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也有些不好意思。
两个的原名都不叫这个,衙役是贱役,以前大家都叫猫儿狗儿什么的,如今的名字是两人当差后请一个老秀才改的。
当时是冬实付的钱,他捏着秋收的肩膀说:“我十九,你十八,我比你大一岁,以后咱们都是好兄弟。”
衙役这种事都是父死子继,人人都可以干到干不动为止,多个哥哥也没什么不好的,秋收麻利地叫了声大哥,之后也一直同进同出。
两人的关系在别人看来十分要好,有什么事都一起干。
秋收娶媳妇的钱都是冬实辛辛苦苦去乡里刮来的。
秋收是真不好意思,他含情脉脉地看一眼旁边,眼色柔情似水。
冬实欣慰地看着,他觉得弟弟还有救,眼里透露出一股对不起我很愧疚的眼神。
等等,愧疚?愧疚什么,他又没死?难不成他想自己死?
冬实睁大了眼睛。
秋收的目光渐渐从愧疚变成了恳求,要是楚韵不来救人,他们待在这里只有被活埋一个下场。虽然楚韵说过要放他们出来,但他也说过不会牵走里正家的羊,让他们开门啊!
秋收流泪了,他满脸都写着——大哥,弟弟恳求你死一死吧,以后我会好好给你上香的。
他挣扎得更起劲儿。
冬实感到自己脖子有些湿了,他也开始蠕动,好兄弟要走一起走呗,谁怕谁啊。
楚韵绑得结实,两个人挣扎依然有动静。
旁边秦老爹看见人都哆嗦了一下。
他有种直觉!
那两个遭瘟的猴子就是被奶奶埋在这儿了。
秦老爹见过楚韵跟秦好男比扒拉土坷垃的场景,那力气大得,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走过来,砍了一些树枝往上放。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举动,以前干活的时候,衙役也会让他们把树枝往沟里多放一些,多放树枝的要求并不是为了让路旁看起来平整,只是为了让他们多做一些体力活。
秦老爹这么做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没有投去异样的眼光,大家还捏着他的肩膀说:“老爹别太老实太辛苦了,那两个狗东西不在,这件事咱们就松松的做,不要这么废力。”
冬实秋收听得目眦欲裂,秋收鲤鱼打挺似的弹了一下,镰刀又往冬实喉咙里去了两分。
冬实疼得脚弹了一下,踢中了旁边的树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张枇杷那边找人的听见了,就抽着空鞭子问:“老杂毛,那边有人吗?”
冬实和秋收躺在地上都轻轻松了一口气,在心里大喊:秦老爹,我们兄弟都在下头躺着呢。
秦老爹没有听见两人的心声,他默默打量了一会儿,老实巴交地说:“小老爷,是只大耗子路过,要捉来烤着吃吗?”
衙役嫌弃地走了。
秦老爹也被人拉着走了,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说三吱不兴吃,吃了容易得病,又不是灾年,吃这个做什么?
说完,送饭的妇女就来了,今天简家姑娘成亲,楚韵又去大户家里的鸡圈翻了一遍,所以人人碗里都有一个红鸡蛋,再有一碗浓稠的粥和咸菜,和简家做喜事剩下来的鸡骨架熬的汤,这个就算是非常好的伙食了。
楚韵自己在乡下都很少吃这些。
秦老爹端了碗坐在树沟边,沿着碗边喝粥,这么喝不会烫到嘴,还能喝到凝结的粘稠米糊。米糊吃起来很香,他边舔边不错眼地看着里头的耗子,防止他们偷偷跑出来,同时又盼望楚韵赶紧过来。
不是他说,他老人家今年都四十了,经不起吓,这会儿看见人往这边走,他都要哆嗦。
就怕楚韵做的坏事被别人看见。
秦老爹看了会儿过来了五六个人,他真是吃饭都吃不下了。
这时简胡子也偷偷溜回来了,别人问起来他都说自己一直在干活,没跑丢,劳工很团结,都说对对对,一直在,是老爷们看错了。
马格心里犯嘀咕,又不好多说什么,谁叫人人都为他作证呢?
简胡子摇摇摆摆地走到秦老爹跟前一屁股坐下来,他在饭桌上没吃饱,一看秦老爹不吃饭就抢过来说:“老爹,不吃那我吃了啊。”
上回简胡子是把饭团藏起来了才没吃着味道,这会儿太饿,吃得又快是真没吃出来啥味儿。
他一口喝了,吧唧两下,转到另一个兄弟跟前问:“大兄弟,今天的饭是什么味儿啊。我能再吃你两口吗?怎么没尝出味儿呢?”
