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捡起了那个装个肉包的袋子，拿起一个继续吃了起来，苏灵越听越觉得头皮发麻，一把打掉他手中的包子：“别吃了，不能吃，给你包子的人，你知不知道叫什么？是慕容昭？还是李青梅？”
那孩子哪肯罢休，抓着包子不放手，叶飞本想寻些点心之类的哄他，可当下时局，风陵山庄别说点心，能拿出些干粮已经算不错，更别提肉包了，于是只能抱住那孩子，哄道：“我马上去给你找肉包，你先说让你做这件事的人，是谁？”
男孩哭着道：“他们叫他李大人。”
“李青梅。”苏灵喃喃道，此人比慕容白裳难对付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不等她继续发问，忽然听见了阿蘅的长啸，一双兽眸紧紧瞪着祠堂前的供桌，目眦欲裂。
她看的是供桌前那个魂魄，那魂魄已渐渐丰满，能看出本来的面目。
苏灵心中一紧，也望了过去，却在看清那一刻，如遭雷劈，血脉倒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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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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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心怵目，匪夷所思，世间任何一个词语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都是词不达意。
她的指尖颤抖了，甚至浑身都颤抖了，久久叫不出那个名字……
她想起身，可是双腿软得厉害，半晌，那个器宇轩昂的魂魄才向她走过来，垂眸行礼道：“灵随冷松吟，听候主人吩咐。”
谁？
不对不对不对。
他的眉眼和身形的确有些相似，他的名字也可能是重名，这个魂魄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但他唯独不可能是冷松吟！
她杀慕容白裳那日，冷松吟还操纵着生魂大军要杀她，她闻到了天机阁草药的香味，那是冷松吟的味道。
这件事犹在昨日，她气的要让冷松吟死无葬身之地。
冷松吟，二爷爷。
她敬爱了十七年的长辈，她刚刚说服自己，去恨他，去报仇，等到兵戎相见那日，一定要毫不犹豫地砍下他的头颅。
可今日，月光之下，那个惨白的魂魄对她说：“灵随冷松吟，听候主人吩咐。”
“哈哈哈，”苏灵止不住狂笑，浑身剧烈发抖，却支撑着站了起来，笑弯了腰，“谁？你是谁？”
她望向夜空：“冷松吟，这又是你的什么邪术？你就这么耍我，我是傻子吗？”
阿蘅双眼血红，麒麟有灵，前世今生，她浴火重生过一次，许多人和事她都不记得，可风陵山庄朝夕相处的家人却，一直在记忆深处软绵绵的躺着。
她张口衔住苏灵的衣角，口中发出无助的哀鸣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冷松吟勾结慕容昭，他此刻是紫泉宫的座上宾，骗子，他最会骗人了，这个魂魄也是骗人的，我这就把你毁了。”
说着，飞霜剑唰地一声拔出，以迅疾无伦之势劈向那魂魄，却听一声铮鸣，一段雪白的剑锋与飞霜相抵，飞花四溅。
是叶飞的花落。
这一下相撞，竟让他喉咙一阵温热，嘴角留下血来，叶飞怔忪道：“师父，不可！”
看见叶飞嘴角的鲜血，苏灵这才渐渐回神，浑身都是麻的，好像在冰天雪地中走了三天三夜，此刻已毫无知觉。
半晌，她缓缓伸手拭去叶飞嘴角的血痕：“对不起。”
