也太明显。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白兰听完,脸上的微笑并不动摇。
“真是的,小新奈还真不好骗。”
“你在这方面还挺诚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