秦老爹好好一碗粥,就这么被猪八戒嚯嚯了,他扯着猪耳朵问:“奶奶呢?”
简胡子想了下说:“她还在外边打兔子,说要练百步穿杨。”
秦老爹不太想活了,什么百步穿杨,他感觉自己有点儿万箭穿心。
楚韵是吃完了下午饭过来的,打人的时候她看见秦老爹了,百忙中还抽空给他打了个招呼,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秦老爹一副不敢看她样子。
但没关系,她知道秦老爹会帮她。
太阳下山前,找人的已经换了个地方。
楚韵这时才跑过来跟简胡子一起把两人放出来。
秋收从地里爬出来以后都捂着脖子大气不敢喘,冬实脖子被割得有些深,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楚韵还蹲下去用镰刀拍拍他们的脸。
她笑:“是谁绑的你们?这小模样怪可怜的,我看了都心疼了。”
秋收指着她气得哆嗦。
简胡子立马给了秋收一棍子,脸色不善地说:“咱们奶奶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你好好说话。”
楚韵又问了一遍:“小可怜,怎么不说话呢,到底是谁绑的你们?”
秋收又急又气,跺着脚屈辱地哭着说:“奶奶,是我自己跌倒了。”
楚韵听得很满意,还很好心眼的给他分了个鸡蛋,笑着说:“那是谁找到你,把你扶起来的呢?”
秋收握着鸡蛋,看了一下地上不省人事的结拜兄弟,又看了眼体型健壮的简胡子,和远处的默默注视的秦老爹,哭得更大声了,他满脸鼻涕满脸泪地说:“是奶奶救的我!是奶奶活菩萨下凡救的我!谢谢奶奶!”
楚韵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唉呀,这个就不必谢了,都是我应该的。日行一善嘛!”
在现代她还拿过三好学生呢。
第066章 奖励他们了
楚韵打了个胜仗, 长长地出了一口恶气,她转头问简胡子高不高兴。
简胡子是第一次做这么大胆的事,他以为自己会哆嗦着跳起来阻止楚韵, 谁知道竟然鬼使神差地帮了把手, 但他也说不上来是不是高兴, 想了会儿, 老老实实地说:“我忽然感觉他们也没多了不起。”
看到楚韵打这两个差爷, 简胡子心里对这些人的恐惧减少了很多, 以前他看到这些人就忍不住腿软, 现在看到他们夹着尾巴求饶的样子, 他就想,原来他们也只是和自己一样的小虾米而已。
楚韵笑:“大叔,这样已经足够啦。”
这些小衙役胆子其实也很小,他们不敢欺负有权势的人, 也不敢欺负真正有胆量的人, 地方上闹出大事,衙役也能卸任。
何况简胡子老爹还是里正, 要是他们态度强硬, 简胡子都不用来修路, 带着乡人把冬实秋收打一顿就行了。
乡层自治,秋收冬实对上一个乡的力量是绝对不敢的。她老家的里正就不怕这些差爷,那些人还要很恭敬地见喊他一起喝茶呢。
简家这么怕他们,还是因为以前被打怕了,楚韵想。能在心中种下不恐惧的种子,迟早有一天, 种子会长成参天大树。
回去时,简姑娘已经嫁了, 路上有这些鞭炮的硝烟味,楚韵打了一架饥肠辘辘地回去逢人就问:“何妈妈呢?”
李叔指着厨房。
楚韵溜过去,何妈搂着糖米鸡蛋猪肘子回来正李家的下人吹牛,说人家特别喜欢她,过去带了一会儿就又给她杀鸡又给她杀鸭的。
楚韵跑过去问:“有吃的吗?我饿了。”
何妈一想中午这孩子吃了一碗煮饽饽,又吃了一碗蛋羹,怎么还这么饿啊。她怀疑楚韵上辈子是饿死的,八辈子没吃过饭。
这么说这,何妈还是擦手洗了锅开始和面。
楚韵看她还在蒸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腊肉,眼睛都值了,京里很少有腊肉!
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蹭过去说:“妈妈真好。”
何妈撇嘴道:“只许吃一碗!”