她每次失控，都是因为冷松吟，那个血红色的梦魇好似地狱幽魂，这些年里，不断地在午夜梦回中撕扯着她，冷松吟是风陵山庄的叛徒！
也许她该庆幸，那年无意间在草丛中捡到的黑雾，竟然在六年后让她跟冷松吟又见了一面。
她本以为再见之时，是在夜寒山紫泉宫里，兵戈相向。
缓缓转过身去看向“冷松吟”，他只是一缕残魂，没有思想，没有意识，她只能问些简单的问题：“汝为何人，因何在此，何处所生，何处身死？”
那游魂沉寂多年，显然还不适应说话做事，半晌后才缓缓道：“灵随冷松吟，生于南郡，长于昆仑，死于此处，因主召唤而来。”
字字如刀，割人血肉。
心中的惊涛骇浪一阵接着一阵，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庞，苏灵忽然流泪了：“灵随冷松吟，若你是这第一具被炼制的生魂，那紫泉宫的冷松吟又是谁？那个助纣为虐的冷松吟是谁？那个让生魂杀我的冷松吟又是谁？”
她还是不信眼前的就是冷松吟的魂魄，她无法相信。
那具魂魄自然无法回答如此复杂的问题，他没有记忆，没有过往，只是一缕青烟，因着苏灵的血祭，勉强存留于世，不知何时便会消散。
“呕……”忽然一声异响，打断了苏灵的思绪，而后是叶飞焦急的嗓音：“师父，这孩子在吐血！”
那种无边的恐惧忽然又笼罩上她，她指尖一翻，捻诀，将那魂魄先收于符篆当中。
随后，一个瞬身便到了那孩子身边，一张被肉包染得油腻的小黑脸皱在一起，刚才吃下去的东西连带着猩红的血液不断涌了出来，苏灵几乎无处下手，她从来没有这么惧怕过血！
掌心贴着他的心脏，不断注入灵力，开口时声音已经极度喑哑：“叶飞，检查那包子。”
捡起一个包子撕开，刚放到鼻子下面，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便激得叶飞几欲呕吐，连连干呕了数下，他才颤抖道：“师父……这肉……”
阿蘅嗅了嗅，对苏灵点了点头。
“是人肉，阿蘅分辨的出来。”
叶飞脸色苍白如雪：“即便是人肉，他为何会吐血不止……”
恰在此时，遥远的林间惊起一阵飞鸟，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如同一张密网，自四面八方，把人裹紧，是个男声，飘飘渺渺道：“看来我搅了一场亲人相聚的好戏。”
苏灵将那孩子交与叶飞，缓缓起身，她当然知道来人是谁：“李青梅，你也是一代天师，想杀我为何不出来跟我决一死战，何必躲躲藏藏，还要害这样一个无辜的孩子。”
那边是一声轻笑：“杀你？不，你活着才对我有用，我要你来紫泉宫找我。”
苏灵嗤笑，又听李青梅道：“你会来的，只要你先看看我方才送你的礼物，放心，这回不是邪术，”声音渐行渐远时，她又听见，“你一个人来，否则我一定让你后悔。”
她从来没跟李青梅打过交道，此人一向不张扬，摸不清路数，他方才的话如同蛊虫进入肺腑，生根时刺破层层血肉，让她不寒而栗。
礼物，是指那个盒子，盒子中装了怎样可怕的东西，她甚至不想去触碰。
阿蘅飞身便要去追，苏灵道：“不要送死，他既然敢来必定是有恃无恐。”
忽而叶飞道：“师父，这孩子好像没有气息了！”
俯身将那孩子捞在怀中，精纯的灵力却护不住他的心脉。
只能听见他口中似有若无的几句话，他好像叹了口气：“神仙，我的爹娘都死了，后来小黄也死了，好在……”
顿了顿，他说：“好在我死前还吃了一顿肉包……”
他眼中的光灭了，脸色却很安详，好像沉浸了一场美梦里，叶飞的眼泪不知为何就流了下来，急道：“怎么会这样？为何会有师父救不了的人，上次我受了那么重的伤，师父出手，我都没有死啊。”
叶飞没有杀过人，也很少经历死亡的场景，上次在他怀中逝去的生命是他的父亲，那一次他明白，生命可贵，绝不该轻易言死，而这次这个孩子，忽然让他看到了人间疾苦，活着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有些人，生如草芥，轻而易举就被碾碎了，好似砂砾一般被人踩在脚底下。
