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容和有自己的道理,他说自己不是看中这二百两银子:“自己挣的和路上捡的怎么能一样,前头的东西再好,那也是白来的,丢了砸了都不心疼,这个钱是咱们一起千辛万苦弄来的,就是一文钱,在我心里也千金不换。”
但不管是一文钱还是一千金,那都是没影儿的事,李叔还没回来呢,两人说半天,手上还是一分没有。
李叔带着七八个牙都老得掉没了的老人家溜到乡下,一点儿力气没出又往回跑。老人家是李叔特意挑的,外头看着唬人实际一点儿也不虚弱,等一群人回了杜家,杜家上下才刚用过晚饭。
守门的婆子拖着小板凳在后门磕瓜子儿说闲话,都伸着脖子想看看李叔能带多少钱回来,能不能讨个赏买花戴什么的。
黄米胡同不大,杜家院子也浅,两个婆子围着刚好,四个婆子围着就要前脚掌打脚后跟,这会儿一群人凑在一起谁都不肯走,转头连臭汗都挤了一声。
但大家还是高兴啊!
杜家人感情好谁不知道?二房赚的钱不是常给一家子花吗?三房赚了钱当然也一样!
几个婆子胡乱说着,想着三房连着发了几回财,杜家多半要搬家了。于是互相劝着要珍惜自己做无名鼠辈的日子,等搬到四五进的大寨子,那从她们房梁里钻出去的老鼠都得是黄米胡同的鼠老爹,小鼠儿见着要作揖打转的。
正说得热闹,孙婆子扯着三角眼一看,大喊:“李叔回来了!”
一群人风一样就要扑过去。
李叔老远就看到家门口一群张牙舞抓的老妖精,真怕被人抓住刮去二两油,便转回马车挨个把须发皆白的老人家扶下来嘱咐:“等会儿她们一冲过来你们就躺在地上鲤鱼打挺,等我回去了你们再起来。”说着一人抓了把铜钱。
这些老人都是黄米胡同的老奴才,奴才做久了干不动活了,主家就要给他们养老。但这么群干吃饭不干活的老东西,伺候久了主家看着也烦,所以要么送庄子上住着,要么就胡同里各家都出点儿钱,把这些人一股脑儿塞在同一栋大宅子里。
仆人屋没什么好住的,饿不着可也吃不饱,能有点儿收入大家都愿意干。
几个年轻老头儿眨眼就虚弱起来,一步三颤地把马车包围了。
孙婆子几个看得直跺脚,我的乖乖,光农货就装了三辆板车!野猪肉野鸡肉什么都有,还有瓜果蔬菜!
老主子赏的,卖稻的银子在马车里?
一群人有心掀开帘子看,道一靠近,地上就扑通倒一个老头儿拉着一只脚裤子开始呻吟,眼见着要死了,谁敢放着不管?
婆子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叔泥鳅般把东西盘到三房去了。
李叔跑进来请了安,楚韵赶紧把人拉起来,又让何妈把厨房热着的鸡汤面端出来让他吃,吃饱了再慢慢说话。
李叔毕竟上了年岁,连轴转了两天步子还真有些虚,何妈心疼他,在鸡汤里放了枸杞当归红枣山药给他补气,鸡汤炖得很香甜,带着点药膳味,一碗下去,人就缓过来了。
吃完了饭,他从怀里掏出五个小银锭,几块小碎银。递给楚韵,说:“少爷那边的稻子远,运过来要十来天,内务府的人让把东西在当地直接卖给军营,过几日让人带银子回来。”
楚韵点点头,让李叔回去休息,接着心跳如雷地关起来门又数了下钱,三十亩地一共是五十四两。
五十四两看起来很少,但银子的购买力很值啊!
