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看了会儿小心翼翼道:“楚宗保?”
怎么跟被煽掉的猪似的啊?
楚宗保大张着腿,以一种快要寿终正寝的姿态跳了过来,对着她叫了声:“姑,你来了?”
第105章 如狼似虎
楚韵开口先问楚东陵在哪, 楚宗保忧伤地看着她问:“姑,你有我还不够吗?”
杜容和在旁边听见就想,这一趟果然来对了, 楚家人都是豺狼虎豹, 他不来, 能行吗?
这做派随时就把楚韵带走了啊。
杜容和伸手把楚宗保抓到自己跟前, 楚宗保看着杜容和打了个哆嗦, 他有点怕他。
他娘横如螃蟹, 去年杜容和抬了二十个箱子进门她都没敢吱一声, 楚宗保对他自然而然也有了姑父的尊重, 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小杜姑父。
“你换先生了?”楚韵问,她都有些不认识楚宗保了,这还是那个上课逃学买菜断腿的便宜侄儿吗?
楚宗保嘿嘿一笑:“我没换,我把他的学生都带了出来给你做帮手。”
说完, 楚宗保一挥手, 山坡里就跑出来许多人,有些楚韵认识, 她惊呆了、怒道:“你怎么把杭家人拐出来了!”
楚宗保嘀咕, 獐子坡这么大的地方就来他一个人, 要真是十亩荒地不知道弄到猴年马月,当然得找帮手了。
接着楚韵就知道,她不想花钱,楚东陵也不想。
昨晚楚东陵就连夜流窜至杭家族学,拉着教书的先生吃了顿饭,席间长吁短叹现在的汉人小孩儿都不知道家里有地是什么滋味了, 或许过几代人,汉人就忘了以前地是他们种的。
一席话说得人老先生老泪纵横, 觉都没睡就泪流满面地跑去跟杭家族长说要让孩子们感受下土地是什么。
楚东陵自然而然地说起自家妹妹正在回忆老祖宗的故事,道:“干脆两家喜事一起办了吧。”
楚韵嫁到黄米胡同的事,楚家的亲朋好友都知道,杭族长还知道楚家老太爷一辈子为前朝守节的事,叹了两句楚女有乃祖父之风,就把家里的孩子送了些过来。
这些孩子都是小少爷,不说大富大贵,丰衣足食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来了以后就在坡上野开了,打滚的打滚,捉鸟的捉鸟,还有拿着小银刀在大树上割来割去,给树造成一点皮外伤就念叨着“要倒了”的。
楚韵看着面前一串穿着细棉衣裳大长衫子只会傻笑的孩子,再回头看一眼同样衣冠楚楚但频频注意衣裳有没有脏的小荷老师。
她都想打道回府了,她觉得以后讨口吃饭比带这些人容易多了。
她还没转身,杜家这边也偷摸来了一马车人,朱雀白鹭喜鹊远远地对着这边叫:“何妈妈,我们来帮忙!”
说帮忙当然是假的,其实是杜家一群小的看杜薇杜韶两姐妹出去住了一圈回来十分快活,也想跟着出来玩,只可惜一直没机会!
今早楚韵和杜容和一出门,他们就跟在屁股后边出来了,还是大的拖小的,一个个都往那马车上钻,丢了几把钱杜密就架着车跑了。
旗人孩子很少有不会马的,郎氏还带着闺女和外孙女在家念经,屋里一连串萝卜头都溜光了。
还是人马夫乐呵呵地过来要马钱车票,一家子才知道,于是杜薇和杜韶就爬起来租了另一辆马车去追。
说是追回来,但却带上了丫头婆子还有妹妹,眼见着是不打算找到人就回去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来帮忙的!”
楚韵眼前一黑,没拔一根草,眼前已经全是孩子,她是来种地的可不是来做老妈子的!
而且遭瘟的是,两边带来的孩子都有大有小,杜家人来的很齐全,杜韶杜薇、加上还在穿开裆裤的杜澈和要人抱着走路的杜芳,一共是二十二个人。
楚韵愁笑了,甚至还有心情问杜芳:“姐儿你打算怎么帮忙呢?”
杜芳看看天又看看地笑嘻嘻地跟她道:“我做先生教他们!”
楚韵掉头就嘱咐抱着孩子的婆子丫头:“等会儿把芳芳抱远点玩,若是她问起我们在哪,就言大家先回去了。”
丫头婆子也是这么想的,她们很少出门,也很想在周围转悠着听故事,何妈妈说了,乡下奇闻比城里有劲多了!