他很想守护这些人，这些命如草芥的砂砾一般的人。
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苏灵从男孩的嘴角擦下一块血迹，细看可见细小的黑点在血中蠕动，掌中输送的灵力停手了，苏灵咬牙道：“没用了，他中的不是毒，而是舍身蛊。”
舍身蛊来自北疆，紫泉宫有这种东西，想必是出自慕容昭的门客蛊师蛊千仇之手，这种蛊一般被种在献祭之人身上，蚕食人的灵力和气血，直至消耗殆尽，再将舍身蛊取出，便能得到此人最精纯的精元，用以献祭神明。
需要活人精元献祭的神明一般为魔神，譬如三百年前死于玄清派掌门陆怀瑛拨云剑下的魔神敛日仙君。
叶飞皱眉：“可他一个孩子有什么好被献祭的，怎么会中这个舍身蛊？”
苏灵看向那袋人肉包子：“也许是他吃的这个人，中了舍身蛊。”
如遭雷击，叶飞已被这趋近变态的行为震惊到外焦里嫩。
好像一把刀子剜开苏灵的心，那股强烈的不安，那种最坏的预感，好似都要在此时得到验证。
耳边回荡着李青梅的话：“你会来的，只要你先看看我方才送你的礼物。”
她一步步走进祠堂，在桌前站定，飞霜剑起，斩断其上的三张灵符，随后，剑尖一挑，木盒的盖子应声落地。
目光扫过，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躺在其中，胳膊上的肉已被剔光，鲜血浸润白骨，然后她看见了满是伤痕的右手，以及拇指上那枚熟悉的白玉指环。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知道那制作肉包的肉到底来自何处了，就是这条手臂！
忽觉一阵胃酸，胃底翻江倒海，那种激烈的呕吐的念头，好似茫茫荒原之中奔腾而出的狼群，没什么办法能让其止息。
苏灵呕得几乎泛出泪来，踉跄着抓住那条手臂，那枚白玉指环几乎将她的眼睛刺出血，叶飞见状，赶紧将她扶住，而后将那枚白玉指环取了下来，递给苏灵道：“师父，您要这个？”
苏灵的目光好像呆滞了，叶飞见她不动，仔细检查那枚指环道：“师父，像是掌门扳指，錾刻了……”
“錾刻了北斗七星纹饰，第七颗星有红石镶嵌。”苏灵的声音凉得可怕。
叶飞翻看那枚扳指，茫然点头：“的确如此，师父，您认得此人……”
浓稠到化不开的血腥气不断冲击着鼻腔，最后甚至连喉咙都是这种铁锈味，苏灵咽下一口甜腥，缓缓道：“这是七星派掌门扳指，命录天师死后，一直戴在我师父周显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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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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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那扳指的一瞬间苏灵就认定了，绝对不会有错，这扳指她把玩过数次，还曾跟周显讨要过。
苏灵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但她依旧镇定地捧起那条手臂，细小的黑点布在白骨之上，是舍身蛊。
倘若这条手臂当真是周显的，也就是说李青梅给他种了舍身蛊，被砍下右臂，又将这条手臂上的肉做成肉包，给那个逃难的孩子吃，最后再让孩子将这条残臂送到风陵山庄，她的手上。
何其变态，何其恶毒！