而且除了这个,她还发了另外一笔财,——赏银。
只不过不是以培育良种的借口发的。
因为稻子虽然是她出来的,可一来她是偷的皇庄的好稻子做种,丰功伟绩肯定就下去了,楚韵也不贪这个,本来人家就是老麻子的。
四个二十两的大元宝,另外她是姑娘又重新给了一些头面首饰衣裳料子,这个走的是内务府的账,人家随便给她安了几个贤良淑德的名头就把赏赐过来了。
总之,她的功劳走的是女人的路子。
杜容和这边老主子倒是问了他两句想要什么。
他这边在心里算了下,这次下来三房差不多就要有两千两家底,这笔钱可以在京里买一座宅子分家后落脚,还能在江南买一座小宅子久居。甚至买完了房子手头还能剩一些钱让他们在花了大宗银子后。不用过得太拮据。
杜容和想了想写了句心里话。
他想带楚韵回一趟丰年乡,比起京里这个楚家,那边更像楚韵的娘家。
她记挂那里太久了,今年有了钱了让她衣锦还乡,看看家里过得怎么样也不错。
第144章 亲亲老家
想要回乡探亲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 更别说这个理由里还有要给楚家父母上坟添香,尤其楚父还曾是一方父母官。
杜容和琢磨着要不是楚韵嫁了人,她爹死了, 楚家又没有其他做官的男人, 很可能她的这份功劳最后就是让她的兄弟得个九品芝麻官, 她得一幅不错的嫁妆。
当然他本人也不想要楚韵的功劳, 夫妻之间银子可以一起花, 但功劳是绝不能抢的。
所以他宁愿把这份沾她的光换成她喜欢的东西还给她。
楚韵听说后倒是感慨一场, 她对丰年乡是有感情的, 那里毕竟是她待了很多年的地方。以前在乡下吃白薯馒头, 她老想着要带着老太太一起跑到京里来,把楚东陵楚宗保通通撵回乡下吃屎,自己拉着老太太在城里享福。
她想起来就觉得那时候太傻了!
京里的福气也不是给她们这种人家享的,尤其成了婚的姑娘,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伸着脑袋在院子里望天,一辈子也回不了几次娘家
楚韵自己虽然这时还能往外跑, 可她也知道杜家人多少有些不满, 只是看着她挣了钱得了赏, 暂时不敢怎么样。要是有一天她得不了赏了呢?她回是什么下场?
这个指望不了杜容和,倒不ῳ*Ɩ 是她不信他。而是一个人想要对抗父母礼教,简直是痴人说梦。
听见要回丰年乡,楚韵很高兴,她一个人是不敢想离京的事的,杜容和肯陪她一起回去, 师出有名不说,路上也安全些, 她马上就同意了,只是问:“杜老爷能同意吗?大爷二爷马上要走,你也要走,杜家岂不是没个能跑腿的人了?他能放你走?”
杜容和淡淡一笑,道:“他还不让我做监工,不让你赚钱,哪样成了?事事哪能都如意?”
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个人做这个事都是偷偷的,楚韵这边银子哗啦啦地来,整个黄米胡同都嗡嗡地说着这事,也没人注意到杜容和在干什么。
内务府送的一些绫罗绸缎和头面是所有赏赐里最吸引人的,头面有两套,一套是小米珍珠做的的,串的也不是花是缀满枝头的小果子,还有套很小的金头面,提起来还没二两重,打的是金黄的稻穗,与其说贵不如说奇巧。
杜容和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下头人安排的,说不定中间还吃了回差价。
但会做事的人贪污你也生不了气,看看人送的多贴心。
头面分不了,让她锁起来了,但想着日后东窗事发多两个帮手,楚韵便格外大方在家里分料子,作为女人,哪有不爱穿新衣服的,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料子,上头可沾了龙气!
下边丫头婆子都眼巴巴地盼着能剩个碎布头什么的回家供起来。
可能是因为东西太贵重了,这个碎布头迟迟没有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动手。
几个丫头在手里摸着布都怕勾丝,虽然看着也不比郎氏和闵氏平时穿的料子高贵到哪里去,但大家就是觉得这个料子是被菩萨点化过的!
楚韵的衣裳料子,最后全让郎氏接过去了,摸着针尖细密花色各异的布匹。郎氏分外看不上杜家人这落魄劲儿。
她道:“这算啥好东西,也就是着略好些的锦缎,能做些见人的常服穿。内务府的人送礼讲究,什么人家就送什么东西,妆花缎子、云锦对咱家太隆重,人家就送次一些的锦,多送两匹,什么团花纹、菊纹、万字纹,哪个不是咱家常穿的了?一匹料子都吓成这样,出去千万别说认识我!”
闵氏娘家好陪嫁多,在杜家是威风惯了的,让郎氏说了一回,立马顶回去道:“娘这话说得,好似从小就用内造的缎子当桌布使,真这样怎么不见喜鹊上手做啊?”
“她生在杜家长在杜家,说是我的丫头,可也是杜家人,连我娘家门朝哪边都不知道,也是让耽搁了,要在郎家,她早名动京城了!”郎氏也深恨喜鹊这死丫头丢她的脸。
瞪着脸色微红不知自的喜鹊,哼一声,郎氏道:“你们别不信!郎家不说姑娘少爷,就是家里的丫头婆子对这些都见怪不怪。”
闵氏嫁过来以后听过这个婆婆不少传闻,有人说这个婆婆娘家好,有人说这个婆婆就是乡下来的野丫头怕京里人看不起她胡乱攀关系。
闵氏倒是盼着郎家是个乡巴佬,自己也能凑过来看看戏,但仔细看着婆婆行为举止,虽然蠢笨如猪,可吃穿用度着实讲究,所以她心里是真有些信郎家家世不错,至于好到什么程度,她就不知道了。这么多年郎家人就没怎么来过。
见着有机会吃婆婆的瓜,闵氏撺掇道:“既这么着。娘不如请两个娘家的婆子丫头过来给咱们拿个主意,教教家里不中用的东西,以后咱家得赏的机会还多,难不成都跟今儿似的看着好料子就手就抖得鸡爪子似的?”