楚韵看了就叹气,这开垦条件比她刚穿过来还艰难。
杜容和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这些孩子说是来帮忙除草,翻土捡大石头的,他行动上也这么引导他们。
他穿得干净利落,人又帅,男孩儿很快就都围着他转。
但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分辨杂草和不要的杂树。
楚韵道:“你们先把大石头搬走,姑娘们在前边割草,割完了你们再在后边把草根翻出来。”
这么一嘱咐,一群孩子就要干活。
楚韵也没指望他们能帮多少忙,所以给挑了一块看起来比较干净、安全的地让他们撒泼。
何妈担忧地问:“会不会有蛇啊?”
楚韵:“不会,蛇也是肉,周围佃户不会放过它的。”
看小山坡被人踩出来的路就知道,东头五婶看不上,但附近的居民看得上。每年树上结了果子他们都要来摘,人常走的地方,很少会有别的生物安家落户。
杜容和问她:“这些都是什么树?”
楚韵:“这片小坡地土地并不算贫瘠,种了桃树、枣树、柿子树还有些嫁人木和桑麻。”
不过这些出息比起上好的良田仍差得太远,吃惯了瓜心的旗人之家看不上,会种的人又不敢碰,所以才会荒废。
楚韵想,天下还不知有多少这样被荒废的田地。她打算补种一些桃树,专门赚阔太太的钱,这些人每年要拜的佛实在太多了,根本赚不完。
要是自己手上有桃子,这会儿早发财了,一说要打仗,大姑娘小媳妇又开始到处买果子供神佛。
杜容和听着这些种类,道:“从前应当是此地百姓的永业田。”
永业田是汉人朝廷分给老百姓的土地,几乎都用来种桑、榆、枣树之类,很多门户生了闺女后就会亲手种能打家具的树,有的人家生的闺女多,怕养大了姐妹们争好树,还会故意在树上刻上闺女的名,砍下来是谁的名字就是谁的。
这种地也一般都是肥力不太够,位置也不太好的坡地、山地。好处是永业田可以自行买卖。
一般一个成丁能分到二十亩,但是人口稠密的地方地不够分就只能减少,像京里从前的永业田,几乎就是十亩上下。
一群孩子从来不知道,原来在从前他们是能分到地的,听两人这么说。
一下子对先生老泪纵横的样子就有了一些理解,于是都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发挥血脉优势,把地收拾得漂漂亮亮的。
楚韵看他们这么认真,夸了两句真好啊,真聪明,就把孩子丢给小荷老师了。
老师老师,总不能只做她一个人的老师吧?一个人的老ῳ*Ɩ 师,想想就让人难为情。
杜容和带着男孩子去搬明显的石头,女孩子们割草去了。
楚韵把楚宗保单独提出来,说:“你跟我走。”
楚宗保伤心欲绝,叉着酸疼的腿,道:“姑,我已经走不动了。”
楚韵站眯眯地看着他:“走不动也要走,能不走也行,不走我就跟你爹说你不听我的,你还敢不走吗?”
楚宗保还真不敢不走,他是替父从军来着。
杜容和很小心眼地拉着楚宗保走到一块杂草最深最多的地方,道:“这块地最能光宗耀祖,去吧,去了才对得起你的名,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怕。”
这地方绝对有毒蛇,小姑父肯定是要害死他。这么想着,楚宗保找了根又细又直的棍子,哆嗦着走了进去。
楚韵在旁边也拔草捡石头,她想起楚姑娘过的日子,温言道:
“这里的草根深,来拔掉它,就像拔掉楚家的穷根。”
“这里石头重,抱起来,抱的石头越多命越好。”
楚宗保不信,但小姑说得太不吉利了,他不信也不敢不做。
楚韵守了会儿楚宗保,忽然看见那边那闹轰轰的一片,走过去一看,险些闭过气去。
春天已经有花朵盛开了,坡上不知名的小野花,很多人都下不去手。
“像在杀人!”杜澈说。
杜密想,要真是如此,那他家下辈子就该投胎错为猪啊,毕竟他爹一院子的花花草草,他们都拔了。
杜薇杜韶率先割了两把花,她们想都摘回去给爹留着。爹素来爱花儿朵儿的,他的花园让小花做了窝,想想还挺难受的,要是爹一去不回,死前想到自己能得儿女一屋子花,想必也会高兴点吧?
其他人一看,也动了手,里头有两个心软的忽然哇一声哭了。这是孩子堆,孩子的哭声是传染病,这两个哭了不知道谁哇一声也跟着哭了,接下来田地就全是小孩子的哭声。
大孩子看得发笑,小孩子就哭得更大声了。
孩子群立刻不再以男女分队,而是自发以年龄分了队。大的这边边笑边干活,小的那边边哭边干活。
杜容和看得很有意思,他认为这是孩子天性,人本来就该以志趣群分,而不是以别的什么东西分。
楚韵仿佛五雷轰顶,瞪着杜容和问:“你就是这么看孩子的?”