楚韵唔唔点头,扭头就让柯老丫寻了个八寸的碗节制地说:“我把这个装满吧。”
旗人家里的男人用的都是四寸碗。
何妈叹了口气,跟自己说,算了,她还是个孩子,跟她说这个有什么用。
看她一眼,又叹口气说,算了,孩子能吃也不是坏事。
听说有的小孩儿,不吃饭,后来死了。
楚韵总比这个好吧!
楚韵吃上了腊肉汁揪面片,面片又薄又劲道,是一块块的方形,就是没多少,大部分都是青菜和腊肉,腊肉肥肉都是透明的,一抿肉就化了,还不柴。
这个面是干拌面,配料很简单,醋都不需要放,里边也没有汤。
楚韵吃了一口,惊呼:“跟我们乡里的味儿差不多!”
何妈哼哼,这是她在乡里四处流窜跟人学的能不好吃吗。她说:“我还学了很多其他的面,扯面、烙面、软面、肉臊面都能做,我想吃了就说,妈妈做给你吃。”
她老人家早就发现了,楚韵嘴里说不挑食,其实不爱吃带奶的东西,她更爱吃面和馒头,尤其吃馒头都要掰开,往里连汤带水加许多菜一起吃。
这么吃杜太太说不像话,看着埋汰,楚韵就就在自己屋子里慢慢吃。
何妈跑出去问了一圈,遇见个陕西人,人说他们老家就是这么吃东西的,不过馒头是用油简过的,夹的也是卤肉之类的馅儿。
她就懂楚韵爱吃什么了,只是一直没跟着合适的人学,出来就方便多了,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楚韵来了京里真是好久没吃面了,她上辈子也不是陕西人,吃的大多都是粉,但可能过来居住习惯了,不吃面隔三差五就想得慌。
两口吃完饭,何妈瞅着又心疼了,端着要问:“还要不要?锅里还有。”
楚韵打着嗝说不吃了,她已经撑坏了,甚至连晚饭都没吃,一直在院子里溜达。
杜容和回来后就一直想跟她说话,那头为冬实秋收两兄弟的事都闹翻了。
两人回去后连屁都没敢放一个,马格问起来两个人都支支吾吾地不敢出声,只说是在地上地方迷了,让楚奶奶楚活菩萨给救了,还说改日要去杜家给楚奶奶磕头。
杜容和看两人鼻青脸肿的样子,差点笑断肠子。
路上一直在想,她怎么就这么厉害呢,竟然能把两个大汉打成落水狗还不敢说她一句坏话。
只是不知道吓着她没有,冬实秋收也是,鼻青脸肿得不是地方,肿在身上多好,小韵看不见,自然吓不着了。
回来一看,人一点没放在心上,甚至还吃撑了。
杜容和拿起筷子吃着羊肉面,想,她要打人就该让她打,她一个姑娘家,还能把人打死了不成?
仔细想想,两个狗肉上不得桌的东西,打他们都算奖励了,正儿八经说起来,还该收他们钱呢!
杜容和默不作声地洗漱、换衣,从小间出来走到床前,楚韵披着有些水气的头发在床上玩骰子。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即使是胡同里的姑娘,也很少有楚韵这么漂亮的头发,真不知道乡下姑娘是怎么养的。
大王庄附近的女眷就不是这样,许多人头发都很稀疏,带着一些落叶的焦黄。
杜容和坐在旁边摸了两把,结果就勾下来几根头发,小韵平时很少掉头发,即使掉也不会,他眼睛一眯,问道:“你头发怎么掉了?”
楚韵侧头看了眼,顺着这缕发丝摸到头上,感觉头皮有些痛。
她笑:“跟人打架打的,那个冬实秋收真不是好东西,天天说姑娘不能在外头做饭卖,一打起来还不是要扯人头发?”
杜容和看她老老实实跟自己说打架了,脸上顿时乌云转晴,他不怕楚韵闯祸打人,他怕她干坏事不带上自己!
杜容和声音低了八度,春风化雨地问:“你跟他们打架。怎么不找我呢?我可以找人帮你打。”
楚韵:“自己来比较解气,而且你都还在跟同僚斗智斗勇,就别掺合这个事儿啦。”
杜容和捂着心口说:“你解气了,但我却吓死了,再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去套人麻袋?”
“套麻袋还分男女啊?想套就套了呗。”楚韵才不听他的,她如今已经不怕小荷了,道:“你胆子也太小了,再说你自己不也打过人何家兄弟吗?打得人嗷嗷叫,当时,还是我关的门,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