郎氏这人最怕人捧臭脚,一捧必癫,素来高高在上的大儿媳这么捧了一通,她就吩咐喜鹊往娘家去要人。
喜鹊心里那个苦啊,她落地十六年就没往郎家去过一回,也没见过郎家除了郎小爷之外的人过来过。这年头,媳妇嫁了人虽说就是夫家的人了,可跟娘家来往就没有不频繁的。姻亲姻亲,成了婚两家多联系才是亲,女儿都不跟娘家贴心了,两家人跟陌生人有什么分别?
闵氏嫁得远,十来年没回过苏州。可她娘家侄儿仍年年千山万水跑到杜家小住,嫂子哥哥什么的也不少来。魏佳氏嫁得近更不用说了,人家可是经常带着孩子回门吃饭的,魏佳氏爹娘兄弟也常跑过来看女儿。
郎氏二三十年不跟娘家怎么联系,在外头人眼里郎家哪还有她这个姑娘?老太太老太爷也走了,她一个未能名动京城的小小喜鹊,一回去就说:“给我两个顶好的绣娘,赶紧的姑奶奶等着要。”那不是疯了吗?
郎氏说了这话也有些后悔,早年丈夫不太乐意她跟郎家来往甚密,她在爹娘走后慢慢也把娘家忘了。最开始几年是真忘了,后来是不敢想起,怕哥哥嫂嫂不愿意搭理她,回去吃一个闭门羹。这一怕就是几十年,虽然儿子还跟郎家在走动,但那关系跟亲热差别大了去了。
晚上,喜鹊靠着郎氏,给她提了壶热水过来擦手脸,轻声问:“太太,真的回去要人啊?”
郎氏让帕子一烫,回了神说:“回去吧,大爷二爷都要走,你三爷也年轻,家里少男人可不成,你年轻,不知道打仗打起来是什么样子,几条胡同全戴白娟花都是有的,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咱家女眷这么多,……就是别人砧板上的肉,要是家里能多几个壮年男人,大爷二爷走了也放心。”
喜鹊只能叹息着去了。
楚韵对郎家也很好奇,她嫁过来除了那个郎小爷。从来没看过其他的郎家人,郎家有什么官职,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问:“是不是郎家不愿意认娘?”
杜容和摇头,他说:“几个舅舅对娘都很疼爱,大姐说她小时候郎家送银子都是成箱成箱的搬过来,两个舅舅嫌杜家小找不着好先生,家里几个孩子满了三岁他们就把自己儿子的先生送过来,但娘糊涂,三言两句让爹给说得把先生送过去了,郎家送了三回人,三回娘都没要,两个舅舅憋了口气,从此就不乐意给她送东西,也不年年来人了,只是每年让人带信叫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去郎家住着玩儿。”
楚韵看这样子不像是要断亲,更像亲兄妹赌气,等着人先低头,郎舅舅觉得这个头该妹妹低,因为是妹妹糊涂。郎氏觉得这个头该哥哥低,因为哥哥继承了诺大的家业,郎家只有她一个姑娘嫁到黄米胡同杜家这样的门户受苦,她干什么郎家都得接受。
楚韵想想道:“难怪你娘最喜欢二姐,看两人对家里这别扭劲儿,可真是一样一样的。”
喜鹊臊眉搭眼地拉了一车新稻米和瓜子儿跑到郎家门口。
她到了地方眼珠子都不敢转了,心里哇一声想,郎家原来这么大啊。
郎舅舅官不大,主要跟着九门提督做事,他负责管东边一个门的治安,看看运送砖瓦木材的有没有歹人,那头生活的老百姓居多,事多繁杂,但不是最重要的地方,所以治安官也不如别人尊贵。
事情都是相对的,郎舅舅能当个大队长,加上子孙也有不少做官的,加起来郎家已经很了不起,所以家里过得也不错,四进的大宅子住了一二百号人。
光守门的就有四个,两个婆子负责接待女客,两个爷们儿负责接待男客。穿的虽然也是肥笨得布衣裳,但那料子一看就比杜家的好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