杜容和看她不喜欢,就帅气地喊了两声。示意男孩子停下来。
但大家都在气头上,哪个肯理他,甚至还有人说:“你年纪大了,往旁边站站,别捎带脚伤着你。”
楚韵看战事一触即发,也不做事了拉着楚宗保和丫头婆子们赶紧用割下来的花草开始编花环,她想的是有花孩子们就不会闹了。
杜容和干不了这个,就在旁边夸她编得真好看,说她治家有方,要是女儿家能做先生,就是大学士也未必做不得。
楚韵也有些得意。
结果,花环一发下去,事态升级了。
这个说那个的花好,那个说这个的草有劲儿。
一个两个先是互相骂了两句,后来直接就上手抢了,二十二个孩子,苍了天了,转眼就扭打在一起。
花的死活没人管了,都让踩成烂泥沾在脚底下。
婆子丫头唬得都跳上来劝架,劝不动又开始拉偏架,大家都帮自己的主子,打得就更凶了。
杜容和双拳难敌四手,跑进去被几个小孩抱着胳膊咬,一个人进去葫芦藤似的身上挂了一串出来。
他发丝凌乱地跟楚韵挑眉一笑:“小韵,你就是这么看孩子的?”
楚韵很不服气,说:“都是你底子没打好,把我拖累了。”
杜容和也不反驳,挂着鬼哭狼嚎的孩子,叹息道:“以后咱们不要孩子罢。”
男孩女孩都如狼如虎般凶狠呀……
第106章 人人都有收获
这已经是杜容和第二次说不要孩子, 一回能当做玩笑话,第二回 楚韵就不得不当真了。
她对孩子这事也想过,她本来与楚姑娘便有几分相似, 这些年长得更是越来越像上辈子的自己, 甚至连耳朵上的痣都生得相同。
楚韵已经不把自己当做楚姑娘本人, 而是顶替了她身份的另一个人, 对于与杜容和有些亲密举止倒也能接受。
若是她当真借用了楚姑娘的身体, 楚韵就打算一辈子做尼姑了, 用别人的身体谈恋爱生孩子, 太诡异了, 她没办法接受。
迈过这道坎儿以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以如今的医疗水平,生孩子自己受罪,孩子生下来就得做一辈子奴才或者做一辈子主子。这个都不是楚韵想看到的, 她内心的意愿当然是不生的。
所以她很快说了声:“好, 不生。”
何妈拉着孩子在一旁听着,吓得面如土色, 赶紧拉着楚韵悄悄地道:“傻姑娘, 你别做傻事, 这女人不生孩子哪有好下场?”
杜容和看何妈挤眉弄眼地跟楚韵说小话,直接上手把人抢走了,直接走到楚宗保收拾出来的那块地上,吩咐楚宗保:“把那块大石头搬出来。”
楚宗保正在哈哈大笑地看那边打群架,时不时鼓个掌什么的,恨不得每个人都跟他一样不好过。闻言, 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嗷一声惨叫起来, 那石头比他头都大,道:“我的爷我的奶,心比我爹娘都狠。”
但他素来是个窝囊人,被两人一瞪眼仍一路小跑着去了。
楚韵远远地看着楚宗保两只手驮着块石头横着走过来,杜容和温言嘱咐:“来,小楚,把石头放在你姑姑脚下。”
楚宗保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搬来的石头被楚韵一屁股坐了下去。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为了防止两人再针对他,楚宗保还狗腿地用自己瓜子的帕子垫在上边弯着腰请楚韵:“天下最美、最心善的姑姑,请坐。”
楚韵坐在上边想,看吧,生个孩子是傻瓜,真不如不生呐。
杜容和拍着楚宗保的肩笑言:“你还想搬一个来吗?”
楚宗保呲溜一声,拔腿就往孩子堆里跑。
他怎么觉得自己被姓杜的针对了呢?
自己也没得罪他啊?
楚韵有时觉得,小荷老师其实也挺欠的。楚宗保遇见他也是积了大德了。
杜容和清清喉咙,凑过去轻声道:“那就不生。”
楚韵……无言地看着他,一个活在清朝的清朝人,跟她说,可以不生孩子。
她被逗笑了,道:“你家里怎么办?”
杜容和跟她分析:“杜家有大哥二哥,下一辈已经有许多子孙,即使没有我杜家也不会没人,生孩子也没什么好的,生出爹和大哥这样的孩子,还不如直接掐死。”