叶飞听闻苏灵的话，只觉热血直充面门，连连摇头：“不对，不对，寂无师祖远在昆仑山，紫泉宫的人岂能轻易寻到。”
任何声音落在苏灵耳中都是忽远忽近，默念清心诀凝神静气，此刻绝对不是该自乱阵脚的时候。
叶飞说的没错，昆仑山，归墟境，过了雪谷，无尽的雪原足以让人迷失其中，纵使紫泉宫神通广大，也要有足够的时间才能寻到，她不信慕容昭有这个本事。
况且，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伪造的，那枚扳指兴许是假的也说不定，李青梅说“你活着才对我有用”，他想活捉她，他想诓骗自己自投罗网。
诡计多端，心思阴毒，李青梅说出的话，她一句也不信。
如此安慰了半晌，哪怕明知是自我欺骗，心绪也渐渐安稳不少，她一向会做最坏的打算，此刻平静下来，已开始思考若此事当真，该如何营救虎穴中的师父。
思绪一清朗，她忽而就想到一件事，三月，霜林集会时，她在紫泉宫星微殿里拿到了惠芷草，之后她让灵鸦给周显送了一封信，让他帮忙辨别惠芷草的真伪。
紫泉宫，灵鸦，昆仑山。
她的心忽然沉入了谷底。
难道慕容昭竟自那时就开始布局了吗？难道是她连累了师父！
她赶紧看向叶飞，问道：“风陵山庄近日可否收到了我师父的回信？”
叶飞的心也沉了下去，他昨日恰好检查了所有信件，并没有昆仑来的，于是摇头道：“不曾收到。”
莫非慕容昭当真循着那些灵鸦找到了周显。
莫非周显真的已经在李青梅手里。
莫非盒子里的那条手臂，真的是周显的。
若是周显出事，那陆修的小徒弟长留呢，出山时，她曾把长留托付给了周显照顾。
眼前一黑，她简直不敢再想。
与此同时，一声灵鸦的啼叫由远及近，苏灵立即敏锐地捕捉到这丝气息，的确是她的灵鸦，可她却并未召唤。
是谁？
提起飞霜剑便向着声音的来去奔去，叶飞和阿蘅紧随其后，皆做出迎战之姿，那啼鸣在风陵山庄的门口戛然而止，推开大门，眼前并不是想象中的李青梅，而是一大一小两个影子，站在月光里。
苏灵蹙眉，定睛去看，只见那两人都穿了黑色布衣，看不清脸，灵鸦绕在两人周围，片刻后化成一根黑色的鸟羽翩然落地。
“师父！”那条大的影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道：“弟子宁如风，拜见师父！”
随后，那条小的影子也端正的行了一礼：“在下陆长留，拜见灵运道长。”
手中的飞霜剑哐当落地，看着那两个影子，苏灵长呼口气，吐气时声音都是颤抖的，鼻尖一酸，心中已经热泪盈眶了。
她脚下一动，想迎上去，却忽然想到什么，神色立即冷透，手腕一转，指尖夹了一张符篆，对那人冷冷道：“你是宁如风？他与我分别之后就已回乡照顾老母，怎会跟长留在一起？”
那人听到问话，立即抬起头来，尽量让月光照亮自己的面庞：“师父，是我和陆师弟，我知道您不相信，这些事情也的确匪夷所思，可您必须信我，师祖被一个叫李青梅的人抓走，生死未卜，您快想办法搭救啊！”
说话之间，苏灵已经探出这两人身上的确没有鬼气，再看那两张脸，确是故人，可她不得不防，继续问道：“你为何会跟长留在一起，回答。”
宁如风同她相处过一段时日，知道她异常谨慎，又怕耽搁时间，赶紧加快语速，言简意赅道：“南水镇分别后我没回乡，先乘骑灵鸦去了昆仑山鬼尸林，寻找我那几位兄弟的尸身遗物，立个了衣冠冢，给他们下葬后我便留在了师祖那里，想照顾师祖和长留师弟一段时日。”
“大约十五日前，师祖收到了师父您用灵鸦寄来的书信，当天，归墟境便来了一伙高手，各个都有大宗师水平，为首的李青梅更是天师级别，师祖当即便发现危险，命我和长留师弟躲藏在镜湖地下的水阁之中，绝不可出，第二日出来时，师祖他……已经不见了。”
宁如风也快急哭了，旁边的长留已经抽泣起来，小声道：“是我没有保护好寂无道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